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事件特征與英漢語位移運動事件的切分和表征

鄭國鋒 吳建偉

（華東理工大學 外國語學院，上海 200237）

一、引言

基于事件感知、概念結構、語言類型學等領域的研究成果，Bohnemeyer 等提出了“宏事件特征”（Macro-Event Property）。①Bohnemeyer，Jürgen，Nicholas J.Enfield, James Essegbey，Iraide Ibarretxe-Antu?ano，Sotaro Kita，Friederike Lüpke ＆Felix K.Ameka，“Principles of event segmentation：the case of motion events”.Language, Vol.83，2007，PP.495-532.作為分析運動事件切分以及它們在句法結構上的表征的新標準，宏事件特征理論較好地解決了事件單位、宏事件標準等問題。在介紹該理論的基礎上，本文嘗試將其引入英漢位移運動事件切分與表征的對比研究，分析其在該研究領域的可行性。

二、宏事件特征理論主要內容

Talmy（1991，2000：Chap 3）將宏事件解釋為事件綜合體（event complex），可以概念化為以某種關系維系的兩個簡單事件。①Talmy，Leonard，“Path to realization: a typology of event conflation”，in Laurel A.Sutton，Christopher Johnson and Ruth Shields （Eds.），Papers of the Seventeenth Annual Meeting of the Berkeley Linguistics Society，Berkeley: Berkeley Linguistics Society，1991，PP.480 -520; Talmy，Leonard，Toward a cognitive semantics，Vol.I: Concept structuring systems，Cambridge，MA: MIT Press，2000，PP.177-254.而這樣的事件綜合體也往往可以概念化為一個濃縮事件（fused event），并在句法結構上表征為一個從句。例如：

（1）a.The napkin came off the table from/as a result of the wind blowing on it.

b.The napkin blew off the table.

兩個句法結構都描述了“餐巾紙吹落桌下”這一事件，不同的是（1a）清楚地將其描述為以因果關系維系的兩個簡單事件，“果”在前，“因”在后；相比較而言，（1b）顯得高度“濃縮”，“因”與“果”全部融合（conflated）在一個致使構式中。Talmy 將此類事件綜合體稱之為“宏事件”（macro-event），轄“框架事件”（framing event）與“協事件”（coevent）。

綜合事件感知、概念結構、語言類型學等領域的相關研究，Bohnemeyer 等提出了宏事件特征，用以分析運動事件的切分以及它們在句法結構上的表征。宏事件特征的定義是：語言構式的一個特征，用來評估構式中所表達的事件識解，尤其是構式所包含從屬事件的“緊密度”（tightness of packaging）。②Bohnemeyer，Jürgen，Nicholas J.Enfield，James Essegbey，Iraide Ibarretxe-Antu?ano，Sotaro Kita，Friederike Lüpke ＆Felix K.Ameka，“Principles of event segmentation: the case of motion events”.Language，Vol.83，2007，PP.495-532.緊密度用來指兩個從屬事件之間能否容許安插其它成分，比如時間副詞、時間從句、時態標記等，而不至于有損宏事件的特征。比如：

（2）a.……汗從頭上一直流到腳后跟。③老舍：《駱駝祥子》，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6 頁。

a’.汗先從頭上流到了脖子里，然后又流到了腳后跟。

b.Floyd left Rochester, passed through Batavia, and arrived in Buffalo.④Bohnemeyer，Jürgen，Nicholas J.Enfield，James Essegbey，Iraide Ibarretxe-Antu?ano，Sotaro Kita，Friederike Lüpke ＆Felix K.Ameka，“Principles of event segmentation: the case of motion events”.Language，Vol.83，2007，PP.495-532.

b’.Floyd left Rochester in the morning,passed through Batavia at noon, and arrived in Buffalo in the evening.

