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堂上的經濟學

對話人：

李江南，女兒，小名香香，現為蘇格蘭愛丁堡SCIENNES小學六年級A班學生。

潘采夫，父親，人稱老潘，專欄作家，現旅居愛丁堡。

香香：爸爸，我辭職了，不當老板了。

老潘：什么？你一個小學生辭什么職？爸爸才經常辭職呢。

香香：你那是被老板炒魷魚，我可是老板。我說的是我們班的“classeconomy”，是一種理財的游戲。

老潘：這個游戲怎么個玩法呢？

香香：這是六年級8班一個老師的點子。他以前設計過這個游戲，覺得挺好玩，就在我們年級推廣，讓所有同學都一起玩，規則什么的都是六年級老師一塊喝咖啡想出來的。

這個游戲挺好玩，但有一點不好，就是稅太高了，銀行利息太低了。我工資的10%要交稅，但工資存銀行利息只有5%。這不是逼著我把錢花光嗎？

老潘：利息5%你還嫌低啊？我把錢存在工行、農行、中行利息都是負數，反正趕不上物價上漲……你在國內的小學也學過理財吧？

香香：只上過一節，老師請同學的爸爸來班里上理財課。他爸爸是炒股的，老問我們的零花錢是多少，說用一萬塊錢炒股，如果賺了一萬，我們得先把本藏起來，不然會連本全沒了，這太可怕了！

老潘：我猜他是想告訴你們千萬別炒股，尤其是在中國。你們那個游戲怎么玩呢？

香香：這是一個虛擬世界，我們老師是這個虛擬世界的頭兒，相當于總統，管我們的一切。老板們換工作都要找她，需要她批準，但員工不需要找她。她還可以隨便罰人的錢，比如班上最優秀的一個同學作業一個錯誤都沒有，老師可以說：“哼，你一個錯都沒有，我要罰你的款！”

老潘：那她不是一個獨裁者了嗎？

香香：我只是打個比方，想說明老師的權力很大，實際上老師沒這樣干過。

老潘：你們這個游戲里得有貨幣吧？就是錢。

香香：我們的貨幣都是紙片，外面加了塑料膜，硬幣是塑料的，模樣和真的硬幣一樣。再打個比方：在我們班里的商店買削筆刀要假幣5鎊一個，但在校外商店里1鎊就能買一個。

一開始我們都是窮光蛋，只有工資，只要上一天課就有1鎊工資，遲到和曠課會扣掉1鎊，病假和事假不扣錢，但如果和爸媽外出度假就會扣錢，老師說不許帶薪休假。上課的工資只是一小部分，有工作才能掙大錢。我的收入有三部分：上課工資，當廣告公司老板的報酬（就是帶幾個員工承包班級板報），還有獎金。如果我哪天表現很好或者作業做得好，老師就會給我發獎金，最多一次獎勵過我2鎊。

老潘：我一輩子沒當過老板，凈被老板收拾了，你真有出息。你們都有什么工作？

香香：有法官，負責審判不交作業的同學。有個女生特別不愛交作業。老師說：“法官，去審判阿迪娜。”法官就去問她為什么不交作業，寫作業有什么困難，審完之后宣判如果沒寫扣2鎊；如果寫了沒帶，律師就給家長打電話，說的是真的扣1鎊，假的扣10鎊。這是對撒謊的懲罰。真有同學被扣10鎊哦！

老潘：你們還有律師！他辦一個不寫作業的案子有多少律師費呢？

香香：律師工資不太高，每周大概50鎊。法官的工資高一點，每周100鎊。律師得聽法官的。但他們都不厲害，我們班工資最高的IT助理專門幫老師管電腦，工資可高了，一周能拿到460鎊。

老潘：藍領比律師還有錢，這不科學啊！

香香：你忘了嗎？藍領最舒服了。咱們有次在小鎮遇見一個刷墻的，他說只有太陽出來了，他才會出來干活。IT助理總比他忙吧？要幫老師打開網頁，找人修電腦，還得報告電腦出了什么問題。我沒當老板之前干過這個，但一周就把它給拍賣了，太忙了！拍賣這個工作賺了260鎊，布魯諾接下來了，但他很快也辭職了，只不過當時他還不懂拍賣，沒賺到錢，嘻嘻。

