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間,我在機關里當辦事員小弟,薪資略高于城市低保,福利基本為零;麻煩的是單位里來來往往,連辦公室中年阿姨都比我資歷深;做小弟的需要韜光養晦,商場一樓“國際名品”是萬萬去不得的,只能在樓上買幾件山寨西裝和眾位大哥的品位保持同步。
一次活動,單位來了幾位盛裝打扮的女青年——鮮艷的真絲印花長裙,內行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意大利科的印染技術,要是對這行了解更深一點,甚至不難知道意大利乃至整個歐洲的真絲印染加工業基本都集中在意大利的科莫湖區……至于女人們更在乎的包,更是不在話下,從幾千塊的尼龍款起步,到幾萬塊的羊皮絎縫款,作為一個外人都能深深感到其間深深地壓迫感,誰要是拿個便宜的或者山寨的,真的會不好意思站在中間……
女青年們的著裝都是很有效率的,她們總會在適當的場合進行炫耀,這和崗位分工關系不大,甚至和經濟收入都沒有必然聯系,女青年們穿什么永遠取決于她打算見到什么人。同一名女青年,在出席相同性質不同級別的活動時著裝也會有所差異——幾乎和出場大哥的重量級成線性關系。
就像一名戰士,會根據戰場目標自行選擇武器搭配,沒有人會用反坦克武器去打散兵。
這是一門復雜的學問,近于玄妙:對于女人來說卻幾乎是不學即會的,如同一種靈魂深處的默契;大哥們未必認得出細節,卻會感到如沐春風。
幾年后,我從山寨正裝中解脫出來,出于報復心理,專買意大利花花綠綠的衣服穿,一看就不是正經人。有次遇見一位常在戰場的女同學,一年里有兩百天盛裝見人的,我感慨她們工作艱辛、競爭激烈——對方反問,那你呢?我笑,男人們正好相反——同事之間,什么貴穿什么,不經三昧妒火已脫穎而出;遇見大哥了,著裝則應自降三個等級——如果你想人給你機會的話。
其實我吹了牛,雖然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花花公子,但真正的職場男人們相互之間是不太好炫耀的,要炫耀也是十分低調,比如超細羊毛西裝,比如某種特定皮革做的鞋,看起來只是比普通貨色稍亮那么一點點,僅限于光線稍稍變化就看不出來的那種差距,但價格卻要差上幾倍甚至幾十倍。
唯一的例外,只存在于一種場合,那就是晚裝。
晚裝是鼓勵炫耀的,在傳統的著裝體系里,人們把晚上6點以后穿的稱作“晚裝”,從最正式的燕尾服到次正式的小禮服,都屬這類。
相比白天的衣服,晚裝最大的特點就是喜歡整些絲緞裝飾,或者縫在褲子兩側,或者包住扣子和領子;同時那些亮閃閃的金屬和寶石扣子更是少不了;就連鞋子也要是漆皮的——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一個目的——在燈下閃閃發亮。
20世紀90年代初,我還在青春期,當時同學間的叛逆少年最喜歡在夜市地攤上買些亮閃閃的人造革皮衣,其上往往鑲著成片的鍍鉻鉚釘,或者干脆金屬線刺繡的猛獸骷髏,現在回想起來,惡俗是惡俗了一點,但這些元素同樣是基于“燈下閃耀”這一樸素的審美原則——唯一不同的是當初沒有什么晚宴,連夜店都沒有,叛逆少年們炫耀的主戰場以溜冰城為主。
真是二十年間,世事浮云、白云蒼狗,炫耀著裝的主導思想,卻從來沒有變過。
但是穿成一個迪斯科球也不能在夜間活動里稱霸——我曾經見過有人把LED彩燈和電池盒做在T恤衫上,其原理也許是受了晚上在公路上執勤的交警背心啟發。遇上這樣的對手,在低照度環境下,你靠反射穿得再閃也比不過在技術上先進一個層級的。
好在炫耀并不是以亮度取勝的,否則晚上聚會一人一個水銀燈,那大家都不要玩了。按照現實世界里的通行規則,既要引人注目又要保持腔調,最好的選擇就是那些花花綠綠的衣服。許多人不明白有些意大利廠家為什么會做些花花綠綠得根本沒法穿上街的真絲襯衫和外套,原因很簡單,因為這些衣服原本就不是穿上街的。
至于腰帶,當然要那些簡潔高效,辨識度高的,換句話說就是那些明晃晃的,一眼能認出來的腰帶扣。
作為反例,有一回女同學過生日,晚間的慶祝活動上,我用了一條法國產腰帶,鱷魚皮,扣頭是個大花體的“Z”字,結果沒人認識。好心的女同學端著酒杯走過來,問我是不是意大利的杰尼亞,在她溫柔而同情的目光注視下,我只好承認,親愛的,好眼力,你沒看錯,是的,這的確是杰尼亞的新款……
炫耀失敗是一件讓人沮喪的事情,此時此刻,就算這條法國貨比杰尼亞貴10倍,也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自己認栽了。
編輯/姚 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