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鑄紅色記憶

辛亥往事、統一先聲、抗日記憶、工人運動……這種種革命記憶均濃縮于幾件存世的銀器中。它們已不僅僅是簡單的工藝美術品，因為承載著珍貴的革命記憶，讓人對它們刮目相看。

中國革命的紅色記憶大多藏于平面紙質文獻中，藏于立體物件中的紅色記憶相對較少。筆者在多年工作中有幸看到珍藏紅色記憶的近現代銀器，這些銀器不僅是精美的工藝品，更難得的是它們珍藏著中國近代以來珍貴的革命記憶。

銀盾中的辛亥往事

上海收藏家俞建國先生手里藏有一枚鎦金“好義急公”銀盾。2011年該銀盾曾在上海市歷史博物館等主辦的“為共和而戰，紀念辛亥革命100周年歷史文物展覽”中展出。銀盾為盾牌形狀，上插十八星旗和五色旗幟，背后刻“時和”二字，為上海著名銀樓“時和”產品。

銀盾中央楷體書寫“好義急公”，兩側分別書寫“中華民國光復紀念”、“滬軍都督府都督陳其美敬贈”。從銀盾本身蘊含的歷史文化信息可以看出，該銀盾與上海辛亥革命關系密切。1911年11月2日，武漢起義發生后不久，同盟會成員陳其美協同光復會及上海當地士紳領袖李平書、沈縵云等決定在上海發動起義，以響應武漢起義，推翻了清政府統治。1911年11月3日，上海商團、同盟會、光復會等聯合起來占領了中國最大的軍械制造廠——江南制造局。11月6日晚滬軍都督府成立。陳其美被推選為滬軍都督府都督。滬軍都督府建立后，論功行賞。從1912年1月開始，陳其美陸續請滬軍都督府人事科調查上海光復中有功人員事跡，分等級頒發獎狀或銀牌、銀盾等，以資紀念，同時鼓勵參加光復上海的人員繼續支持革命事業，為滬軍都督府攻克南京、北伐煙臺等做貢獻。

滬軍都督府專門請人定制的銀牌、銀章數量較多。但像這個寬約15厘米、最長處約20厘米的銀盾比較少見，目前只發現了兩個，本文介紹的這個即為其中之一，非常難得。

銀杯中的“統一先聲”

上海孫中山故居餐廳壁爐右側的櫥上放著一只漂亮的飛鷹銀杯，其工藝精湛，裝飾華美。銀杯中央部分楷書大寫“統一先聲”四個字，左右兩旁分別寫著：“廣州市總商會敬?！薄ⅰ皩O大元帥北上紀盛”。到上海中山故居紀念館參觀的人常常在這個銀杯前駐足良久。吸引人們的不僅是杯子本身精美的工藝和裝飾，更重要的是銀杯的歷史價值。該銀杯形象地反映出90年前廣州人希望國家早日實現統一的心聲。

袁世凱竊取辛亥革命勝利果實后不久去世。中國陷入軍閥割據混戰時期。為了實現“三民”主義偉大革命理想，孫中山在辛亥革命后一直苦苦尋求革命盟友和革命力量，尋求新的革命策略。在共產國際和中國共產黨的幫助下，孫中山的革命思想和政策發生了重大轉變。1923年2月孫中山在廣州建立陸海軍大元帥大本營。1924年1月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廣州召開。會議通過《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宣言強調，進行國民革命，實行三民主義，為中國惟一出路。會后，孫中山領導的國民黨不僅與中國共產黨建立合作關系，而且與北方的奉系合作，開展國民革命。1924年9月直系將領馮玉祥部隊趁第二次直奉戰爭爆發之際，發動北京政變，控制北京，囚禁直系首領曹錕。中國政局為之一變。為了討論政變后中國政治局勢，馮玉祥邀請孫中山北上商談國事。1924年11月10日，孫中山在廣東發表《時局宣言》，希望中國廣大人民援助國民黨領導中國早日實現獨立、自由、統一。

