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玉峰 趙霞
隋朝開國皇帝隋文帝楊堅在位20多年,勤政愛民,勵精圖治,開創(chuàng)“開皇之治”,為國家治理奠定了穩(wěn)定富足的良好局面。但隋煬帝楊廣即位后驕奢淫逸,好大喜功,統(tǒng)治殘暴,在短短的十幾年內就葬送了王朝統(tǒng)治,身死、家滅又國亡。
隋王朝的迅速覆亡是由隋煬帝殘暴統(tǒng)治直接造成的。隋亡唐興,貞觀年間(627—649),唐太宗和他的大臣們對隋煬帝因暴政而亡國的教訓進行了認真的思考和討論,形成了若干十分深刻的認識和總結。
這是一個原則性的認識和總結,強調治理國家“必須先存百姓”,深刻認識到存養(yǎng)老百姓對于政權統(tǒng)治的極端重要性。而這正是來自對隋煬帝暴政教訓的總結。
史載,貞觀初年,唐太宗對大臣們說:“隋煬帝廣造宮室,以肆行幸,自西京至東都,離宮別館,相望道次,乃至并州、涿郡,無不悉然。馳道皆廣數百步,種樹以飾其傍。人力不堪,相聚為賊。逮至末年,尺土一人,非復己有。以此觀之,廣宮室,好行幸,竟有何益?此皆朕耳所聞,目所見,深以自誡。故不敢輕用人力,惟令百姓安靜,不有怨叛而已。”
貞觀九年(635),唐太宗又說:“往昔初平京師,宮中美女珍玩,無院不滿。煬帝意猶不足,征求無已,兼東西征討,窮兵黷武,百姓不堪,遂致亡滅。此皆朕所目見,故夙夜孜孜,惟欲清凈,使天下無事。遂得徭役不興,年谷豐稔,百姓安樂。夫治國猶如栽樹,本根不搖,則枝葉茂榮。君能清凈,百姓何得不安樂乎?”唐太宗依據耳聞目睹,回顧總結了隋煬帝因暴政虐民、驕奢淫逸、窮兵黷武而亡國的教訓,并要“深以自誡”。唐太宗還說:“民之所以為盜者,由賦繁役重,官吏貪求,饑寒切身,故不暇顧廉恥耳。朕當去奢省費,輕徭薄賦,選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則自不為盜,安用重法邪!”
由上可見,唐太宗對“存百姓”的極端重要性有著切身的認識和深刻的理解,認為這是皇帝治理國家的重要職責。
魏徵是唐太宗的重要大臣,多次引用《荀子》里的話,反復強調“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深刻認識到政權能否穩(wěn)固乃系之于人心向背。
貞觀十年(636),魏徵說很多王朝打下天下后,“志趣驕逸,百姓欲靜而徭役不休,百姓凋殘而侈務不息,國之衰弊,恒由此起”。
貞觀十一年(637),大臣馬周也說:“臣觀自古以來,百姓愁怨,聚為盜賊,其國未有不亡者……自古以來,國之興亡,不以畜積多少,在于百姓苦樂。”
魏徵和馬周以史為鑒,均明確主張存養(yǎng)百姓的極端重要性。在“存百姓”思想的指導下,唐太宗君臣在貞觀年間勤于政事,居安思危,避免剝削壓迫過甚,照顧廣大老百姓的切身利益,注重緩和階級矛盾和社會矛盾,出臺實施了輕徭薄賦、與民休息的多項積極政策和措施。史載,當時“省徭賦,不奪其時,使比屋之人,恣其耕稼”,有力推動了經濟發(fā)展、民生改善和社會穩(wěn)定,為唐王朝的長久統(tǒng)治奠定了堅實基礎。
唐太宗四請馬周
貞觀五年(631),馬周投奔到中郎將常何門下做了門客。當時,唐太宗李世民命令文武百官上書談論治國得失,要求寫出幾條具體意見。這可難壞了武將常何,他回家對馬周講了這事兒。不料馬周對此早已胸有成竹,便對常何陳述了二十多條應辦的事。常何依馬周所說,寫好奏章送給太宗。太宗一看,非常高興,細加詢問,常何如實相告:“我哪有這本事提出這些奏議?這都是臣的門客馬周教我這樣說的……”太宗十分驚喜,當即下令召見馬周。
