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蘇聯專家那里開始接觸無機成油論

記者（以下簡稱記）：您一直在西安工作嗎？

張之一教授（以下簡稱張）：不是，我走了四個地質學院。我是1952年院系調整，北京地質學院（現中國地質大學）成立后的第一屆學生，畢業以后就留校了。后來成都成立地質學院，北京地質學院石油系就把儀器、人員分了一半到成都去，所以我畢業三年后，也就是1959年又分到成都去了。1973年調到河北地質學院（現石家莊經濟學院）1985年調到西安地質學院（現并入長安大學），從1985年一直到現在。我是97年退休的。

記：河北地質學院在哪？

張：現在在石家莊，我們剛去的時候在宣化，因為宣化有個地質學校，后來改成河北地質學院。

記：您是研究石油地質的？您在學校學的就是石油地質專業嗎？

張：是的。

記：您算是目前持無機成油論觀點的老學者中唯一一個學石油地質出身的專家。您大概是什么時候接受無機成油論的？

張：上世紀50年代我在北京地質學院工作的時候，學校組織專家給研究生老師們講課，有一位名叫梁布興的蘇聯專家，他全面介紹了蘇聯學者庫德良采夫的觀點。他是1956年來的，1958年蘇聯專家撤走的時候一起回去了，后來到莫斯科石油學院去了。當時我就了解了無機成油論的觀點，但沒有接受。我在北京石油地質學院講石油成因的時候，學生還給提意見，說我對無機觀點不夠重視。60年代我在成都地質學院講油田地質學的時候，才發現有機成因論在解釋油田是怎么形成的時候解釋不通，才慢慢地轉向了無機成因論。我接受它有一個過程，一開始是傾向，后來看的文章多了，就覺得很有道理了。

記：您在成都地質學院是教石油地質學？

張：我在北京地質學院講過石油地質學，到成都講的是油田地質學，在河北講的是構造地質學和普通地質學，到西安后又回到石油地質學，不過偏向于構造。

記：您有關無機成因論的文章最早是在哪一年發的？

張：我最早發表文章應該是1963年，成都地質學院第二屆科學研究報告討論會的時候。那篇文章我還保存著。我主要是在會上做一個報告，當時提問題的人最多了，基本上都接受不了這樣的觀念。后來我就把它發給成都地質學院學報，但被退回來了。

記：那篇文章，具有史料價值了。

張：發不出去，這給我的影響就是：這條路走不通。所以我以后的文章有很多是按有機論的觀點寫的。一直到二零零幾年的時候，我給某學術期刊投稿，對張景廉先生的觀點做評價，雜志社還給我退回來了，說影響不好。不過從上世紀80年代以后，我就發表了一些關于無機成因論的文章，主要是介紹俄羅斯的一些觀點。退休后我本來不想再寫了，我有一個學生在《石油天然氣地質》雜志工作，他讓我寫文章，所以我的第一篇關于無機成因論的文章是在《石油天然氣地質》上發表的，后來他調走了，沒人支持了，第二篇文章就被退回來了。后來主要就是在《新疆石油地質》上發表。退休以后也不評職稱了，就是堅持追求真理的信念。我總覺得現在的有機論有很多的錯誤，比如，到現在為止，我們在尋找新的油田方面是束手無策的，每年石油增加產量1%～4%，這跟國家的需要相差太大了。以無機觀點來看，陜北、川中下邊還有大油藏，明擺在我們腳下，他們就不去找，因為他們的思想受有機論的限制，不敢越雷池一步。

記：我看您的文章是在《新疆石油地質》發表的，他們發表張景廉先生的文章是最多的。

張：它的主編很支持這個觀點，所以他讓我投稿，還免我的版面費。

記：您對陜北的地質肯定比較熟了，那您覺得在什么位置還有比較大的油藏？

張：我在陜北搞過石油普查，延長、延安這一帶應該有。

記：他們現在找的都是小構造，這些構造非常破碎，而且產量低，打的井也多，現在主要是靠二次采油技術來提高產量，成本大、環境污染也大。我聽說長慶油田一年要打一萬口井，如果一旦停下來，它的產量就維持不住了。照您的觀點，長慶油田下面的構造應該是比較完整的，大概在什么位置？