根據以上定義，（2a）是具有宏事件特征的構式，而（2b）則不具備，原因是（2a）所含時間副詞“一直”既轄離開事件（“從頭上”），也轄到達事件（“流到腳后跟”）（試比較2a’），緊密度高；而（2b）所含三個從屬事件則可分別由不同的時間狀語管轄，即三個從屬事件不在同一時間算子的轄域內，比如（2b’），離開事件、經過事件和到達事件的時間狀語分別為“in the morning”，“at noon”和“in the evening”，也即（2b）所含三個從屬事件的肇始/終結邊界、延續周期以及在時間軸上的位置互不相同，緊密度低，根據宏事件特征的定義，（2b）構式不具備此特征。

Bohnemeyer 等認為表征宏事件特征構式應遵循四條原則。⑤Bohnemeyer，Jürgen，Nicholas J.Enfield，James Essegbey，Iraide Ibarretxe-Antu?ano，Sotaro Kita，Friederike Lüpke ＆Felix K.Ameka，“Principles of event segmentation: the case of motion events”.Language，Vol.83，2007，PP.495-532.⑥Bohnemeyer，Jürgen，Nicholas J.Enfield，James Essegbey and Sotaro Kita，“The Macro-Event property - The segmentation of causal chains”，in J.Bohnemeyer and E.Pederson（Eds.），Event representation in language and cogniti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0，PP.43-67.首先是雙向唯一性原則（biuniqueness constraint），也即構式或主動詞（main verb） 蘊含的每一個題元角色（thematic role）僅僅可以有一個句法論元，其所指對象唯一；反之亦然。以英語為例，位移構式主動詞最多可分配三個題元角色，這就要求在宏事件表達式中每個題元角色只能表征一次，否則將會導致這一特征的失去或表達式違法。例如：

（3）a.……he had travelled from New York to Albany……⑦James， Henry， The Portrait of a lad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1，PP.35.

a’.* …… he had travelled from New York from New Haven to Albany……

b.So the well -to -do Americans poured through the station onto the platforms……①Fitzgerald，F.S，Tender is the night，New York：Charles Scribners Sons，1956，PP.48.

b’.*So the well -to -do Americans poured through the station through the door onto the platforms……

（3a）位移動詞travel 有兩個句法論元，分別是New York 和Albany，其題元角色分別對應位移始點與位移終點，該構式合法，也具有宏事件特征。（3a’）違法，原因是travel 有三個句法論元，分別是New York，New Haven 和Albany，但它們所實現的題元角色卻非一一對應：New York 與New Haven 都對應位移始點，Albany 對應位移終點，這也致使該構式違法。（3b）位移動詞pour 的句法論元為station 和platforms，它們分別實現位移經過點和位移終點的題元角色，構式合法并具有宏事件特征。而（3b’）違法，因為其位移動詞pour 兩個station 和door 的題元角色均為位移經過點。

第二是宏事件關系原則（macro-event linking principle）。一個宏事件特征構式描述的既有位移從屬事件，也包括這些從屬事件間的關系，比如時間順序、致使、因果等。因此該原則規定宏事件特征表達式所表征的從屬事件是那些遵守這些關系的從屬事件，否則該特征消失。以位移運動事件為例，離開事件、經過事件和到達事件三個從屬事件在時間軸上依次分布，其認知順序不因路徑表達式的出現先后而有變化。例如：

（4）a.Sally walked past the barn to the mill.

b.Sally walked to the mill past the barn.

c.Sally walked to the mill and passed the barn.②Bohnemeyer，Jürgen，Nicholas J.Enfield，James Essegbey，Iraide Ibarretxe-Antu?ano，Sotaro Kita，Friederike Lüpke ＆Felix K.Ameka，“Principles of event segmentation：the case of motion events”.Language，Vol.83，2007，PP.495-532.

（4a）與（4b）描述內容一致，不同之處在于路徑表征的順序，（4a）經過事件在前，而（4b）到達事件在前。但這一調整并未造成理解上的差異，讀者依舊按照時間認知順序理解兩種表達式，而非表征順序。假如要調整理解順序，按照（4b）形式上呈現的順序理解，到達事件在前，經過事件在后，我們需要進行類似（4c）構式的變更，即增加連接詞，將原本的一個宏事件特征表達式分解為兩個；與此同時，宏事件特征消失。

第三是指稱唯一性原則（referential uniqueness constraint），該原則規定在同一個宏事件特征表達式中，同樣的背景構件只能在從屬事件中表征一次，否則將使構式違法或失去宏事件特征。例如：

（4）a.*Sally walked past the barn to the barn/it.

b.Sally walked past the first barn to the second barn.

c.Sally walked past the barn and then back to the barn/it.