可是,派去召見馬周進宮的人去了好半天還未回來。太宗等不及了,又派人去催。派的人回答說“就來”,但還是不見人影,太宗又叫人去催。如此一連四次,馬周才從容進宮。馬周謁見時,太宗又向他咨詢國事,兩人相談甚歡,十分投機。太宗非常賞識馬周,大有相見恨晚之感,便立即安排他到掌管機要的門下省任職,不久又授予他監(jiān)察御史之職,后來加官至中書舍人。馬周從此步步升遷,成為唐帝國的棟梁之臣。
(據鄧忠強《馬周的幸運》,《學習時報》2013年1月7日)
這也是一個原則性的認識和總結,強調最高統(tǒng)治者“正其身”對于國家安危的重要性,即所謂“修身治國”的重要性,特別注重自身的品德修養(yǎng)和所作所為。這一認識和總結也來自于對隋煬帝亡國教訓的總結。
貞觀初年,唐太宗對大臣們說,隋煬帝“奢侈自賢,身死匹夫之手,亦為可笑”。

古代帛畫,描繪隋煬帝龍舟游江南的情景。據隋人杜寶《大業(yè)雜記》記載:“其龍舟高四十五尺,闊四十五尺,長二百尺。”奢華至極,令人咋舌。
貞觀二年(628),唐太宗又對大臣們說,隋煬帝“奢華無道,遂致滅亡”,指出隋煬帝驕淫奢侈,剛愎自用,結果是作為一國之君而身死匹夫之手,為天下人恥笑。
貞觀四年(630),魏徵對唐太宗說:“隋煬帝志在無厭,惟好奢侈,所司每有供奉營造,小不稱意,則有峻罰嚴刑。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競為無限,遂至滅亡。此非書籍所傳,亦陛下目所親見。”
貞觀十一年(637),魏徵又對唐太宗說:“煬帝恃其富強,不虞后患,窮奢極欲,使百姓困窮,以至身死人手,社稷為墟。”提醒唐太宗要以隋煬帝窮奢極欲以致亡國為警誡。
史載,當時君臣們共同認識到了“若恣其驕奢,則危亡之期可立待也”!唐太宗還明確地說:“秦始皇平六國,隋煬帝富有四海,既驕且逸,一朝而敗。吾亦何得自驕也?言念于此,不覺惕焉震懼!”
基于這種深刻認識,唐太宗君臣謹嚴自律,躬行節(jié)儉,力戒奢侈,杜絕驕縱,從多個方面采取了切實行動,以求“正自身”,帶動營造了當時良好的政治風氣和社會風氣,減輕了對老百姓的剝削和壓迫,使民眾能夠穩(wěn)定、積極地勞作和生產生活,從而鞏固了唐王朝的統(tǒng)治基礎。史載,貞觀“二十年間,風俗簡樸,衣無錦繡,財帛富饒,無饑寒之弊”,社會發(fā)展呈現(xiàn)出富裕和諧之良好局面。
這是唐太宗君臣探討更多朝代興亡經驗教訓后所形成的又一原則性認識和總結。
史載:“貞觀初,太宗從容謂侍臣曰:‘周武平紂之亂,以有天下,秦皇因周之衰,遂吞六國,其得天下不殊,祚運長短若此之相懸也?’尚書右仆射蕭瑀進曰:‘紂為無道,天下苦之,故八百諸侯,不期而會。周室微,六國無罪,秦氏專任智力,蠶食諸侯。平定雖同,人情則異。’太宗曰:‘不然,周既克殷,務弘仁義;秦既得志,專任詐力。非但取之有異,抑亦守之不同。祚之修短,意在茲乎!’”這里,君臣們討論了周朝和秦朝國祚長短的原因,唐太宗明確地指出,周朝得天下后“務弘仁義”,所以國祚長,而秦朝得天下后“專任詐力”,所以國祚短,國家政策的不同才是導致國祚長短相差懸殊的原因,提出了“務弘仁義”者國祚長,“專任詐力”者國祚短的重要認識和結論。
貞觀六年(632),唐太宗對這一重要認識和結論又作了一次清晰闡述,他對大臣們說:“朕聞周、秦初得天下,其事不異。然周則惟善是務,積功累德,所以能保八百之基。秦乃恣其奢淫,好行刑罰,不過二世而滅。豈非為善者福祚延長,為惡者享年不永?……朕每將此事以為鑒戒,常恐不逮,為人所笑。”唐太宗的這段話,還是比較了周朝和秦朝國祚長短的原因,認為周朝“能保八百之基”,是因為“惟善是務,積功累德”;秦朝所以“不過二世而滅”,是因為“恣其奢淫,好行刑罰”。唐太宗這次說的“惟善是務,積功累德”,是對以前說的“務弘仁義”的進一步說明;“恣其奢淫,好行刑罰”,是對以前說的“專任詐力”的進一步說明。這表明唐太宗的認識和結論更加具體、明確和豐富了。