張：在奧陶紀。

記：現在他們主要是在什么地方開采？

張：現在主要是在侏羅紀、三疊紀，產量非常低，因為都是低孔、低滲的地層，要是到奧陶紀開采的話，那肯定有大的油藏。

記：陜北的奧陶紀地層埋深大概多深？

張：陜北的天然氣是在奧陶紀地層，也許打到3000～4000米，這深度技術上是完全可以的。現在根據俄羅斯的理論是可以非常準確地找到奧陶紀地層含油帶的，但咱這兒沒人去干這個事。

記：按您的理論有沒有更具體的辦法找到它？

張：有啊。以前都是找構造，有沒有油不知道，打下去才知道。地震方法也沒有新的突破，完全是根據地層，地層起來了，就知道有構造，如果下面沒有層狀，那么地震方法就無能為力了。以無機觀點來講，油氣是由深部上來的，只要有孔隙有蓋層，這個地方就可能形成油氣藏。現在發現有油氣藏的地方，都是斷裂非常發育、構造非常活躍的地方，下邊有斷裂，油氣就上來了，沒有斷裂的構造，肯定沒有油。但是有機觀點不承認油是下邊上來的。

記：它認為是上邊沉積下去的。

張：俄羅斯現在有很多先進的地震方法，在油田的下邊已經發現了斷裂帶，油就是從這些斷裂帶上來的。有的油田開采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還在開采，為什么呢？因為油在不斷地補充。俄羅斯有一個油田，60年代就開始開采了，后來估計采得差不多了，壓力也下降了，就停止開采了，過了一、二十年，壓力又上來了，產量跟開始的時候一樣多，為什么呢？就是因為一直到現在還有油氣不斷地補充。

記：按照您現在的解釋，陜北儲油層次是不是比較淺？

張：比較淺，它深部必然有大的油藏。庫德良采夫有一個原理，就是石油縱向分布的原理，上邊鉆到了油，再往下鉆，一直到盆地的基底，只要有儲油的空間，它都含油。大慶油田開采了這么長時間了，油還很多，用無機的觀點來解釋，是它下面在不斷地補充，但是現在的很多人不承認這個，他們說是因為我們采用了三次采油技術，我們的方法世界領先，卻把真正的道理給掩蓋住了。還有遼河油田、勝利油田都做資源量計算，就是把生油巖能夠產生多少油計算出來，第一次計算出來以后就發現，資源量還沒有含油量多，就說是這個計算有錯誤，再來第二次計算，還不行，遼河油田計算了三次，都沒趕上含油量。

記：我看張景廉先生已經對那個公式做了很多批評，那個公式是有問題的，怎么算都不準。

張：因為基礎理論是錯的。

記：奧陶紀形成的是沉積巖還是火山巖？

張：主要是石灰巖。

記：石灰巖的孔隙大嗎？

張：奧陶紀以后，有一億年左右的時間沒有新的沉積物，巖石暴露在地表，因此就容易受到風化、侵蝕，這樣就形成很多溶洞。原來石油部找油的時候就講縫縫洞洞，而石灰巖的縫縫洞洞最發育。

記：奧陶紀主要是石灰巖？石灰巖不是火成巖嗎？

張：不是，是沉積巖。碳酸巖也有屬于火成巖的，但它是典型的沉積巖。現在很多大油田都是石灰巖，像中東的沙特阿拉伯、伊拉克。

記：我這兩天看了些地球生物學方面的書籍。他們認為在前寒武紀的古生宙，離現在30億年左右的時期就形成微生物了，那個時候的微生物沉積了30多億年之后，再形成一些有機物沉積，可以作為石油和天然氣的來源，那就是說在奧陶紀和寒武紀的沉積層里就有生物形成的油氣了，我覺得這是有機論的一個新證據。

