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 弓
古代取士,看重文才。科舉考試,主考經義策文,兼試詩賦,注重書法。緣此,但凡進士出身的官員,文章應當不在話下,其中的佼佼者,則是文學史上聲名烜赫、文范后世的大家,真可謂文化官員名副實,從政作文一肩挑。譬如大名鼎鼎的唐宋八大家,除蘇洵為副縣級(縣主簿),其他七位都做過地市級以上直至副宰相、宰相的高官,而他們的文名,比其官級還要顯赫。其為干部,應該是“作家型”、“學者型”的,其所主政的機關想必也是“學習型”的;而不大可能像今時某些官衙成為“吃喝型”、“娛樂型”、“創收型”的。
構成中國文學史絢麗篇章的,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官員文、官人書,歷經時間汰洗,依然百讀不厭。誠然,古代的“官本位”思想見于文人作品集之取名,就有“右軍書法”“杜工部集”之類,但能否名世、傳世,歸根結底還要靠作品質量。文學史并不認可權力股份,否則,“十全老人”清高宗弘歷就該坐詩壇頭把交椅了——他手操國柄,日理萬機,又詩作數量驚人;然而文學史上卻沒有乾隆的一席之地。
著書作文,雖未必如曹丕所稱頌,是“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可畢竟是“立言”之雅事。文人學士,視文章傳世為“名山事業”,終其一生孜孜以求者不乏其人;生前能有文集刊行,更深以為幸。至于各級官員直至最高執政者,能從政作文并舉,魚與熊掌得兼自然大好;倘沒有作文的才氣或是精力不允許,就還是全力從政為是。因為你首先是官員,老百姓評價或上司考核你的主要是政績,而不是文章。
當今有些地方的官場,盛行權力通吃,官員戴博士帽的與日俱增,客座教授、博導也不少。博士帽不能白戴,講了政治就來玩著書立說,退位后或者行將退位時,還要玩一把出書秀。于是乎,有些官員的論文、著作有如“新浪”,滾滾而來,勢不可擋。官員文章圖書,質量上乘的即使有也是鳳毛麟角,我所見聞者大都提不起來。
最近我奉命審讀了幾本官人書。與古之官人書比,普遍缺乏文采;有的,用“文從字順”來要求,恐未必能達標。內容空泛,饾饤流行詞語的官文套路,讀之令人皺眉。官樣文章條條框框多,于是就成了千文一面的模式文章。偶見一篇可讀性強些的,很可能是起草的秘書比較有文才。“秘書的水平決定首長的水平”,非虛言也。
官人熱衷于出書,其中的動用公款、浪費出版資源乃至攤派發行不必細說,起碼從中透射出了一種堪憂的政風:虛!求虛名,玩虛套。
想起了唐太宗冷靜對待出書的故事:貞觀十二年三月,主管國史編篡的官員鄧世隆向唐太宗呈上報告,請求為皇上編輯出版文集。唐太宗當即明確表態:“我的那些批示講話,只要是有益于老百姓的,歷史都一一作了記載,足可以傳之不朽;如果那些東西于國于民無益,集它又有何用?觀前代的梁武帝父子、陳后主、隋煬帝,他們都有文集傳世,可是那些裝幀精美的本本哪里能挽救了他們國滅身亡的命運?由此可見,當國君的,最應該擔心的是沒有贏得老百姓衷心喜愛的政績;至于文集,有沒有實在無所謂!”基于這種清醒的認識,唐太宗自然不會答應為自己出文集。
高揚“三個代表”旗幟、恪守“執政為民”宗旨的當代官人,出書熱應該降降溫了。低標準說,不妨學學李世民對待出書的理智和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