在多年的軍閥混戰中生存的中國人民盼望國家早日實現統一，希望孫中山此次北上能推動中國統一進程。他們對受馮玉祥邀請北上商談國事的孫中山寄予熱切希望。11月12日廣州各界為歡送孫中山北上，特地為孫中山召開盛大的歡送會。本文所述銀杯應該就是在這一歡送會上廣州市商會贈給孫中山的臨別禮物。銀杯表達了廣州市商會對孫中山北上商談國事的大力支持，同時表達了人們對國家早日實現統一的殷切希望。

銀盾中的抗日記憶

復旦大學校史館內，擺放著齊钖寶校友捐贈的一座銀盾。該銀盾造型簡潔，紋飾樸實無華，但銀盾上銘刻的文字令我們對銀盾的主人肅然起敬。銀盾上銘刻文字為：

民國二十一年一月二十八日，日本兵寇上海，本校校舍于二月二十日被占至五月二十八日收回，庶務主任齊景賢先生不避艱難，備著勤勞，特贈銀章，以嘉忠勇。

復旦大學校長 李登輝

銀盾主人為齊景賢先生，即齊云。如果沒有這座銀盾，有誰會記得復旦大學一個名不見傳的庶務主任？不過，銀盾上的事實顯然過于濃縮。銀盾捐獻者——齊云先生的兒子齊钖寶先生曾撰文回憶他父親在“一·二八”時候的這段經歷：

“一·二八”事變時，雖然全校絕大多數師生員工已經遷到徐家匯李公祠，準備照常上課，但是參加義勇軍的一百八十多名男女同學、江灣整個校舍、學校的大量圖書儀器，卻處在行將被日軍圍困、占領的危機中。當時我爸爸接受李校長的委托，冒著極大的風險，先將一百八十多名同學完全撤離到杭州，再從杭州把他們帶回上海徐家匯。剛回到上海，喘息未定就傳來日軍已經占領復旦的消息。為了確保學校的校舍和圖書儀器不受損失，我爸爸由一位擅長日語的陳憶華君陪同，又馬不停蹄地趕到江灣。當時復旦已經成為日軍的大本營，經過和日軍的多次交涉，總算達成協議，我爸爸會同日本軍方，將學校的圖書館、實驗室和日軍不用的校舍貼上封條，由我爸爸每周去江灣三、四次，進行安全防護工作的檢查。1932年淞滬戰爭停戰后，為表揚我爸爸護校有功，李校長在1932年秋的開學典禮上，授予我爸爸銀盾一座。

無獨有偶，在浙江省博物館武林廣場陳列大廳中，也陳列著一座抗日戰爭時期的銀盾——《民族日報》社同仁贈給該社社長王聞識的銀盾。該銀盾周圍的框架已經不見，不過其上的銘文還可辨認。銀盾中央為篆體字“仁德之蜀”，左邊為“王社長留念”，右邊為“民族日報社印刷所全體同仁敬贈，” 最后是日期，“二十一年九月”幾字依稀可辨。

銀盾說明文字為：“民族日報社頒給王聞識烈士的銀盾”，寥寥幾行字的背后涉及的是1940年前后國共兩黨在浙西地區聯合抗日的一段革命歷史。銀盾得主王聞識（1911年至1942年），為浙西地區著名的抗日英雄。杭州黨史資料記載：抗日戰爭爆發后，王聞識受中國共產黨地下黨組織派遣，到浙江省杭州市工作。王聞識利用與國民黨桂系將領、浙江省主席黃紹宏的同鄉關系，出任浙江省游擊第三支隊（簡稱三支隊）政訓室主任職務。用這一職務做掩護，王聞識大力開展統一戰線工作，宣傳和發動抗日。1937年，在中共浙江文委邵荃麟、葛琴等領導下，王聞識與陳叔時、翁澤永等同志創辦《戰時生活》旬刊，用筆桿做武器，喚起民眾、督促政府，宣傳國民聯合抗日。1939年1月5日，在王聞識等督促下，黃紹宏出面創辦《民族日報》，并請王聞識任社長，共產黨員或進步人士出任該報刊編輯。以《民族日報》社為中心，地下黨在金華地區建立起抗日統一戰線，但《民族日報》社的社會影響引發了國民黨反動派的警惕。1940年9月，國民黨軍統和CC系以“宣傳赤化”為名，要求《民族日報》改組。王聞識被迫離開《民族日報》社。陳列在浙江省博物館的這一銀盾就是在王聞識被迫離開《民族日報》社時，該社同仁贈送給他的紀念品。

