天賜瓦盆

絕世瓦盆

黃一同今年十七歲，是個不折不扣的混混，因在家鄉殺人后逃到了京城。正愁生計無著，他盯上了一個叫周墨白的老畫師，周墨白無妻無子，聽人說，他去年冬天捐給窮人三百兩銀子，應該是個有錢人。

黃一同趁周墨白外出時溜進了他的家，見墻的四壁掛著幾幅水墨畫，便仔細看了起來。黃一同自幼喜歡畫畫，也曾跟一個畫師學過兩年，后來步入歧途，畫畫便只能是他的一個夢了。

周墨白的畫作沒什么妙處，令黃一同大失所望，于是開始搜尋銀兩，當他踹倒柜子后，驚喜地發現墻上竟然還嵌著一個小柜，柜子里有五錠足二十兩的紋銀，此外，還有一個用華貴綢緞包著的包裹。黃一同本以為里面是什么寶貝，沒想到卻只是一個灰不溜秋的瓦盆。黃一同覺得有些蹊蹺，便順手帶走了瓦盆。

黃一同出入妓院、賭場，很是逍遙了一陣子。可是好景不長，很快他就花光了那些銀兩，于是他準備再干一票。他來到街上尋找目標，無意中看到了周墨白，只見他拎著糨糊桶，在墻上抹上幾刷子，貼上一張紙，隨后又愁眉苦臉地趕往下一道墻。

原來周墨白在紙上說他不慎遺失了一個瓦盆，這個瓦盆是他父親留下的遺物，意義重大，不管在誰手里，他都愿意用三十兩紋銀贖回來。黃一同心里打起了鼓，這個瓦盆肯定不一般：什么父親留下的遺物，那都是騙人的謊話，無非是想讓人把瓦盆送回去。

黃一同興沖沖地拿了瓦盆直奔當鋪，可幾家當鋪都說瓦盆一文不值。黃一同既失望又不甘心，仔細謀劃之后，他找了塊木炭，在那塊華貴的綢緞上寫了封信，說可以把瓦盆還給周墨白，但要一百兩銀子，讓周墨白把銀子用破布包著，塞到一個垃圾堆里，并不許周墨白報官。他趁著夜色把綢緞扔進了周墨白家。

周墨白果然沒有報官，并且按時將銀子放在指定地點。黃一同嘗得甜頭，本想毀約再要一百兩，可他突然有了一個好主意，他已經厭煩偷偷摸摸提心吊膽的日子，以前學畫時，他的老師說過，他很有些畫畫的天賦，為什么不借這只瓦盆，圓了自己的畫師夢呢？

黃一同找了個流浪漢替自己傳話，告訴周墨白說，讓他趕緊去城外最粗的那棵樹下，瓦盆被繩子拴在一根細樹枝上，至于樹枝會不會折斷，就看他去得是否及時了。

庸人佳作

當周墨白心急火燎地一路小跑過來時，拴著瓦盆的枯樹枝突然折斷，瓦盆直落下來，眼看就要摔得粉碎。這時，周墨白距離瓦盆尚有十幾步的距離，想接住瓦盆已經來不及了，就在這時，扮作路人的黃一同一個箭步沖上去，在千鈞一發之際死死地抱住了瓦盆。

周墨白臉色慘白，“撲通”一聲坐到了地上，好半天才爬起來接過瓦盆，一迭聲地向黃一同道謝。

黃一同裝作好奇地問：“老先生，這瓦盆是你的嗎？為什么拴在樹枝上？它很值錢嗎？”

周墨白心里感激，也不瞞黃一同，把事情敘述了一遍后，說：“這位小哥，今天多虧了你，要是這瓦盆摔碎了，我老頭子可就活不下去了。”

黃一同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隨口問道：“不過是個瓦盆罷了，為什么老先生這么看重呢？”

周墨白臉色變了變，干笑兩聲說：“也沒什么，對了，你是哪里人啊？”

黃一同怕周墨白起疑心，便順勢長嘆一聲，說自己是外地人，自幼喜歡畫畫，立志成為一代畫師，聽人說京城畫師高手如云，便千里迢迢趕來拜師學藝，沒想到湊巧接住了這只瓦盆。

周墨白聽了眼睛一亮，說：“實不相瞞，老朽也略通筆墨，不知小哥的大作，能讓老朽欣賞欣賞嗎？”

黃一同坦然拿出幾幅舊作，周墨白看后贊不絕口，道：“小哥的筆法雖尚嫌稚嫩，可將來前途無量啊。今日你幫了老朽的大忙，老朽雖然不才，愿意盡我所能指點小哥，只不知小哥意下如何？”