老潘：工作也能拍賣？

香香：是的，所有的工作都能拍賣。

老潘：那有沒有比較慘的工作？

香香：我們有個食品公司，從老板到員工只有一個人，他負責給我們搬牛奶、念名單、發牛奶，哪個同學忘帶飯了，他還得負責給家長打電話。這個老板最慘，每周工資只有150磅。有一次布魯諾干了這個活兒，但他太搞笑了，半路上偷喝了一盒牛奶，結果發牛奶的時候，發到最后一個同學，沒牛奶了，他兜里還裝著喝剩的奶盒，一下就被我們抓住了。結果先被法官審判，然后被老師辭退了，還罰款5鎊。

老潘：哈哈，我喜歡那小子，我覺得他是在開玩笑。

香香：還有翻譯，找個法語特好的給法語老師當翻譯，老師竟然不會英語。我們還有銀行，負責給同學們發獎金，我們再把獎金存入銀行，銀行家會告訴我們這周的利息是多少，然后計算存進去能得多少錢。每周五上午，銀行家和員工會把每個人的收入公布出來。我們有超市，一個巧克力3.5鎊，我覺得特不值，但我的好朋友喜歡買，她買的時候會念咒語：“反正是假錢！反正是假錢！”老師還有個秘書，幫她干活跑腿，工資每周350鎊。

老潘：我想起了你在北京上小學時，班里40個學生有35個干部，窗臺和黑板都專門有個干部管，叫“板長”和“臺長”？在北京是當官，在這邊是給錢，有意思。那你們工資最低的工作是什么？

香香：最低的……那就是失業的了。我們班現在有十來個失業的，超過三分之一了。他們都有失業救濟金，每周5鎊，再加上上學工資，每周有10鎊。但失業的也有不窮的，有個失業的同學，就是我前面提到的偷喝牛奶的家伙，他竟然是我們班的大富翁。

老潘：失業的人最有錢，那上班還有什么意思呢？那個男生的錢是怎么來的？

香香：靠拍賣啊！我們班后面有一張桌子，有人想拍賣自己的東西，就把它放在桌子上，中午休息的時候招呼大家來競拍。布魯諾拍賣的一般是文具，從班里的商店里買過來，裝飾一下，再高價拍賣。比如一塊橡皮，5鎊買的，能用20鎊的價錢賣出去，因為同學們覺得好玩。一般都是失業的人去買，他們沒希望拿到大獎了，就把錢隨便亂花。

老潘：什么大獎？

香香：爸爸，還有最好玩的一個項目，是如果有一個人是好心人，他可以從商店買一個4鎊的“well done”（“干得好”）代幣，送給他認為這個星期表現好的同學，作為鼓勵。你還可以從商店買電影票。每個學期結束時可以在班里看投影，那些沒買的同學就不得不在別的教室里寫作業，所以全班同學都會買。看什么片子需要全班同學投票表決，上學期我們投票的前四名是《超級奶爸》《小淘氣尼古拉》《博物館之夜》和《哈利·波特1》，最后看的是《超級奶爸》。

老潘：“well done”很有意思，不過我還是想問有什么大獎？

香香：就是到學期結束，整個六年級同學會有一個評比，誰最富誰就可以拿到大獎，老師會給發獎品。但只有一個能獲獎，我們都覺得自己沒戲，要是有一堆獎就好了。

老潘：你覺得這個游戲有什么不好玩的地方嗎？

香香：這個游戲有個缺陷，就是失業的人太多了。我們班才32個人，失業的人就超過了10個，因為他們懶，不想干活，嫌報酬低，或者根本不在乎收入，只靠失業救濟金生活。其實每個公司能聘用5個職員，只要大家愿意干，每個人都會有工作。如果失業的人太多，這個游戲就不好玩了，所以老師常批評他們，鼓勵他們找工作。老師說：“如果這種狀況繼續下去，這個游戲就會停止。”

老潘：那樣就太糟糕了。

香香：其實呢，對我來說，糟糕又不糟糕。

老潘：此話怎講？

香香：糟糕是因為我還挺喜歡這個游戲的，何況我已經掙了這么多錢，在我們班排前5名，半途而廢實在可惜。不糟糕，怎么講呢？我感覺這個游戲像是大人的世界，我在上學之外，還得再過另外一種生活，找工作，開公司，整天想著掙錢，感覺挺累的，小孩過小孩的生活不是挺好嗎？干嗎非得跟大人一樣呢？

老潘：你是對的，那你可以當個失業的流浪漢，很輕松，又不用工作，政府還養著你。

香香：我不！我不要當酒鬼！

責編：戴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