唐太宗的這一重要認識和結論,成為貞觀君臣的共識和共論。貞觀十一年(637),魏徵在上疏中說:“昔在有隋,統(tǒng)一寰宇,甲兵強銳,三十余年,風行萬里,威動殊俗。一旦舉而棄之,盡為他人之有。彼煬帝豈惡天下之治安,不欲社稷之長久,故行桀虐,以就滅亡哉?恃其富強,不虞后患。驅天下以從欲,罄萬物而自奉,采域中之子女,求遠方之奇異。宮苑是飾,臺榭是崇,徭役無時,干戈不戢。外示嚴重,內多險忌,讒邪者必受其福,忠正者莫保其生。上下相蒙,君臣道隔,民不堪命,率土分崩。遂以四海之尊,殞于匹夫之手,子孫殄絕,為天下笑。”在這段疏文中,魏徵列舉了隋煬帝不行“仁義”的種種表現(xiàn),其結果是“殞于匹夫之手,子孫殄絕,為天下笑”。魏徵還說:“臣聞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魏徵實現(xiàn)國家長治久安“必積其德義”的認識,與唐太宗“務弘仁義”者國祚長的認識,其實是一致的。
貞觀十一年,馬周在上疏中也說:“臣歷睹前代,自夏、殷、周及漢氏之有天下,傳祚相繼,多者八百余年,少者猶四五百年,皆為積德累業(yè),恩結于人心。豈無僻王?賴前哲以免爾。自魏、晉已還,降及周、隋,多者不過五六十年,少者才二三十年而亡,良由創(chuàng)業(yè)之君不務廣恩化,當時僅能自守,后無遺德可思,故傳嗣之主政教少衰,一夫大呼而天下土崩矣。”馬周的視野悠長深邃,縱覽歷代興衰,探究個中原因,闡述強調的也是治理國家要“務廣恩化”,要行仁義和仁政,以“積德累業(yè),恩結于人心”,如此國家統(tǒng)治才能長治久安。
唐太宗君臣所形成的這些原則性的認識和結論,對于貞觀時期的國家施政發(fā)揮了很強的指導作用,并得到了認真執(zhí)行,也成為此后唐王朝長期施政的指導性方針和原則,有力推動了“貞觀之治”“開元之治”的形成。
從中國古代政治理論發(fā)展史來看,唐太宗君臣的這些認識和結論,具有重要的政治智慧,是中國古代國家統(tǒng)治政策和政治理論的優(yōu)秀組成部分,對于后世封建王朝治理國家產生了深遠影響。現(xiàn)代學界對于唐太宗的“存百姓,正自身”認識給予了高度評價。
然而,必須指出的是,唐太宗君臣的認識和總結有其明顯的局限性。
其一,他們的認識和總結,本質目的是為了汲取教訓,避免重蹈覆轍,以維護鞏固唐王朝的統(tǒng)治,而不是真正地為了天下老百姓的福祉。貞觀四年(630),唐太宗對大臣們說:“朕終日孜孜,非但憂憐百姓,亦欲使卿等長守富貴。”這就充分表露了其本質目的。
其二,唐太宗君臣踐行“存百姓”“正自身”等認識和結論,也有其迫于實際的壓力。他們親眼目睹了隋朝的迅速滅亡,目睹了隋煬帝“以萬乘之尊,死于一夫之手……子弟同就誅夷,骸骨棄而莫掩,社稷顛隕,本枝殄絕”,目睹了老百姓“覆舟”的壯舉,對老百姓產生了畏懼恐怖的心理。在這種心理壓力下,他們才去保民重民和端正自身,并非真正出于完全自覺。封建統(tǒng)治階級和廣大勞動人民之間的對立矛盾,使得封建統(tǒng)治者不可能做到真正自覺。
當然,對于這種局限性不宜苛求,在唐代前期,唐太宗君臣能夠形成上述原則性認識和結論并予以認真踐行,無疑是難能可貴的,也是值得肯定和贊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