黃一同急忙倒頭便拜，口稱恩師，心里暗暗得意狡計得逞。原來，拴瓦盆的那根樹枝雖已干枯，但負擔一個瓦盆還是沒有問題的。可黃一同在枯枝一端另拴了一根堅韌的魚絲，當周墨白出現時，他用力拉動魚絲，使枯枝斷裂，然后接住瓦盆，以贏得周墨白的好感。果然，周墨白將他收為了弟子。

周墨白是一個平庸的畫師，黃一同只不過想通過他步入京師的書畫界。轉眼兩個月過去了，北京城里已是寒風瑟瑟、瑞雪飄飄。這天，周墨白讓黃一同留在外廳，說自己要靜下心來好好作一幅畫，命令黃一同不得打擾他。

學得越多，黃一同越覺得周墨白的畫毫無新意，雖然他精通所有技巧，但沒有想象力，永遠也畫不出驚世之作來。但這也是黃一同的苦惱，他發現自己高估了自己的才氣，他或許比周墨白要強一些，但那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難道自己以后要成為像周墨白這樣的畫師嗎？

轉眼五天過去了，周墨白終于完成了畫作。當黃一同看到這幅牡丹圖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一幅什么樣的牡丹啊？精致而華貴，似乎綻放著如火的熱情，偏偏又給人以冰寒的內斂，僅僅黑白兩色，便帶給人視覺上絢麗的沖擊。

黃一同真不敢相信這是周墨白的畫作，可偏偏畫卷上無一不是周墨白的筆法。黃一同誠心誠意地說：“先生，就算京師藏龍臥虎，可學生以為，這幅牡丹圖當為畫中翹楚，只不知先生是如何畫出來的？”

周墨白得意地笑了起來，趁機教導黃一同說，作畫之道厚積薄發，只有不斷地努力，才能有朝一日突破自己……

這些話黃一同已經聽過無數次了，這樣做只能造就庸才，而庸才永遠也畫不出像這幅牡丹圖一樣的畫作。可他又不懂，周墨白無疑也是一個庸才，他又是如何突破自己的呢？

殺師奪寶

周墨白的牡丹圖很快就被人以高價收購，他將所得銀兩的大部分捐給了鄉下災民。一個多月后，他又畫了一幅“遠城寒林圖”，這幅畫表現出冬季蕭城疏林的清冷之意，意存高遠，更勝那幅牡丹圖。這幅畫震驚了京城畫界，周墨白一時成為炙手可熱的名畫師。這次賣畫的錢，周墨白全捐給了寺廟。

黃一同在心疼那些銀子的同時，心里疑惑更甚，周墨白分明是個庸才，怎么偏偏能畫出這樣的畫呢？難道這老東西在最關鍵的地方對自己藏私了？他強烈要求周墨白再作畫時他要跟在一旁學習，但周墨白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大有深意地說：“你放心，我保證你有朝一日會像我一樣，畫出令人贊嘆的作品，但你要有耐心，別急啊。”

黃一同聽出了周墨白的意思，或許當周墨白快要死了的時候，才會把絕活教給自己，那為什么不現在就弄死他呢？黃一同找了個無賴，給了他五十兩銀子，并許諾事成之后再給他五十兩，讓他去對付周墨白。

那天他故意在一家小酒館流連很久，估計時候差不多了才回去，一進門就看見屋子被洗劫了一番，而被刺了兩刀的周墨白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黃一同裝出一副悲痛的樣子，假意要去找大夫，周墨白卻攔住他，用微弱的聲音說：“一同，我不行了，趁我還有幾口氣，讓我告訴你畫畫的秘訣吧。”

周墨白的秘訣讓黃一同目瞪口呆。原來，周墨白的牡丹圖和遠城寒林圖都是模仿而來，而藍本就是那個瓦盆。

很久以前，周墨白還是個窮畫師，連洗臉用的銅盆都買不起，便一直用一個舊瓦盆。去年冬天十分寒冷，一天他洗過臉后懶得倒水，第二天早晨被凍醒后，他看到瓦盆里的水結冰了，令人驚奇的是盆里冰紋縱橫、曲折曼妙，竟如巧奪天工一般凝成了一幅龜行圖，其蘊意如天授一般，令周墨白疑為神作。

周墨白將它描摹下來，并賣得數百兩白銀。他以為這是老天賜給他的奇跡，要借他的手普渡眾生，便不敢獨享，將大部分的銀兩都捐了出去。

自那時起，每天他都在瓦盆里放水結冰，只可惜瓦盆里并不是每次都能結出畫來。他也曾用其他瓦盆做過大量試驗，但沒有一個有同樣的效果，這讓他更加相信這是天賜神跡。當冬季過后，他便將此盆當寶貝般收到暗柜里，沒想到卻被偷走，幸好在黃一同的幫助下又完璧歸趙了。

