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你的人，不是我

A.這一刻，我有錯覺

無意中，發覺媽和一個男人交往過密。那天下午，站在陽臺晾衣服，看到他送她回來，在小區的那個小花園，兩個人站立許久，不知道說了些什么，還偶爾一起笑。

過了好半天，男人才走。而媽一直站在那里，看男人的身影在小區大門處消失，才落落地回來。

彼時，我亦在戀愛，那一瞬間，我感覺到她和男人的關系并不尋常。

忽然很失落，加一點莫名的悲憤——爸爸去世才兩年，兩年而已。她已經把他忘了嗎？他們，那么多年的夫妻。

可是我不能在內心責備她，她是我媽，這么多年給了我和天下所有媽媽一般深厚的愛。爸爸去世后，我只覺從此要和她相依為命，為此，一改自己曾經的任性貪玩，幾乎所有空閑時間，都回來陪伴她。并不曾想過，這種境況有一天會改變。

不，我不是那種傳統守舊的女孩子，只是覺得那么多年，一家人的情感深入骨髓，不能接受外人的介入。

她還有我，難道不夠嗎？

可是這樣的話，我卻問不出口。媽進門，神情分明還有幾分歡喜。看到我，愣了一下，點點，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早？

周五了，大家都找借口早早撤退。我笑笑，我索性也早退了。

媽也笑，今天馮凱沒約你？不去看電影或者吃宵夜？

馮凱是我男友，她對那高大帥氣的男生很滿意。

我抱一下她的肩，媽，我陪你，反正以后，我和他有的是時間在一起。

她轉頭看我一眼，你不用總顧及我，省得日后馮凱心里惱怒我霸占你，不通情理。

是開玩笑的口吻。

他敢！我握握拳頭。兩個人都笑起來。

這一刻，我有錯覺，仿佛剛才那一幕并不是真的，只是我看錯了而已。她還是我熟悉和深愛的老媽，她也只愛自己的家人。

然后，她的神情嚴肅起來，點點，我說的是真的，你可以盡情去過你們的好生活，不用過多考慮我。

這是一個母親尋常的話，但我卻忽然敏感，難道，是那個男人的緣故？有了他，她不再需要我的陪伴？

B.背對他們，忽然淚盈于睫

沒想到，半個月后，媽會用那樣的方式跟我攤牌。

那天是我的生日，媽早早在家中準備豐盛飯菜，馮凱也識趣地沒有提出和我單獨慶祝的請求，午后便買了大蛋糕顛兒顛兒地跑過來。

媽能做一手好菜，爸爸曾經言稱再高檔的酒店，做出的菜也不如媽媽做的可口。我知道，這樣的夸贊，一是因為媽會做菜，二是爸爸深愛她，所以多年的夫妻，還依然會贊美。

那天的菜更是豐盛，馮凱早已垂涎欲滴，正忍不住要偷偷動筷時，門鈴響起來。

我詫異，這個時間，會是誰？

馮凱也不由自主問，誰啊？

剛要去開門，媽從廚房跑出來，點點，我來，是你歐陽叔叔。

我的心咚一聲，臉色沉下來，馮凱看著我，不明所以。

但是媽已經打開了CqgjA5IClwCK18cVdcf5wB0MJ7WKI4Ab6eeRZPbh+e4=門，西裝革履的歐陽已經跟著她走進來，手里拿著的，是一束姜荷。

他說，點點，生日快樂。

人在眼前，我看清楚了他，50歲左右，高大挺拔，國字臉，濃眉，頭發梳理得整齊穩妥，鬢角處，微微泛白。倒是個相貌不錯的男人。

但，我并不歡迎他的出現，所以沒有回應他的祝福，只無言地轉過頭去，忍不住想，媽，為什么？為什么要令我難過？

背對他們，忽然淚盈于睫。

而我的態度，也一剎那讓所有人冷了場。那頓飯，最終匆匆結束。歐陽先“識趣”地早早退場，馮凱臨走時，暗示我別和媽媽鬧僵。

我不會，我不是那種無理的女兒，我只是不能接受另外一個男人取代爸爸的地位。

C.蘇藍，是媽媽的名字

家里剩下我和媽，兩個人沉默良久。我以為媽會解釋些什么，但她并沒有，好半天，媽輕輕嘆口氣，叮囑我，早點睡吧，點點，等你農歷生日，再過一次。

媽。她的話讓我忽然心軟且心酸，她是愛我的，這一點永遠毋庸置疑。可是喊過她，我又不知道說什么。

媽也只是答應了一聲，然后去廚房收拾。

那晚，我失眠。我想念爸爸。

之后，媽并沒有再提起歐陽，我很小氣地專門留意過，也并無尋到他們繼續來往的蛛絲馬跡。

想來，媽還是在意我的態度，她更偏心我。

所以我下意識地用更多時間陪伴她，拉她逛街、吃小吃，甚至去看3D的動畫電影。

但并不覺得她更快樂，常常看到她若有所思的樣子。

后來終于發現，事情并非如我所想，因為，有時候媽寧愿在網上看新聞，也不想同我出去找節目。媽說，你們年輕人玩的游戲，媽不感興趣了。并催著我去和馮凱談我們的戀愛。但我終究靈機一動，發覺了媽和那個男人繼續往來的秘密。