張：按俄羅斯主張無機論學者的觀點，世界上所有的石油都是新生代形成的，新生代以前沒有油，這個你能不能接受？

記：我能聽懂，但是古生代的奧陶紀也有油氣發現，怎么解釋？所以，想向您請教這個問題。

張：新生代是在第三紀。最早提出這個石油形成年代的是波爾費利耶夫，他是烏克蘭科學院的院士。他發現在地表有很多石油的衍生物，石油到地表以后，經過氧化、物理風化，形成地蠟、地瀝青、石墨甚至半石墨。柴達木盆地很多地方就有地蠟、地瀝青，新疆克拉瑪依地瀝青也很豐富，加拿大有赫伯特瀝青湖。波爾費利耶夫院士發現在地質歷史上有很多沉積間斷，不光是奧陶紀，其它的地質紀也有，在沉積間斷的風化面上，從來沒有發現過石油的衍生物，沒有地蠟、地瀝青。比如奧陶紀經過一億年的風化，如果當時有石油的話，那在它的地表應該形成地蠟、地瀝青之類的東西，但是沒有，所以他認為石油最早是在白堊紀以后形成的。后來發現比白堊紀還要晚，比如華北油田有很多構造是在第三紀中新世才形成的。奧陶紀的油也是新生代形成后流入奧陶系地層的。

記：我在您的論文中也看到了這樣的觀點，說是世界上發現的油田，都沒經過喜馬拉雅等造山運動的破壞，以此來判斷這些油藏形成于造山運動（距今約1.2億年前）之后，就是說必須先有構造后有油，是嗎？石油是后來灌進構造里的？

張：對，先有構造后有油。世界上有很多地方都是這種現象，都是新生代以后構造形成后石油才灌進去的，所以現在持這種理論觀點的人都認為石油是最新形成的，第三紀甚至是到第四紀，一直到現在。

記：但是如果它是地幔來的，那它就應該一直有啊？

張：對，油是哪來的呢？地球排氣作用。從地球剛一開始形成的時候它就開始排氣了。排氣主要的成分是什么呢？碳、氫、氧、氮、硫，這是它主要的元素，其中最多的是氫元素。地球開始排氣是面式的，全面地排，因此形成了圈層、地殼，而且是很快的時間就形成地殼，地殼全部是硅酸鹽形成的。這個理論剛提出來的時候有地質學家提出疑問，說地球的本質是超基性的，硅酸鹽是酸性的，不是一碼事，怎么配合到一起呢？當時有人想，地殼是不是外來的？后來有了“地球排氣作用”理論，才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地殼開始形成以后，各種元素混在一起，后來發生重力分異，輕的上升，重的下降，比較輕的硅酸鹽物質就跑到最上面了，但是圈層形成以后，它的重力分異并不完善，很多輕的東西給圈在里頭了，這就造成了很大的不平衡，輕的物質特別是氫元素，它就拼命地往外跑，而且有人說輕的元素，在地核和地幔的界面上產生了核爆炸。地核有內核和外核，內核是固體的，外核是液體的，液體不穩定，因此在外核和地幔之間發生核爆炸。核爆炸是一種能量，這種能量千方百計地想往外排出去，怎么排呢？它就找最脆弱的地方，就是巖石圈最薄弱、最破裂的地方沖出去，這個就牽涉到斷裂的問題了。巖石圈本身形成一種斷裂，這個斷裂造成能量物質往外沖。

記：您說的斷裂指的是巖石圈的斷裂，還是從地殼一直到上地幔的斷裂？

張：巖石圈的，涉及到地幔。

記：那就包括莫霍面。

張：對。

記：關于裂縫，我們一般把它理解成為地殼上巖石的裂縫，實際上要把地幔的物質噴上來那一定是貫穿了地幔的深大斷裂。

張：對。深大斷裂，原蘇聯的大地構造專家裴維有一個很大的貢獻，發現了深大斷裂。李四光曾認為斷裂、褶皺是地球表面的現象，延伸不了多深，裴維首先發現有的斷裂一直延伸到了地幔里頭。

記：這種斷裂多不多？

張：多得很。深大斷裂怎么形成的呢？李四光有個觀點：由地球自轉速度變化形成巖石圈的構造，形成巖石變形，包括斷裂和褶皺。李四光1956在北京地質學院發表演講的時候，就把他的觀點講出來了，為了表述的更清楚，他還把自行車搬到臺上去了，先讓自行車轉，等到停了之后，它的輪子就會發生一些變化。當時很多蘇聯專家都在那聽他講，但有些專家是不接受的。