“那個盆就留給你吧。”周墨白用盡最后的力氣說，“但你要記住，賣畫得來的錢不能一個人花，你要用來多做善事。”

黃一同跳起來，在滿屋的狼藉中四下尋找，見那只瓦盆正躺在一塊破桌板上。那個該死的無賴，他不會弄破了這個獨一無二的寶貝吧？黃一同的心狂跳起來，急忙拿起瓦盆，往里倒入清水，還好，瓦盆滴水不漏，并沒有摔壞。黃一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回頭看周墨白時，周墨白早就沒了氣息。

黃一同馬上來到那個無賴家，假意要付他另外五十兩酬金，趁無賴不備時一刀刺死了他，縱火點著了房子，然后溜回家里，抱著周墨白的尸體大哭起來。他的哭聲驚動了左右鄰居，有人幫他報了官。

官府當然沒查出什么線索，案子被擱置起來。黃一同把周墨白的喪事辦得很風光，因為那幾幅才思高絕的畫作的影響，京城好多有名的畫師很欽佩周墨白，都來為他送行，而黃一同作為周墨白唯一的弟子，像個孝子般張羅了這一切。他心里不停地說：“老周啊，我為你做得夠多了，只希望你別騙我，否則的話，我會把你的老骨頭挖出來喂狗。”

名動京城

喪事結束后，黃一同迫不及待想結冰成畫，但一連半個月過去，瓦盆里并無奇跡。黃一同雖然心急如火，但還是耐著性子一次次試下去。正所謂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第二十一天的早晨，瓦盆里終于結出了一幅猛虎穿林圖。黃一同興奮極了，老天有眼，真的將一幅絕世佳作贈給了他，他馬上就可以名動京城了。

黃一同馬上鋪紙研墨，潑墨揮毫之際更有如神助，似乎將年輕人的陽剛之氣融入了猛虎的威武雄姿之中，筆力雖不如周墨白老成，但青澀之中卻透出恣意飛揚的不羈神韻。

黃一同沒有急著用這幅畫賺錢，在操辦周墨白葬禮時，他認識了很多知名畫師，現在是借用他們名頭的時候了。他拿著畫作去向京師的名畫師求教。初時那些畫師還抱著看在周墨白的面子上提攜后輩的想法，但當他們看到那精妙絕倫的畫作后，都被驚得目瞪口呆，繼而贊不絕口，絲毫不吝溢美之辭。在這些名家的宣傳下，黃一同一舉成名，這幅猛虎穿林圖也被附庸風雅的七王爺以三千兩白銀的價格買下來收藏。

此后，似乎老天都在關照黃一同一般，就在這幅畫作售出之后，瓦盆又結出一幅清溪野渡圖和一幅寒鴉圖，畫作本來就妙若天成，再加上黃一同巧妙地借助各種關系造勢，這兩幅畫均以天價被七王爺收藏。黃一同有了銀子，便搬出周墨白的陋室，買了一幢豪華的宅院，雇了許多仆人，過上了老爺般的生活。他家中整天門庭若市，許多人慕名而來，向黃一同討教作畫之道。

黃一同再也不是為了幾兩銀子便行那鼠竊狗盜之事的小混混，每天與京城一些有頭有臉的人一起歡歌宴飲，日子過得逍遙自在。這天日頭升起了老高，黃一同才爬起床來，家仆趕緊來報，說外面有客人已經等了很久。黃一同不緊不慢地洗漱完畢，命家仆帶客人進來。客人是一個面容清秀的小伙子，雖然年紀不大，態度恭謹，但衣著華貴，隱隱透出一股威嚴的意味。

黃一同直覺此人來頭不小，急忙拱手見禮：“下人不懂事，勞煩小哥久等，恕罪恕罪。敢問小哥是……”

小伙子長身一揖：“不敢不敢，在下朱謙，今日是特來向黃先生求教的。”

朱謙？這不是七王爺最寵愛的五公子嗎？黃一同心里一驚，慌忙請朱謙上坐，朱謙肅容道：“黃先生客氣了，今日朱謙貿然來訪，實是有事相求。”

原來，朱謙自幼喜歡畫畫，而且天資不俗，雖然拜得幾位名師，但這些所謂名師多是靠互相吹捧而得名，沒有什么高深技藝，所以朱謙的畫技一直沒有突破。當他看了黃一同的幾幅畫作后，立刻驚為天人，所以專程登門來訪，并且在外恭候多時，以示尊敬。他希望能隨黃一同修習畫技，并說愿執弟子之禮。