他們在上網，我無意間發現媽打字的速度并不慢。媽一直在一家公司做財務，偶爾在電腦上處理報表，但并不擅長打字，每次寫年終總結時，都要我幫忙打印。

現在……我想弄明白。

那個周末，終于趁媽媽出去買菜，我登錄了她的QQ。密碼并不難猜，是我的生日或我的名字。我只用三次就猜對了。

隱身登錄，她的好友里，只有一個人，歐陽。

匆忙看了最近的聊天記錄，除了泛泛的問候、聊家常，我還看到這樣的對話。

歐陽：“為什么不告訴點點實情，她已經長大了，可以接受真相。”

媽：“我寧愿瞞她一輩子。”

歐陽：“你的付出已經夠多，點點會理解。蘇藍，你才40歲，人生還很長，你應該選擇自己的生活……”

…… ……

蘇藍，是媽媽的名字，可是40歲？怎么可能？媽媽明明45歲，比我年長22歲。在當年，22歲做母親很尋常，不像現今……而媽媽，她也很像45歲的婦人，已有參差白發了。他為什么那么說？還有什么實情是我不知道的？

關了電腦，我去翻找媽媽的身份證，這些年，我從來沒有留意過任何類似的事情。因為從沒想過有什么問題。

只是翻遍所有抽屜，身份證并沒有找到，卻找到了她和爸爸的結婚證。她比爸爸小6歲，一目了然，媽真的只有40歲。也就是說，她17歲就有了我。

會嗎？

我正滿腹疑惑時，聽到了開門聲。

是媽。她也看到了我手中的那個小本本，手一抖，裝滿菜的袋子掉落在地上。

D.抱住她，我哭了

23歲，我終于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蘇藍，是在我兩歲多一點的時候嫁給我爸的。兩歲多的孩子完全沒有記憶，所以我壓根兒不記得一切，不記得她什么時候在我的生活中出現。后來好像大人也曾刻意給我這樣的謊言，說她在我出生后去國外工作了一年。但一個小孩子并不會去在意那些，在意的是，有媽媽在身邊，疼愛和陪伴。而這么多年在我記憶里的，就是她和爸爸很愛我，一家人幸福美滿。她也會因為我的頑皮、不上進責備和約束我，但那沒什么，每個媽媽都是那樣的，每個小孩子都對媽媽又愛又怕。我從來沒想過，她是繼母。她的衣著打扮，又一直和我知道的年齡很相符。我根本不會猜測其他。

每年清明，全家人都去墓地祭拜一個叫李蕓的女人。她告訴我，李蕓阿姨曾給過我們家特殊的恩惠，要我記得她。

墓碑上并沒有照片，我倒是從曾經的一本舊相冊上，看到過李蕓的兩三張單身照。相貌溫和的一個女子。但對我來說，李蕓只是個名字，是我只知曉名字的陌生人。

沒有人告訴我真相，包括已經故去的爸爸，他唯一不停告訴我的是，讓我以后無論如何要對媽媽好。他去世前，一再重復那兩句話，一再重復。

一度覺得爸爸的叮囑很多余，她是我媽，我當然會對她好。而現在才知道，爸爸的叮囑，還有另外的緣故。

那時候，你們，你和爸爸，為什么不再要個孩子？我還是問了，因為，她其實可以有自己的孩子的吧，我會多一個弟弟或妹妹。

也想過。她笑笑，但是我不敢保證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還會像以前那樣愛你。我害怕做不到，那樣對你不公平，索性不要了，為此，你爸總覺得對不起我，但我不后悔。

她握住我的手，點點，我知道你會對我好，就像那時候，我也知道你爸爸會對我好，所以，才不顧家人的阻止嫁給他……但是點點，除了是你的媽媽，我還是蘇藍，一個普通的女人。點點，媽很貪心是不是？有你在身邊，但還是會覺得寂寞，想有個伴兒。因為孩子的陪伴和伴侶的陪伴，是不一樣的。我也不想你總為了我不能盡情過你的生活……

我注視她，40歲的蘇藍，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一些，有些消瘦——而她過早地老去，焉知不是為我和爸爸付出太多的緣故？直到這么多年后，我才知道了，蘇藍，她到底是我的誰。不知道當初不到20歲的她，如何接受了一個兩歲多的女兒？且視如己出地疼愛了這么多年，并放棄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即使我是她的親生女兒，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她后半生擁有愛人的陪伴？

那是我給不了的陪伴。

媽！抱住她，我哭了。

編輯 / 張秀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