與（3a）相比，（4a）到達事件的背景構件更換成了與經過事件相同的參照物，因此也使得該構式違法。（4b）通過限定區分開了經過事件與到達事件的背景構件，構式重新合法。（4c）則表明如果我們一定要在同一構式內兩次表征同一背景構件，需要增加連接詞，因而將原來的宏事件特征構式一分為二。

第四是單一向量原則 （unique vector constraint）。根據這一原則，一個具有宏事件特征的表達式所表征的方向只有一個；如果表達式中的方向表述不止一個，那么這些表達式所表征的方向一致。因此，此類表達式喚起的認知圖式都是一條直線，例如（5a）可圖形化為圖（1a），而（5b）的圖式則有所不同，涉及更多的方向變換（圖1b）：

圖1

（5）a.Dick jogged across the hall into her room.

b.Then she dashed for the door and across the hall.（Fitzgerald 1956）

隨著更多不同方向的表征，原來的單一宏事件特征構式也分作不同的部分，分別具有宏事件特征（如5b）。

綜上可以看出，一個構式具有宏事件特征從形式上看緊密度高，僅能容下一個時間算子；從內容上看，該類構式在題元關系、背景表征、方向表征和邏輯關系等方面受制。

三、目前應用

目前，宏事件特征理論在國內外的遭遇可謂冰火兩重天。國外宏事件特征理論目前應用最多的領域是語言類型學，主要有四個方向：

（1）不同語言中路徑功能的表征，比如Bohnemeyer 和Méndez 分析了尤卡坦人所用瑪雅語中的路徑功能的認知與表征，其結論與Jackendoff 的論述相反，尤卡坦人所用瑪雅語中動作都系統地表征為狀態變化，路徑功能沒有得到表征，也沒有路徑功能表達結構。①Bohnemeyer，Jürgen and Méndez，Romero，“Path to second language via conceptual structure”，Workshop，The Mind -Context Divide，Iowa City， IA， 2009； Jackendoff， Ray，Semantics and cognition，Cambridge，MA：MIT Press，1983，PP.161-187.

（2）宏事件特征與構式語法，比如Pedersen 從構式語法的角度分析了宏事件，認為宏事件是主信息構式（main information construction）和輔助信息構式（supportive information construction）的復合構式；只有當這樣的復合構式具有宏事件特征的時候，在生成或者理解時，該構式才能激活。該研究進而認為，宏事件特征是一種形式-語義構式，以抽象形態存在，與宏事件表征關聯。②Pedersen， Johan， “The construction of macro -events：A typological perspective”，in C.Butler and J.M.Arista（Eds.），Deconstructing constructions， Amsterdam/Philadelphia：John Benjamins，2009，PP.25-62.

（3）對事件構式分類的類型學修正，比如Croft 等詳細介紹了宏事件特征理論，并借此在Talmy 提出的事件二分法基礎上，增加了兩類：對稱框架構式和雙框架構式。同時，Croft 等認為宏事件特征理論是僅從一些時間位副詞構式（timepositional adverbial construction）得出的類型學結論，因此也只能應用于不同語言的同類型構式分析。③Croft， William， Johanna Barddal， Willem B.Hollmann，Violeta Sotirova，Chiaki Taoka，“Revising Talmy’s typological classification of complex events”，in Hans C.Boas（Ed.），Contrastive construction grammar，Amsterdam / Philadelphia：John Benjamins，2010，PP.201-236；Talmy，Leonard，“Path to realization：a typology of event conflation”，in Laurel A.Sutton，Christopher Johnson and Ruth Shields（Eds.），Papers of the Seventeenth Annual Meeting of the Berkeley Linguistics Society，Berkeley：Berkeley Linguistics Society，1991，PP.480-520；Talmy，Leonard，Toward a cognitive semantics，Vol.I: Concept structuring systems，Cambridge，MA: MIT Press，2000，PP.177-254.而Bisang 則認為宏事件特征與時間算子為單一事件的界定提供了非常好的基礎。④Bisang，Walter，“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Language and Linguistics Compass Vol.3，2009，PP.792-814.其它相關研究還有Beavers、Viberg 等的研究。⑤Beavers， John， “On the nature of goal marking and delimitation: evidence from Japanese”，Journal of Linguistics，Vol.44，2008，PP.183-316；Viberg，?ke，“Riding，driving and traveling - Swedish verbs describing motion in a vehicle in crosslinguistic perspective”，in Nivre，Joakim，Dahll?f，Mats and Megyesi， Beáta （Eds.）， Resourceful language technology: Festschrift in honor of Anna S?gvall Hein，Uppsala: Acta Universitatis Upsaliensis，2008，PP.173-201.