記：大地構造的原因實際上是地球自轉速度變化影響的？

張：現在看來李四光先生是最早提出這個原理的，但我們國家對這個觀點重視不夠。比如，地質大學有個教授認為地球自轉速度變化產生的應力是非常小的，不足以產生褶皺和斷裂，并且認為這種觀點世界上已經沒人再談了，已經做了結論，這個是不對的。事實上不是這樣的。蘇聯解體之前，全蘇召開了一個專項會議，叫走滑斷裂構造會議。會議上，一些專家就講到了走滑斷裂是怎么形成的，最后就歸結到地球自轉速度變化形成的。后來，從蘇聯到俄羅斯，開了六屆地球排氣作用會議，有很多人都提出褶皺、斷裂這種構造變形是地球自轉速度變化形成的。也就是說這個已經形成了一個理論了。

記：李揚鑒老師也贊同這一觀點。他現在把兩個學說綜合起來了，大地構造的動因第一個是地幔的變動；第二個就是地球自轉速度變化，他說是隕星撞擊地球之后導致地球自轉速度的快與慢。他算了幾次，地質年代大的構造形成的時候，都跟隕星的變化大致吻合的。這兩個結合起來可能更能完整地解釋大地構造形成的原因和現在正在變化的原因。

張：地球從一開始就進行排氣，圈層形成以后就有了裂縫，有了裂縫就沿著裂縫往外排，所以，在太古代，排氣是線式的，到古生代還是線式的，到了中新生代，線式的也有，但是少了，它主要是點式的了。點式的會造成什么現象呢？盆地。中新生代沉積盆地很多，大量地發育。華北、東北的盆地主要是中新生代發生、發展的。為什么從線式變成點式？因為地球內部的能量逐漸地衰減了。排氣作用的氫元素一直是主角，但在太古代、古生代的時候，氫跟碳沒有結合成油，為什么呢？因為溫度高、壓力大，形成不了石油和天然氣。到了中新生代，特別是新生代，它的能量已經消耗得差不多，溫度降低、壓力也低了，這個時候正好形成了碳氫化合物。這就解釋了為什么新生代有石油而古生代沒有石油，并且一直到現在石油還在形成。

記：就是說先有奧陶紀的構造，然后才有石油，奧陶紀地層里發現的石油是新生代灌進去的，對嗎？

張：對。

記：地槽是個什么概念？

張：地槽是在元古代、古生代的時候才出現的，在古代的綠巖帶是含金屬礦最豐富的地區，排氣時把地球深部的金屬元素都帶出來了。現在的一些山脈比如祁連山、天山的地槽都集中了很多礦產。綠巖帶因為現在保存得不多，時代太久遠了，研究得很少。地槽的形成過程非常規律，一開始是強烈下降，沉積趕不上下降的速度，下降得很深，幾百米上千米，上面都是水，到了一定階段它又開始回返，慢慢地升起，就開始造山運動，最后形成山脈。地槽是先有的斷裂，然后開始排氣。排氣的時候，它的溫度很高、壓力很大，當這些流體上升，就引起地殼的強烈下降。現在發現地球表面是起伏不平的，地核表面也是起伏不平的，這兩個表面有一個鏡像關系，上面是凹的，下面是鼓起來的；上邊鼓起來，下邊凹回去了。

記：咱們現在看著是山，但下面地幔是凹的？

張：凹的，甚至地核也是往下的。這就說明地球表面的運動跟地球內部關系非常密切，地槽的下降、上升正好是地核的表面拱起。

記：這個問題我還得請教您，按照習慣上的理解，我們覺得山是底下有了力拱起來的，但照您現在的說法，地幔實際上是下凹的，那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往上頂它就下來了呢？

張：密度降低了。它原來密度很大，后來由于排氣作用，密度減低，這是個重力均衡原理。現在發現山有山“根”，而且“根”很深，這就把板塊構造的原理給否定了，板塊構造原理講巖石圈板塊在軟流圈上移動，但現在發現軟流圈不存在，它只有軟流層而已，一到有山根的地方就沒有，地盾的地方也沒有。

記：地盾是個什么概念呢？

張：地盾就是最古老的、上頭沒有沉積的、一直是上升狀態的火成巖、變質巖。

記：那就是說山這個地方的密度變小？

張：它膨脹了。

記：膨脹了它就受重力的影響往下壓，地幔軟流層的反應，原來主要的力量可能來源于地幔往外的作用，但現在當它上面巖石越來越多的時候，拱起的地方重量大就把下面給壓下來了？