七王爺是當朝最有權勢之人，一言可定人生死。朱謙又是他最寶貝的兒子，若得此人為徒，京城還不是任他橫行……興奮之下的黃一同幾乎脫口應承，可隨即感覺到了不妥：這朱謙眼界頗高，見他帶來的幾幅習作，都是不俗之作，足見其真才實學，并非普通可欺的紈绔子弟；若真收了他為徒，假以時日，必然被他看出自己實是欺世盜名之輩，那時恐怕會有大禍加身。

一念及此，黃一同不由冒出了一身冷汗，于是婉言推脫道：“朱公子抬愛了，黃某才疏學淺，那幾幅畫不過是靈光一現，偶然得之罷了，能入公子法眼，不勝榮幸。黃某年紀尚輕，更沒有什么本領教給公子，斷斷不敢誤人子弟，公子大才，將來成就必然遠勝過黃某，公子若有興趣，互相交流一下毫無問題，但公子提議，請恕黃某卻之不恭了。”

任朱謙百般勸說，黃一同只是一味拒絕，最后朱謙只好黯然而去。但朱謙是光明磊落之輩，不但沒因此難為黃一同，反而敬佩黃一同謙虛高潔，對他不吝溢美之辭，經常前來拜訪。經此一事，黃一同名聲更盛，如日中天。

在劫難逃

這天，黃一同正和幾個畫師一起高談闊論，下人來報，說又有人慕名而來，黃一同爽快地請來人進來，不一會兒，一個滿頭銀發的老者帶著兩個年輕人跨進門來，抬手一揖：“黃畫師，久聞大名，沈自明攜小徒特來拜會——”

話音戛然而止，老者如石雕一般呆立不動，張大了嘴，臉上滿是驚愕之色。而黃一同此時也看清了老者容貌，不由得驚叫一聲，猛地站起身來，轉身欲逃。

原來老者不是別人，正是黃一同學畫的啟蒙老師。黃一同幼年時，曾隨沈自明學過幾年，后來家道中落，黃母將他送去學做生意，這時黃一同邪惡的天性顯露出來，他不事勞作，整天里跟一幫混混攪在一起，干了不少壞事。沈自明家境富有，兩年前，黃一同悄悄潛入沈家行竊，沒想到被沈自明的兒子沈子語撞見，沈子語嫉惡如仇，揪住黃一同想抓他見官，黃一同怒從心頭起，一連刺了沈子語十一刀，然后逃之夭夭。本以為身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他就安全了，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的這點名聲竟引得沈自明前來求教，還認出自己來。

只聽得沈自明大吼一聲，撲上來抱住黃一同的兩條腿，死也不肯放開。見此情景，另幾位畫師都呆住了，沈自明歇斯底里地喊道：“報官，快報官啊，他就是殺死我兒子的韓四。”

韓四就是黃一同原來的名字，逃離家鄉后，他便改了名叫黃一同。黃一同真想踹翻沈自明，奪路而逃，可如果他那樣做了，他所有的一切都將煙消云散。就在猶豫間，沈自明的徒弟也撲了上來，死死抱住黃一同，這下就算他想逃都逃不了了。

黃一同殺死沈子語的事情在家鄉轟動極大，有無數的人可以作證，黃一同知道這次自己在劫難逃了，不過，他咬緊牙關，任官家百般刑罰，就是不招認罪行。本來他希望朱謙能夠幫他，但不久前朱謙奉父命遠行，并不在家中。無奈之下，他買通獄卒，將一封血書送到了七王爺府上，血書上寫著：“請王爺救我一命，我有繪畫絕技傳與五公子，五公子可成當世第一畫師。”這是黃一同最后的辦法了，他的罪行深重，如今只有七王爺能救他，他再不敢藏私，決定獻出瓦盆以保得賤命。

七王爺看信后立即心動，他以提審為名，將黃一同帶到了府上。黃一同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瓦盆的秘密告知七王爺，并鼓動如簧之舌：“王爺，小人所說是真是假，請王爺派人去小人家中取來瓦盆，一試便知；若小人敢欺騙王爺，就請王爺剮了小人。”

七王爺命人取來瓦盆，注入清水擱置于院中。這瓦盆并不是萬試萬靈的，有時候個把月也結不出一次畫作。黃一同心下忐忑，自告奮勇在院中觀察瓦盆。好像冥冥中老天也知道，這是關系到黃一同生死攸關的大事，在蕭瑟寒風中的清水不一會兒就凝成冷澈的堅冰，緊接著，一幅傲雪寒梅圖便如天賜般漸漸顯露端倪。黃一同欣喜若狂，知道自己這次能夠死里逃生了，這個瓦盆足夠換來自己的一條賤命。

