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發現

李淺予

1916年夏，一個月光皎潔的夜晚，波蘭數學家施坦豪斯正在公園散步，當他穿過被戀人們占領的林蔭道時，突然聽到一陣和這浪漫氛圍極不協調的談話聲：根號、測度、函數……當聽到“積分”這個詞時，他走向了談話者。長椅上，一位面容清瘦的年輕人正在和別人討論數學。施坦豪斯就這樣發現了巴拿赫——他說：“巴拿赫是我一生最美的發現。”

這一年，施坦豪斯29歲，巴拿赫24歲。在沒有被施坦豪斯“發現”前，巴拿赫這匹千里馬一直跑得趔趔趄趄：他出身貧苦，成年后一直在為生計奔波，當一名數學家是他最大的夢想，為了實現這個夢想，他受盡磨難。但是，盡管他非常努力，夢想卻一直遙不可及，直到他遇到了施坦豪斯。

為了讓這個草根盡快走進數學殿堂，施坦豪斯首先把他帶進了“蘇格蘭咖啡館”，這里聚集了波蘭最優秀的數學家，他們在這里不停地提出、討論數學問題，然后用鉛筆在大理石桌面上寫下數學論證和推導。巴拿赫是個細心的人，他到來后，特意將這些論證記在一個筆記本上，總共記下了193個高深尖題目。這就是數學史上著名的“蘇格蘭筆記”。

隨后，施坦豪斯又幫他在一所大學獲得了一個助教的工作。有了穩定的生活，巴拿赫在數學史上一系列“最美的發現”也隨即開始：1922年，他提出巴拿赫空間的概念；1924年，他同塔爾斯基合作，提出巴拿赫-塔爾斯基悖論；1927年，他同施坦豪斯合作，提出巴拿赫-施坦豪斯定理……

與此同時，以施坦豪斯與巴拿赫為代表的波蘭數學界也進入了一個黃金時期。世界如此美好——但前提是：如果沒有戰爭……1939年，納粹入侵波蘭。波蘭數學界的精英們死的死、逃的逃，從此失去昔日的輝煌。據戰后統計，大約有一半以上的波蘭數學家死于這場浩劫。

幸運的是，巴拿赫和施坦豪斯活了下來。不過，有時候活著比死亡更痛苦。施坦豪斯身體壯，還可以去干各種體力活，算是勉強活了下來；可巴拿赫如此文弱，那些賣力氣的活就是他想干人家也不要他啊！就在施坦豪斯擔心巴拿赫及家人會被餓死時，卻發現他活得比自己滋潤多了：他整天躲在屋子里，“悠閑”地研究數學；他沒有工作，卻活得好好的。

他是靠什么活下來的？施坦豪斯用數學家特有的精密推算了一遍又一遍，仍然無法解開這道題。直到他發現那個盒子……

整個夏天，每次見到巴拿赫，無論天氣多么炎熱，他都穿著寬大的襯衣，將瘦弱的身體包裹得嚴嚴實實。秘密，就藏在這襯衣里，其實施坦豪斯早就應該發現的……一天晚上，施坦豪斯在貨場卸完貨，想到巴拿赫家就在附近，決定去看望他。他們有多長時間沒見面了？他好不容易挪到巴拿赫家門口，見屋子里透出幽幽的亮光，巴拿赫正趴在桌子前列算式。

見老朋友來了，巴拿赫想站起來，但顯然坐久了，剛站起來又搖搖晃晃地跌坐下去。施坦豪斯發現他的臉異常蒼白，正要詢問是不是病了，巴拿赫擺了擺手，然后指著攤在桌上的草稿，興奮地說：“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我又有了一個重大發現……”說到這兒，他的身子突然劇烈地抽搐起來，還沒等施坦豪斯反應過來，就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在醫院里，施坦豪斯終于發現了那個秘密：巴拿赫的左腕上戴著一個盒子，盒子里滿是蟲子……原來，那些傳說都是真的：一所醫學研究所需要大量的寄生蟲繁殖疫苗，于是雇傭了一批“志愿者”，把裝有寄生蟲的盒子戴在他們的手腕上，以人體作為寄主……巴拿赫竟是靠喂養寄生蟲來養活全家，同時也讓自己可以繼續從事數學研究。

巴拿赫在重病中頑強地堅持到納粹滅亡之日。1945年8月31日，這位波蘭最偉大的數學家逝世。為紀念他，波蘭許多城市都有以他名字命名的街道和雕像……施坦豪斯一直活到1972年，在余下的近30年生命中，他幾乎每天都可以見到巴拿赫——他正站在街道上或花園里，面容清瘦，表情堅毅地望著前方，就像施坦豪斯第一次在公園里見到他時的樣子。

責編：熊春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