張：它經過了一個減密的過程，熱流體一上來，上面的物質就開始減低密度，減密有幾種形式，一種是它本身孔隙加大了，里面充填了一些熱流體的物質；另外是造成地殼有的地方推覆，有的地方正斷層、逆斷層互相作用，有的地方加厚，有的地方變薄，然后就是有山的地方變厚并且有很深的山根。

記：您這里包含了走滑作用？

張：走滑作用是平移的，它跟軟流圈關系還不是一回事。現在板塊構造理論基本上不太好成立了。美國大地構造協會有一個文件，指出板塊構造有它的局限性，不能解釋大陸的問題。美國有一個大陸動力學計劃，從上世紀80年代末就開始了，計劃到2020年出一個新的理論。

記：您提到奧陶紀，無機論者一般引用一個證據是，很多油田的油氣是在基巖里發現的，基巖就是火成巖了，它跟奧陶紀沒有關系。

張：火成巖的形成跟排氣作用有關系，排氣作用帶著大量的熱能，很高的壓力，它能夠把巖石融化。排氣作用能解釋很多問題，不管是火成巖的形成、巖漿的形成，還是地震，它都能解釋。地震能不能預報？按傳統的觀點好像是解決不了的，但實際上是可以解決的。地球排氣作用有很多種，有一種是以氫為主的排氣，它上升到一定的位置，可能因為上邊有屏蔽層上不去了，就越聚越多，達到一定能量就要爆炸，這一爆炸就成了震源。

記：有些研究者還觀察到，地震后油田的產量就增大了，把油給震出來了。現在油田上采用的壓裂技術實際上是壓開儲層里面的巖石縫隙，加強油氣的流動性，我們可不可以對油氣運移的大裂縫進行壓裂，增加產量？

張：可以，如果下面有裂縫，你得發現它，現在的地球物理發現不了，所以必須要改進地球物理方法，把下面封了，再進行壓裂，就可以把油壓上來。問題是現在下面不止一個通道，如果有很多通道的話，就比較費事。

記：您認為未來找油是在奧陶紀的沉積層里找到的多，還是在玄武巖里？

張：按照新的理論概念來講，不管你是火成巖還是沉積巖，只要你上邊有屏蔽層，有裂縫，那它肯定有油。為什么考慮到石灰巖呢？因為裂縫跟溶洞連成一體，使得它的孔隙非常大。那怎么找這個裂縫呢？傳統的地球物理是毫無辦法的，但俄羅斯有人提出衍射層析、發射層析技術，用這種方法可以直接找到下面裂縫、孔洞發育的地方。

記：咱們國內的地球物理有引用這個技術的嗎？

張：國內基本上沒有，地球物理沒有想到這個東西。雖然地質是油田的核心、靈魂，但是我們國家現在還沒有解決這個問題。上世紀50年代，俄羅斯的石油界發生過一次大的辯論：誰是油田的主人？辯論的結果就是地質！地質是靈魂。所以，地球物理也好，鉆井也好，它都是圍繞著地質去進行攻關、研究的。我發現俄羅斯的很多地球物理研究所，用地球物理的方法去解決地質問題，但我們國家的地球物理，偏重于搞方法，忽略了地質這個靈魂了，最后關鍵的找油問題解決不了。

記：衍射層析算是地球物理的一個分析技術了，這個我們國家沒有嗎？

張：我們國家有層析，能夠地下照像，但是解決這個問題的卻沒人搞。俄羅斯有人在搞了，它除去技術問題，還有演算的過程，它是要出程序的。這個方法太好了，不用鉆就知道哪里有油了，并且成功率非常高。現在就是我們國內有關部門的決策層還沒有考慮這個問題。

