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總會給我們寫一封信

記憶中父親并不是一個善于言談的人。小時候老師讓寫我的爸爸媽媽，我用故作成熟的語氣，夸我的父親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父親，然后拿給他看渴望得到他的表揚。結果，他只是給了我一句話：你還沒有長到叫我父親的年齡。

他好像從來都不會討孩子的歡心。記得以前，小小年紀的我爬到椅子上照鏡子梳頭，他看到后，說：你這樣不好看。可是見到鄰居家的小孩子，他又會馬上夸人家的小孩長得好看，好像全世界我最丑一樣。即使每次考試我拿了獎狀，他也沒有過多的言語，好像那些言語在他的面前都是空白的。別人在他面前夸自己的孩子很優秀，而他只是在一旁笑著說：我這小孩好像什么特長都沒有哦。

如果我考試考差了，他舍不得打我罵我，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我，只是用很沒有感情色彩的音調說：其實你是個智商一般的人啊！言語中沒有嚴厲，沒有夸張，好像在講述一個事實，我當時感覺這言語比說我是一個笨蛋還氣人。笨蛋是沒有界限的，甚至好多家長都感覺自己的孩子不夠聰明有些笨，可是智商一般這個詞好像在我當時的思想中，它的意思就是圈定了一個人的一生平庸。

我就這樣抱著一顆平庸的心慢慢長大，長到可以開始面對人生的各種考驗。我開始叛逆，開始渾噩度日，開始尋找方向，到后來決定用寫稿子來填補空虛的人生。我把我發表的東西拿給他看，想以此來證明我并不會平庸的啊。而他只是點頭，卻不說話。我想他也許是想肯定的，但只是找不到合適的言語。

高考的時候，好多家長都陪著自己的孩子。當時，學校為了我們考試方便，包下了一個離考點比較近的賓館，大概離我家有一個小時的車程。我看著樓下很多父母在鼓勵自己的孩子，又或者給他們一些平復心情的安慰，而我，只是獨自在一旁看熱鬧。

第二天考試的時候，天突然下起大雨。我們穿得都很單薄，所有人都在埋怨，只有老師一直在旁邊說，這是上天提前替你們慶祝，說明你們肯定能考好。

那日剛吃過早飯，老師便走到我面前，給了我一包衣服讓我趕緊換了去考試。我奇怪自己家中的衣服怎么在老師手里。老師說：一大早你父親送過來的，他說有事情就先走了。我有些失望，他為什么不親自來找我呢？為什么走那么急，連一句鼓勵都不給？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今天高考，我想他是沒有期望我考好吧，因為他一直認為我智商一般啊。

進了大學后，他從來不會主動給我打一個電話。每個星期打電話回去，接電話的是媽媽。有幾次我有意想打電話給他，于是就撥了他的手機。他接了后說：你是不是把我的號碼記成你媽的了？當時我氣得沒摔手機。我還未說兩句，他忙說，你們女孩子的事我都不懂，你有什么問題就去找你媽媽說，她都懂，然后便掛了電話。

我看著寢室里的女生打電話給他們的父親，開著玩笑，好一副幸福的樣子，而我與父親的每一句話都像一個冷笑話，想想心里都難受。

別的父親會說自己的孩子是最優秀的，可我的父親不曾這樣說過，不曾這樣表露過。我總是很努力很努力地做好自己的事情，可是每次他都沒有夸獎過我，他的一個“嗯”字，代表著他的認可，他的贊賞，他的不滿，他的所有意思。

或許在他的眼里，我沒有優點，我并不值得他驕傲。

暑假回家的時候，他依舊是老樣子，整日話不多，只是很忙。有時候正在吃飯他接了電話就出去了，有時候等我們睡了才回來。后來媽媽告訴我，為了我每年的學費，父親很多時候都要加班到很晚，這樣拿的工資才比別人多。

我突然想到，那些打電話的時候，他是不是正好也在加班？

弟弟過生日那天，全家一起去照了全家福。四個人站在一起，才發現，我已經高到可以遮住父親半個頭了。而印象中，他總是很高大，一只臂膀就能扛起我。

新照片出來后，媽媽和我一起夾照片，然后看我們這個家庭二十年的成長。媽媽從一個不顯眼的位置抽出一張照片，照片上小姨抱著表弟，我站在旁邊，表情惹人憐愛。那時表弟大概只有兩歲，我只有五歲的光景，媽媽說照片洗出來后你爸特不喜歡這張，為此還生氣了一陣子。我看了半天沒看出什么問題，我問：是因為我的樣子嗎？從小到大我照相都笑不出來，一副剛哭過的樣子。媽媽說：也許吧，因為你小姨的手里抱著你表弟，而你站在旁邊，像個沒人疼愛的小可憐?？墒撬烁覌寢屨f過，卻沒有跟其他人說過他的想法，說過他曾經是那么在乎我。

我曾經看到劉儀偉寫過一封信給她的女兒，言語中透露著對女兒的關愛、認可以及引導。那些話語，我的父親是怎么也說不出來的。當時很羨慕，現在想想，卻發現，每個父親都會給長大的孩子那么一封信，有的父親，用的是文字，但有的，用的是行動……

或許，木訥的質樸也是一種深沉的愛。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