他哽咽著叫道：“王爺，王爺，老天顯靈了，您看，這是多么精妙的畫啊……”他捧起瓦盆，迫不及待地想拿給七王爺，可是他經受無數酷刑的身子本就虛弱，又在寒風中凍得太久，腿腳都麻木了，剛一轉身，便站立不穩跌倒在地，他驚得魂飛魄散，用盡全身力氣去接瓦盆，雖然腦袋重重地磕在地上，但瓦盆總算在落下的瞬間被他抱住了。

這時，七王爺奔了出來，顧不得地上的黃一同，奪過瓦盆細看，只見一點寒梅孤立枝頭，高遠處似有半彎殘月，殘月孤梅之間，一只大鳥正翩然飛過。

七王爺貪婪地瞪著這幅畫，喃喃地說：“妙，真是妙極了，有了這個瓦盆，就算我饒你一條狗命又有什么？”

黃一同有一種死里逃生的感覺，上前討好地說：“王爺高見，只要有了這個瓦盆，令公子定會成為天下畫師景仰的人物。”

七王爺開心地哈哈大笑起來，自言自語道：“既有如此天賜之物，加上我兒天賦大才，名揚天下不過是遲早的事，又何須你言？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不過你可要管好你的臭嘴，若讓我聽到有關此盆的只言片語，別怪我剮了你這個王八蛋。”

黃一同哪里敢說半個不字，只要能撿回狗命，就算割了他舌頭他也愿意，他如小雞啄米一樣頻頻點頭。

凌遲碎剮

在七王爺的操作下，官府的態度一下子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處處偏袒黃一同，質疑沈自明，半個月后，案子的性質全變了，官府認定沈自明認錯了人，黃一同根本與他的殺子仇人毫無關系。

在公堂之上，沈自明須發皆張，怒不可遏，喝斥官家顛倒黑白，包庇殺人兇手，可卻被如狼似虎的衙役一頓板子，打得昏了過去。黃一同樂得心花怒放，知道自己一定能逃過此劫。

只要能被無罪釋放，就算再也畫不出值錢的東西也沒什么關系，以往那幾幅畫賺來的錢已經夠他快活下半輩子了。就在黃一同在牢房里憧憬著美好未來時，他聽見一個平靜的聲音：“黃一同，看你的表情，好像是在想著出獄之后的自由生活吧？”

黃一同聞聲抬頭，牢房外面站著一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正是朱謙。他急忙起身施禮，說：“朱公子，您終于回來了？您見到那個——”

說到這里，他突然意識到，無論如何他也不能提那個瓦盆，便趕緊住嘴。這時，在牢房昏暗的燈光下，他才發現五公子的面色不善，他不由得心中一驚，急忙道：“五公子，您這是……”

“我剛剛從我父親那里，知道了他和你的交易。”五公子一字一句地說，“原來，你的絕妙畫作是從一只瓦盆得來的，并且想用這只瓦盆換你的性命。我朱謙雖非圣人，卻也知廉恥二字。我要憑自己的本事贏得天下人的敬仰，絕不需什么天賜瓦盆，那是對我朱謙最大的侮辱。你視瓦盆為絕世珍寶，在我眼中卻一文不值。今天，我就當著你的面砸了這個瓦盆。”

黃一同大驚，如果五公子對瓦盆不屑一顧，那他和七王爺的交易還會有效嗎？黃一同心念電轉，立刻想到了關鍵所在，他憤怒地叫道：“別在我面前裝清高，還不是想借官家之手殺我滅口，冠冕堂皇地占有瓦盆！你是怕將來傳出不利于你的閑話吧？”

朱謙看著他，眼里滿是憐憫，他輕輕一揮手，一個仆人捧了一只瓦盆過來，瓦盆里寒冰仍在，那幅絕妙的傲雪寒梅圖也在，這是無法偽造的真品。在黃一同不敢相信的目光中，朱謙接過瓦盆，慢慢地松開手，瓦盆落在地上，四分五裂，那幅妙若天成的絕世佳作轉瞬變成幾塊丑陋的冰塊。

在黃一同歇斯底里的狂叫聲中，朱謙傲然一笑，鄙夷地望了黃一同一眼，大步離去。

數日后，黃一同被綁上法場，在這里，劊子手將對他施以凌遲碎剮一百八十刀的極刑……

〔本刊責任編輯 吳 俊〕

〔原載《中國故事》總第44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