記：按照無機論的解釋，人類目前發現的所有油田都算是油苗，是吧？

張：對，下邊還有。俄羅斯有人提出可能能夠到康拉德面。康拉德面是在上下地殼之間，10公里左右的地方，這個地方也是容易產生裂縫的一個地區。

記：張景廉先生比較關注低速高導層，低速高導層跟康拉德面之間是一個什么關系呢？

張：上世紀90年代，我在東北的時候，搞電測深的人就發現在20公里下邊有這個層，但是這個層是干什么的誰也不知道。現在看起來，它就是一個低密帶。熱液上升的時候，造成周圍巖石密度減低，它一到屏蔽層也會橫向擴大，就出現這么一個低密帶。軟流層也是這樣形成的。這種地帶，它的碳氫化合物是很有研究遠景的，所以有人說石油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記：現在看來，形成石油的基礎物質，地球一存在時就有了，只要地球還在，它就會往外冒？

張：它是變化的。目前是從新生代開始，地下的溫度、壓力正好適合形成碳氫化合物。但是地球是變化的，再發展以后也可能會形成另外的物質，這就說不準了。

記：目前用同位素來測石油年齡，我看您的論文中也引用了，石油年齡有的才4000多年吧，特別新，這么年輕的石油肯定是新冒出來的？

張：波爾費利耶夫早就說過，世界上的石油都一樣，都是非常年輕的、同時形成的。地球排氣作用有一個全球性、周期性，它不是一次的而是多次的，它的能量蘊育到一定程度就來一次。

記：綠巖帶和蛇綠巖套有什么區別嗎？

張：有區別，蛇綠巖套，板塊構造認為是俯沖帶的產物。綠巖帶是更古老的，它雖然有蛇紋石化的基性巖，但是它跟蛇綠巖套還不一樣。因為年代太久遠了，保存得不好，所以綠巖帶研究的比較少。盡管如此，我們還是初步地認識到它跟地槽有點接近，它集中了很多金屬礦產。

記：您一直是教石油地質學的，您跟油田搞實際勘探開發的人是有接觸的，那您沒有用自己的理論去影響一下他們？

張：基本上沒用，用了也沒人接受。另外，俄羅斯的無機成油理論也是近幾年才比較豐富的。

記：俄羅斯用無機論找到油田沒有？

張：找到了，而且在盆地基底。這個理論認為石油還是跟沉積盆地有關系，還是得到沉積盆地里去找，不能到巖漿巖去找。現在有個誤判，認為無機成因的就到巖漿巖、火成巖去找油去，不是這么回事。為什么沉積巖里石油多呢？因為沉積巖的屏蔽層多，封閉條件比較好。

記：基巖里面的封閉條件比較差？

張：對，封閉條件差一點。屏蔽層一般是塑性的，塑性巖層的裂縫可以自己愈合，運動過去以后，壓力作用又給壓實了，沉積巖就有這個優點，而巖漿巖、變質巖形成裂縫以后就永遠保存著，除非有充填物把它充填了。

記：照您的理論，找油的控制性因素主要是什么呢？

張：還是要到沉積盆地里頭去找，盆地中新構造運動活躍的地方就是油氣聚集帶。

記：如果說石油是無機形成的，不斷往上冒，那我們把蓋層打開，把油抽走后，裂縫還在不斷往坳陷里面滲油，那怎么解釋主力油田衰減的問題？

張：它進的非常緩慢的，下面不是像管子一樣，它是一個個分布不均勻的裂縫。

記：俄羅斯為什么發展無機論？他們的石油比我們多，儲油構造也比我們的好。

張：為什么無機論首先在俄羅斯出現？因為它的石油地質學家都受過辯證唯物主義的洗禮，整個蘇聯時代講辯證唯物主義，實踐是驗證真理的唯一標準。庫德良采夫在很多著作里面都提到辯證唯物主義。俄羅斯的一個專家計算，一個油田一百萬年可能就完全散逸了。

記：一百萬年就散逸了，所以你不采，石油實際上也是在消失。

張：對，在消失。

記：物質不變，散逸之后到哪兒去了？

張：向上滲透，所以用地球化學的方法在地面上就能查到。

記：化探對深部找油起到什么作用？

張：有油的地方放射性元素異常特別高，所以你通過什么辦法找到放射性元素高的地方就一定有油。地震用地球化學也可以探測。每次地震，報道一下就完了，很少聽到研究機關到那兒進行地球化學研究，或者地球物理研究。