（4）位移運動事件的切分。比如Bohnemeyer等對十八種語源關系互不相同的語言中的位移運動事件的切分進行了分析。⑥Bohnemeyer，Jürgen，Nicholas J.Enfield，James Essegbey，Iraide Ibarretxe-Antu?ano，Sotaro Kita，Friederike Lüpke ＆Felix K.Ameka，“Principles of event segmentation：the case of motion events”.Language，Vol.83，2007，PP.495-532.這十八種語言參照此前的語言類型學研究，并依據一個宏事件特征構式中位移事件的離開事件、到達事件、經過事件等三個從屬事件的緊密度，分為三類：第一類語言中，一個宏事件特征表達式可以融合進上述三個從屬事件，即上述三個從屬事件可同時出現在一個宏事件特征表達式中，比如英語；第二類語言中，依據經過事件的類型，一個位移事件中的離開事件、到達事件、經過事件等三個從屬事件需要兩個或三個宏事件特征表達式，比如日語；第三類語言中，一個位移事件中的離開事件、到達事件、經過事件等三個從屬事件分別需要一個宏事件特征表達式予以表征，比如薩波特克語（Zapotec）。Bohnemeyer 等應用宏事件特征理論對上述十八種語言中的因果鏈（causal chains）的切分進行了類型學考察，也得出了類似的結果。①Bohnemeyer，Jürgen，Nicholas J.Enfield，James Essegbey and Sotaro Kita，“The Macro-Event property - The segmentation of causal chains”，in J.Bohnemeyer and E.Pederson（Eds.），Event representation in language and cogniti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0，PP.43-67.

國內學者運用Talmy 和Slobin 的語言類型學理論②Slobin，D.I，“The many ways to search for a frog- Linguistic typology and the expression of motion events”，in S.Str?mqvist＆ L.Verhoeven （Eds.），Relating events in narrative：Vol.2.Typological and contextual perspectives，Mahwah，NJ：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2004，PP.219-257.，近年來對英、漢語的運動事件做了非常多的研究與分析。但這些研究多數集中在動詞研究領域，尤其是詞匯化模式，如嚴辰松、馬云霞等③嚴辰松：《運動事件的詞匯化模式——英漢比較研究》，《解放軍外語學院學報》1998年第6 期；馬云霞：《詞匯化模式理論與民族語言研究》，《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 期。，亞詞類比較，比如移動動詞（如李雪，黃錦章等）④李雪：《英漢移動動詞的詞匯化模式差異及其對翻譯的影響》，《外語學刊》2008年第6 期；黃錦章：《移動動詞與上古漢語的類型學特征》，《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1 期。，以及事件框架，如邵志洪、程琪龍等。⑤邵志洪：《英漢運動事件框架表達對比與應用》，《外國語》（上海外國語大學學報）2006年第2 期；程琪龍：《事件框架的語義連貫和連通——切刻小句的實例分析》，《外國語》（上海外國語大學學報）2009年第3 期。對于位移運動事件切分、尤其是宏事件研究并不多見。崔希亮從認知語言學理論切入，首先界定了事件與位移事件，將位移事件分解為起點、方向、路徑、經過點、目標、終點等六個構件，并從介詞與位移事件、虛擬與現實、內動力位移和外動力位移、過程取景和目標取景、現場報道與事后報道、方向與目標的對立、參與者的意志性梯度參數、三個認知子系統的相互作用等方面探討了漢語位移事件的結構。⑥崔希亮：《認知語言學和漢語位移事件結構研究》，載沈陽、馮勝利：《當代語言學理論和漢語研究》，商務印書館2008年版，第52-67 頁。同類研究還有曾傳祿、唐曉磊等。⑦曾傳祿：《“從+X”的語義語用功能》，《北方論叢》2008年第5期；曾傳祿：《介詞“往”的功能及相關問題》，《語言科學》2008年第6 期；唐曉磊：《現代漢語運動類事件表達的結構特征》，《天津外國語學院學報》2008年第4 期。