銀爐里的工人運動

解放戰爭時期，國統區工人運動、學生運動此起彼伏，與中國共產黨在正面戰場上的戰斗相呼相應，對國民黨的統治形成了威脅，史稱第二條戰線。上海是第二條戰線的主要戰場。1949年5月上海解放前，工人運動、學生運動波瀾壯闊。中共一大會址紀念館藏1947年8月“上海頤中三廠職工贈送給工會的銀爐”便是解放前上海工人運動的遺物。該銀爐直徑14厘米，高40厘米，為40年代上海大件銀器的典型器物。該銀器見證了四十年代末上海工人運動的輝煌一頁。

銀爐上所刻“上海頤中三廠”，老上海人并不陌生。馳名中外的“中華牌”、“牡丹”牌香煙的出廠方——上海卷煙廠的前身就是頤中三廠。而頤中三廠的前身又是上海老牌外資企業—英美煙草公司。為了直接利用中國原料和市場，20世紀初，英美煙草公司在上海楊浦區韜朋路設立加工企業。1934年，英美煙草公司將此煙草加工廠改組為頤中三廠。在老上海，頤中三廠是工人集中、影響較大的一個企業。因為進步力量的滲透，頤中三廠職工在多次愛國運動中表現積極。在解放戰爭時期，頤中三廠職工為上海工人運動的重要參與者。

解放戰爭時期，根據上級黨組織要求，頤中煙草三廠著手籌建工會，利用工會這一合法組織形式同國民黨反動勢力做斗爭?！?946年3月3月31日，頤中工人在荊州路工部局小學禮堂召開工會成立大會。參加大會的有頤中三廠、花旗和印刷三個廠的工會籌備委員，小組長和工人代表400余人。會上當場選舉出19名理監事，其中有10名是地下黨員?！惫伯a黨遠陳三連當選為頤中煙草工會理事長。頤中三廠工會組織成立后，馬上在黨組織領導下領導頤中煙草工人參加上海革命運動。

1946年6月23日，上海各界人民5萬余人歡送和平代表進京請愿。頤中工會發動數百名工人群眾到火車站歡送請愿代表，并參加了要民主、獨立、自由的“六·二三”大游行?！傲ざ庇涡泻螅蝿萑遮厫夯?，國民黨悍然發動全面內戰，并開始對上海工人運動進行血腥鎮壓。為了保存黨的力量，頤中三廠黨支部決定工會這一合法陣地開展合法斗爭，把主要精力放在關心群眾生活，舉辦托兒所、子弟學校、家屬診療所等福利事業和爭取年獎、米貼等經濟斗爭上來。7月1日，頤中三廠資方借口撤銷廣告部，宣布解雇印刷廠打樣部68名職工。陳三連等頤中工會領導出面，代表工人與資方代表唇槍舌戰，據理力爭，迫使資方收回成命，反解雇斗爭終獲勝利。事后，頤中三廠工人為表達對工會領導的感謝之情，特地在上海定制了一座銀爐，并題詞贈送給頤中煙草三廠工會領袖。

上海解放后，原頤中煙草三廠工會領袖參加了上海市總工會的籌建工作，并當選為上海市總工會第一次代表大會主席團成員及常務委員會委員。承載解放戰爭時期上海頤中工人運動史的這座銀爐被工會領袖精心保存并捐獻給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