記：您覺得無機成因論現在面臨的最大挑戰是什么？

張：現在的理論只是一個粗線條，它需要繼續進行比較深入的研究，牽扯面很廣。過去我們學石油，知識面非常窄，老師講你們只用懂沉積巖就行了，火成巖、變質巖不用學，而且石油在含油氣盆地里頭，就研究盆地里面的沉積巖就行了。當時有人說，石油地質學家首先必須是沉積巖石學家，學這個就行了。現在看起來不是這樣的，沉積盆地只占地球表面的百分之一，用李四光的話來說，沉積巖就像我們臉上的一層泥，根本就沒接觸到頭部。現在發現，石油天然氣和整個地球活動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傳統的地震探測方法在很多方面已經無能為力，比如說深部的裂縫在什么地方，它不知道，而且有些斷層它也探測不到，一般三千米以下，二十公尺斷距的斷層，它就沒有反映了，現在發現有很多石油通道的裂縫是零斷距，尋找這樣的地方用傳統的地震技術，根本不行，必須開啟新的地震技術。

記：關鍵是形成新的科學意識。

張：對，俄羅斯有人說的很好，油氣資源并不缺乏，缺乏的是我們的認知。我認為人們對無機成因說接受的很慢就是因為認識不到，知識面比較窄。

記：無機論如果成立，我們的基礎地質學就要發生根本上的變化，我覺得這是科學革命，一個巨大的變化，多個學科都將發生變化。

張：整個地球科學的一個真正的革命，原來不是說板塊構造是一個地學的革命，現在看起來它達不到這個水平，起不到這種作用。

記：斷距是什么概念，是兩個層次間的距離？

張：對。

記：最近我們采訪肖院士，他介紹在西藏有一個坳陷（扎達盆地）也正在勘探石油，那個地方您認為未來的勘探前景有多大？

張：可能發現油田，但是不會有大的油田。像伊朗，它的大油田都在平原這樣比較低的部位，盡管它的山地很多，但是山地里邊的油田很少，有的地方根本就沒有，所以西藏發現小油田問題不大，但是它的盆地都比較小。

記：類似的情況還有柴達木盆地發現的青海油田，青海油田就不如克拉瑪依，也不如塔里木，都是盆地，為什么柴達木發現的就那么少？

張：它沒有大構造，柴達木盆地大，但是冷湖1號一直到冷湖5號構造就像串珠一樣連起來，一個個都比較小。

記：目前看來，天然氣的氣源要比石油深，按理說氣比油輕，怎么還在深處發現呢？

張：過去的老概念好像是，上邊是油，再往深了打是氣。我上世紀80年代去過大慶，當時我就問，你們怎么不往深部打呢？我那時候已經感覺到深部會有石油。他們說下邊是氣。但現在發現不是這樣的，它是分帶的，像西西伯利亞北部是氣、南部是油，它有一個分帶，鄂爾多斯盆地也是，北部是氣、南部是油，含油的地方你往下打一直到基底也是油，含氣的地方你往下打再深也是氣。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呢？因為地幔的不均質，形成的條件不一樣。烏克蘭也有人解釋，是因為深度不一樣，在某一深度它適合生油，在某一深度它又適合生氣，所以地幔的不均勻使得它形成了分帶。

記：照您現在的說法，我覺得可能技術上最重要的一個突破是在地球物理上，地底下的情況現在看不清楚。

張：是啊，全靠地球物理技術突破了。Ω

后記：張之一教授就住在長安大學雁塔校區（原西安地質學院），得地利之便，我們于2013年12月1日將先生請到本刊編輯部，進行了一個下午的專訪。先生為人平和，雖然早在1963年就寫出了接受石油無機成因論的論文，但礙于大勢，后來并未執著于此，與人硬爭，他討論石油無機成因學說的主要文章都是在2000年以后陸續發表的。在采訪過程中，張教授循循善誘，對我們這些外行的每個問題都耐心解釋，絕無煩躁之意，讓我們領略到了誨人不倦的夫子風度。先生1963年的論文手稿和摘要是采訪結束后第三天，我們的記者童言去先生家里取來復印的。張教授一直在關注俄羅斯關于石油無機成因的研究動態，2008年，俄羅斯第六屆地球排氣會議論文集，我們國內至今沒有漢譯文本，張教授雅嫻俄文，托人從北京中國地質圖書館獲得復印本，閱讀后向我們推薦，在此特向先生表達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