沈家煊首先用宏事件理論研究了漢語動補結構，經過對動詞與補語關系的討論、并參照向心結構理論，該研究認為漢語不是一種很典型的衛星框架語言。⑧沈家煊：《現代漢語動補結構的類型學考察》，《世界漢語教學》2003年第3 期。曾傳祿指出漢語表達位移事件多用動趨結構, 述語動詞表達的事件是伴隨事件,趨向補語表達的事件是框架事件, 兩個事件之間語義關系多樣。宋文輝認為漢語動結式表達的是變化事件，而動趨式表達的是運動事件，都屬于宏事件，類似研究還有田朝霞、嚴辰松等。⑨曾傳祿：《漢語位移事件與句法表達》，《集美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3 期；宋文輝：《再論現代漢語動結式的句法核心》，《現代外語》2004年第2 期；田朝霞：《論漢語歧義成結小句的概念內容與語法體現關系》，《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6 期；嚴辰松：《運動事件的詞匯化模式——英漢比較研究》，《解放軍外語學院學報》1998年第6 期。這些研究推動了人們對于漢語位移運動事件的認識，為語言對比研究打下了基礎。管博（2006）是目前唯一以宏事件理論為框架進行的英漢語對比分析。動詞-小品詞組合為該研究的對象。該研究先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分析了語言間詞語組合方式的差異，進而考察了學習者語料庫中的詞語組合。它對比了漢英在宏事件表征方面的差異（主要是動詞詞匯化模式），以及該差異對中國外語學習者的動詞-小品詞組合使用的影響，并觀察了不同水平的學習者在該類組合使用中所體現出的語言發展特點。①管博：《漢英表征宏事件的差異對中國學習者動詞-小品詞組合使用的影響》，博士論文，上海交通大學，2006。

以上分析表明，宏事件特征理論已在國外語言學界、尤其是語言類型學研究領域引起關注，并取得一系列研究成果。國內的運動事件研究主要集中在詞匯化、某種構式的研究，運用宏事件特征理論的研究依舊非常少見。因此本文認為，應用宏事件特征理論對比分析英漢語位移運動事件的切分與表征，不僅可以豐富、完善該理論，對漢語的類型學研究也將大有裨益。

四、宏事件特征理論與英漢語位移運動事件切分對比研究

根據Popper 的基本科學哲學觀，許余龍回應了國內學者的一些質疑，認為一項具體的對比研究通常需要有一個理論框架。②許余龍：《語言的共性、類型和對比——試論語言對比的理論源泉和目的》，《外語教學》2009年第4 期。語言類型學是將不同語言中的結構歸類，從而總結出不同的語言類型，這些結構在語言中廣泛存在，構成了對比分析的對比基礎（TC）。宏事件特征理論是語言類型學研究的成果，其目標是發掘在宏事件表征方面各語言間的共性與差異，尤其是共性，而此類研究成果為雙語對比分析“提供了基本的對比分析框架”，因之對比分析的結論也“才有說服力”。③許余龍：《語言對比研究是否需要一個理論框架》，《寧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10年第4 期；沈家煊：《怎樣對比才有說服力——以英漢名動對比為例》，《現代外語》2012年第1 期。但遺憾的是該研究一開始就沒有對漢語進行考察，間接導致了時至如今應用該理論對漢語進行分析的研究幾乎看不到。而從沈家煊開始的國內宏事件研究④沈家煊：《現代漢語動補結構的類型學考察》，《世界漢語教學》2003年第3 期。，要么屬于單語種研究，要么停留在小句層面以下，不足以反映語言形式－意義表征關系的全貌。在形式－意義的映射關系里，動詞毫無疑問占據核心位置，但這不等于動詞表征了所有的事件信息。事件信息通常不僅僅映射到動詞上，還會映射到其它構式構件上。在語言學領域，事件切分研究的目的就是探究事件信息在事件表達式各部分的分布情況，當然動詞是研究的核心。

