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家在中國越來越成為被譏笑的群體,這個話題已不新鮮。但翻看清人張祖翼著《清代野史》,里面轉抄吳翌風《遜志堂雜鈔》里輯錄的一則故事,十分有趣。
故事說,某縣有一個縣尉,大半夜里急敲縣令家門求見縣令。縣令一開始傳話說,等到天亮再說,但縣尉認為此事甚急,非見不可。縣令不得已從被窩里出來,把縣尉請進屋子,問他:“有什么樣的急事偏要半夜把我叫起來?難道是急著捕捉盜賊恐失去時機?”
縣尉回答說:“不是。”縣令非常惱火地追問:“難道是有急病快不行了等著交代后事?”縣尉回答說:“也不是。”縣令更火了:“那能有什么急事?”縣尉回答說:“這事關系到百姓民生,所以深夜求見。我看到每年的春夏之交,農民一方面要忙著田里的莊稼,另一方面又忙著養蠶,非常忙碌,有時人手根本顧不過來。這一問題關系到百姓民生,必須解決,而我又恰巧想出了解決的辦法,這難道不比捕捉盜賊和生病更急嗎?”
縣令不得不壓下怒火,耐著性子笑著問道:“那你到底想出了什么樣的妙計?”縣尉從容回答:“我看到每到冬天農民們都閑著沒事,所以應該建議農民們把養蠶這件事放在冬天來做,正好與種莊稼這樣的農忙時間錯開。”縣令也趕緊斂起笑容,非常嚴肅地說:“你的主意真是古今無人能及。但是有一件事你能解決嗎?冬天到哪里去采桑葉啊?”縣尉聽后瞠目結舌,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鞠躬對縣令說:“夜已很深,請您安心休息吧。”
讀完這個故事,我先是覺得縣尉的行為很好笑,繼而覺得縣尉為人很可敬,接著就是覺得今日經濟學圈內,其實有許多類似縣尉這樣可敬卻好笑的人。
以我很熟悉的一位老學者為例。要說私德,這位老學者幾乎找不出什么瑕疵,為國為民之心也與上文中縣尉堪比。他提出不少建議,卻令人不敢恭維。茲舉一例:由于運力不足導致買票難,每年春運期間,幾乎是中國農民工的“受難日”。他提出的建議是:大幅度提高春運期間火車票價水平即可。理由是,票價一提高,一些低收入農民工就會放棄回家過年,如此一來,春運難題自然就解決了。
僅從經濟學供求定理來看,老先生之論似乎沒有錯,但他沒有考慮到這樣一個事實:春節回家,對于農民工來說,需求幾乎是剛性的。大多數農民工“妻離子散”已近一年,春節是唯一難得的團聚時刻。甚至中國不少鄉村仍有這樣的規矩:春節必須男丁在家“祭祖還年”,否則就是“牝雞司晨”,家門會不幸。因此,回家的路再難,他們的決定也毅然決然。這個時候,抬高火車票價固然可以減少鐵路運輸壓力,卻會抬高農民工回家的成本。比如,已經有不少農民工因為一票難求,不惜冒著更大危險,在風雪交加中風餐露宿騎著摩托車回家。這位在歐美受過高等教育的老經濟學家,如果真正懂得中國農民工所思所想,或許就不會出這樣“遭人罵”的主意。
美國公共政策專家德博拉·斯通指出,一個科學的決策之所以困難重重,主要是因為決策者面臨復雜無比、甚至相互構成“悖論”的約束條件,無法用經濟學家所謂的“理性的算計”來處理,更不存在能解決所有問題的“絕對黃金法則”。以縣尉為例,盡管冬天里農民有閑時,但桑樹在冬天沒有葉子,豈能養蠶?那位老經濟學人簡單地以“提高票價”的方法解決春運難題,不知農民工一到春節,其對回家的渴望,就如同角馬的“馬拉河之渡”中,明知可能是死路,也必須到河的對面去。
因此,中國經濟學家要避免成為普羅大眾口中的“磚家”,就必須走出書齋,多接地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