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我一點兒也不懂亞飛。她曾經(jīng)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后來與她失去聯(lián)系,我竟一點兒也不感到遺憾。
我們從小學(xué)二年級開始,就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每天課間、放學(xué)都一起走,暑假里也黏在一起。她相貌的最大特征在眼睛上。平時都說柳葉眉,我卻覺得她的眼睛很像兩片柳葉,細長,一笑起來就瞇成線,有貓的狡黠。她很瘦,看起來輕飄飄的。她開朗,活潑,靜不下來,微笑很有親和力,和誰都能聊得暢快,能很快贏得別人的喜歡,所以人緣不錯。也許覺得得到好朋友是輕而易舉的事,她似乎顧不上去珍惜,或者不屑去珍惜。
我們一起玩的時間很多,玩的內(nèi)容也很豐富。小時候常在我家樓下用粉筆畫畫,扔沙包跳房子,嘻嘻哈哈的笑聲引得全院的小孩都聚過來,眼饞地盯著我們玩,懇求加入。有時在她居住的家屬院里瘋跑,在一棟棟樓之間追呀追,跑到天黑也不覺得累。她經(jīng)常來我家玩,我們畫畫,玩玩具,扶著布娃娃跳舞,還演了無數(shù)遍過家家,樂此不疲。我們還把紗巾蒙在臉上,或者隨風(fēng)揮舞,創(chuàng)造出仙境的飄渺氛圍,扮演童話里有魔力的人物。她任我選角色,所以常常是我演善良的小仙女,她演惡毒的巫婆。她常從放學(xué)玩到天黑,在我家吃晚飯,媽媽總擔(dān)心回去晚了不安全,有時還讓我送她回家。她從不見外,不拘謹,不虛假地客氣,遞給她什么她就吃什么,累了就倒在我的床上,就像在自己家里那么隨便。
她的家長對她管得不嚴(yán),生活也不那么規(guī)律。在我所有朋友中,只有她能在我家玩到那么晚而且家長一點兒不擔(dān)心的。她媽媽開了一家小賣部,她吃冰糕的本事就這樣在放縱中練了出來,一天最多吃過八根冰糕,不會肚子疼也不會上火。
小學(xué)五年級時,有一次我們坐公交車去書店,下了車她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商店買冰糕,一路上吃了不下五根。從書店出來時,我們看到一群小女孩在門口嘰嘰喳喳說話,并沒有在意。她手里有幾枚一元硬幣,邊走邊拋著玩。快走到車站的時候,一個二三年級左右的小女孩走過來怯怯地對我們說,姐姐,我來這兒上補習(xí)班,下課很久了我媽媽還沒來接我,能不能給我一塊錢坐車回家?
小女孩可憐巴巴的樣子弄得我心軟了,輕信了她的話,心想幫助陌生人也不難,就給了她一元錢。亞飛冷眼旁觀,看了我一眼,不說話。小女孩拿到錢蹦蹦跳跳地走了。
亞飛說,估計咱們被騙了。
我問為什么。她說,那個小女孩剛剛還在書店門口邊聊邊笑,怎么會一轉(zhuǎn)眼就哭著說回不了家?她不是要坐車回家嗎,咱們跟著她,看她到底有沒有坐公交車。
被她這么一說,我也心生疑慮,就隔了十幾米跟著那個小女孩,往車站走。小女孩看到我們,面露驚慌,可是也只能站著車站做出等車的樣子。我們對她說,我們也要坐車,可以一起。
一會兒,遠遠看見車來了,小女孩突然向人行道指著對我們喊,呀,我看到我媽媽來了。說完就跑了,我們順著她跑的方向看了半天,沒看到一位成年婦女??磥硭潜晃覀儽频浇^路,只能這樣逃脫了。
我說,唉,被騙了。亞飛笑著伸出手說,她剛才跑走前把錢塞給我了。還給你。她是想騙人,但膽子太小。
我們苦著臉笑笑,心里挺不是滋味。不過如果當(dāng)時亞飛不在場,我肯定就被騙了,還美滋滋地以為是助人為樂。
我們的關(guān)系維持了大概三年,直到一個叫琳的女孩兒轉(zhuǎn)到我們班。
琳回家和我們順路,我們關(guān)系也都不錯。可是毫無預(yù)兆地,有一天放學(xué)我看到她和琳一起走了卻沒有等我。她們在前面走得很快,好像完全忘記還有一個我。我滿心疑惑,想想也沒有惹她們生氣,怎么莫名地鬧別扭呢?我追上去,琳和我打招呼,可是亞飛就像沒看見我,只顧著跟琳談笑,一句話都沒對我說。
第二天,第三天,都是這樣。后來我也不摻和到她們中間了,獨自走在放學(xué)的路上。我只是很奇怪,沒有任何理由,她怎么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如此冷漠呢?
大概過了一個學(xué)期,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沒有她的生活,但困惑依舊沉重,忍不住在作文里傾訴出來,語文老師用紅色小字寫了很長的評語,我至今還記得這幾句:首先謝謝你這么信任我,向我傾訴。對這件事,別難過,心胸不要太狹隘……失去你這樣好的朋友,是她的損失……
事情卻沒就此為止。期末考試結(jié)束那天,我記得很清,放學(xué)時看到她,她似乎在等人。我沒說話,走過去,她竟然追上我,問我假期想玩什么。我很驚訝,但抵擋不住她的熱情,就和她邊走邊聊。僅僅幾分鐘,我們就回到了從前形影不離的親密時光,我不想追究她曾經(jīng)的冷漠,也不愿詢問她倏然變化的原因,只是覺得她又回來了,這樣真好。那天她又在我家玩到天黑,我們暢想著即將到來的假期,興奮地跳著自編的可笑的舞。
我沒想到,琳卻無辜地成了受害者——像曾經(jīng)的我一樣,被她拋棄。
一次放學(xué),我明明看見琳跟在我們后面,孤獨迷惑的樣子,而亞飛卻談笑自若,好像全然不知。我示意她回頭看,她看了一眼就扭過來,說,咱們走快點。我一時語塞,茫然無措,只跟著她的指揮加快步子,把琳無情地甩在后面。她沒對我做出任何解釋,我猜測她和琳,就像她和我一樣,沒有矛盾,沒有彼此冷落的理由,可能只因少了新鮮感,就毫無留戀地拋棄。
她敢于輕易拋棄的原因,大概還有我和琳的軟弱妥協(xié)。因為她很自信當(dāng)她回頭再找我們時,我們會二話不說,不計恩怨地與她和好如初。這是我們對友情的珍惜,對她的寬容,沒想到最后還是傷害了自己。
這樣的她,即使正和我親熱地玩著過家家,我也心存不安。她很有可能再次不辭而別。
這是真的。沒過多久,她又一次毫無緣故地離開我,回到琳的身邊。再往后,又拋棄了琳,找了別的好朋友。我已經(jīng)不再計較了。失去她這樣的朋友,我毫無遺憾,甚至要松一口氣。她變幻莫測,而且決絕,果斷。她讓我感到憤怒,詭異,不安。而那時,我們還只是上小學(xué)的孩子。
我們要善待生命中出現(xiàn)的人,更何況是那樣親密的朋友。她明明可以交許多好朋友一起玩,卻走了這樣一條冷酷的路。
我至今不懂她,也不愿再遇到她。她是我的好朋友,卻只是曾經(jīng)。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