宏事件特征從形式與內容兩方面都對相關構式進行了定義，這為我們觀察同一事件信息在兩種語言里的表征情況提供了理想的對比基礎和切入點。隨著認知語言學的興起，作為人類基本活動之一的運動事件近年來受到了國內外語言研究者的持續關注。Talmy 將運動事件定義為移動元（Figure）運動或維持運動的情形，有兩類：位移運動事件和非位移運動事件。前者的移動元有明顯的空間移動，后者的移動元則保持既有空間位置，不做明顯位置移動。⑤Talmy，Leonard，“Lexicalization patterns：Semantic structure in lexical forms”，in Timothy Shopen（Ed.），Language typology and syntactic description.Vol.3：Grammatical categories and the lexic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5，PP.57-149.比如：

（6）a.The pencil rolled off the table.

b.The pencil lay on the table.

（6a）表達式中移動元（pencil）發生了空間位移，不再位于參照物（table）之上；與其不同，移動元（pencil）在（6b）表達式中始終位于參照物之上，其相對位置未有改變。⑥運動事件亦可分為真實運動事件（factive motion event）和虛擬運動事件（fictive motion event）（Talmy 1983，1996，2000）。前者如（6），后者如This fence goes from the plateau to the valley，參照物（fence）并未有真實位移運動，但觀察者的總體掃描（summary scanning）要求該表達式使用位移動詞go，因此也歸為位移運動事件。

事件切分有心理學與語言學兩個主要傳統，近年來更成為心理語言學的研究熱點，比如Tversky，Jackendoff，Zacks 等。⑦Tversky， B， “Parts， partonomies， and taxonomies”，Developmental Psychology，Vol.25，PP.983 -995；Zacks，Jeffrey，“Event perception”，Scholarpedia，Vol.3，PP.3837；Jackendoff，Ray，“Parts and boundaries”，Cognition，Vol.41,PP.9-45.總體而言，心理學家們的事件切分研究通常采用的方法是在相對不受干擾的環境下，組織受試者觀看或收聽單位時間的視頻或音頻資料，并記錄下受試者的觀看或收聽反應，有的也通過談話的方式獲取受試者的觀看或收聽體驗。這些實驗表明，和有形世界里的萬事萬物一樣，抽象的語言事件也有自己的時空邊界、構成部分、組織方式。借助于這些研究成果，語言學家們更多地致力于事件每一部分的語言表征，Pawley、Givón 等的研究證明不同的語言往往會對同一事件做出不同的語言表征，使用數量不等的宏事件表達式，對同一概念結構作出不同的語言切分。①Pawley，Andrew，“Encoding events in Kalam and English:Different logics for reporting experience”，in Russell S.Tomlin（Ed.），Coherence and grounding in discourse，Amsterdam /Philadelphia: John Benjamins，1987，PP.329 -60; Givón，Talmy，“Serial verbs and the mental reality of 'event'”，in Elizabeth C.Traugott ＆ Bernd Heine （Eds.），Approaches to grammaticalization （vol.1），Amsterdam / Philadelphia: John Benjamins，1991，PP.81-127.就事件切分對象而言，由于位移運動事件涉及位置移動、場所更改等，是事件切分研究的理想對象。

英漢語同屬衛星框架語言，具有類似的詞匯化模式②Talmy，Leonard，“Lexicalization patterns: Semantic structure in lexical forms”，in Timothy Shopen （Ed.），Language typology and syntactic description.Vol.3: Grammatical categories and the lexicon，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5，PP.57-149.，對于同一概念結構是否會有不同的語言切分成為我們關注的焦點。我們認為以宏事件特征理論為基礎的英漢位移運動事件切分研究可以從下面幾個方向展開。

英、漢語位移運動事件的切分。即同一個位移運動事件的信息在英漢語中會得到怎樣的表征。比如在表征一個包含離開－經過－到達三部分的事件時，英語或許用一個宏事件特征表達式，而漢語可能用兩個或三個。這就反映了兩種語言切分的差異。通過英語原文、漢語原文、英語譯文和漢語譯文相關表達式數據的計算，我們將得出兩種語言在事件切分上的傾向。

英、漢語位移運動事件表達式如何獲取宏事件特征。由于對同一事件切分的不同，具有宏事件特征的英語表達式，轉換為漢語后也許就失去了該特征，反之亦然。因此有必要在搜集到的表達式中統計具有宏事件特征的表達式總量，并利用設定的參數與變量，分別觀察英漢語原文中、英漢語譯文中、英漢語原文之間、英漢語譯文之間等文本中各表達式遵守宏事件特征表達式表征原則的情況。統計結果也許表明各宏事件特征表達式很好地滿足了四個表征原則，但也可能不滿足，這將為這些原則的驗證與進一步完善提供參考。

英、漢語宏事件特征表達式中各構件的可能組合方式。具有宏事件特征的英漢語表達式會受語言自身表征習慣的影響，比如一個漢語的表達式會習慣性地利用高可及性的零代詞，從而省去位移運動的起點，而英語則沒有這種可能。有鑒于此，我們通過計算搜集到的宏事件特征表達式中各構件的組合類型、比例，將可以發現英漢語中宏事件特征表達式的最典型構件組合；同時，為了探究形式－意義的表征關系，我們將統計各構件與詞類的對應關系；這是因為經過初步的觀察，比如我們發現英語經常通過介詞表征路徑，而漢語則可能使用動詞予以表征。

英、漢語宏事件特征表達式的制約條件。探討切分與組合方式的根本是語言表征手段的詞匯化模式與易取性，這也是兩種語言宏事件特征表達式的制約條件。詞匯化模式即語義成分與表層形式之間穩定的、有規律的聯系，比如英語動詞exit 融合的語義成分是動作與路徑；語言表征手段的易取性與此相關，因為一種語言的某種表征手段詞匯化程度高，就意味著語言使用者表述的難度系數低，這樣的表征方式易取性就高。盡管這是一個相對的概念，但由于宏事件特征要求表達式中各從屬事件接受統一的時間算子轄域，在實際應用中易取性高的表征方法往往表現出顯性特征。

英、漢語語義范疇表征手段的優先序列。優選論認為，制約條件在語言中普遍存在，但不同語言賦予它們的優選序列不一定一致，尤其是在表征某種特定語義范疇時。上面提到的制約條件也是如此。通過對英漢語位移運動事件各構件表征手段的統計，比如方式，我們可以得出英漢語表征方式的常用手段與總量，從而確定該語義范疇表征手段的優先序列，而這直接決定了英、漢語宏事件特征表達式制約條件的優先序列。

英、漢語在語言類型學上的歸類。通過對以上五個方面的分析，我們大體可以明白英漢語對同一位移運動事件的切分是否一致，對同一具有宏事件特征的事件的表征方式是否一致，對同一構件的表征手段是否一致，受哪種條件制約，以及這些制約條件的優先序列，由此本課題將檢驗宏事件特征理論在對其它語種研究中得出的結論，尤其是英語，是否適合漢語，適應程度如何，進而為英漢語的類型學研究以及應用研究提供參考。

五、結論

宏事件特征理論致力于發現不同語言（尤其是語源關系不同的語言）在宏事件表征方面的普遍性，所以理論上其結論適合作為對比語言學的分析框架，指導具體的對比分析。英漢語分屬不同的語言類型，加上文化習慣、民族心理等因素，位移運動事件的表征很可能存在互有差異地方。以宏事件特征為標尺，可以比較明確地觀察到兩種語言在詞匯化模式、表達式的易取性等方面的異同，從而可以為兩種語言的類型學歸類提供進一步的佐證。應用上，首先事件切分本質上是一個心理學概念，因此語言事件的切分研究將會為記憶、閱讀理解等研究提供參考；其次，由于本研究將采用的是翻譯對等語料，因此可以比較詳盡地呈現不同譯本的特點，從而為翻譯批評和翻譯實踐提供支撐；同時，語言表征與語言風格聯系緊密，宏事件表征方面的理論發現將會為語體風格研究提供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