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秀發隨風

當下青年的發型新潮多變，甚至一日數款，乃至光怪陸離，不足為奇。流行有時會出現一種輪回。在現代都市生活中，各種“劉海兒”、波浪發等再度成為時尚，古今中外的造型理念相互交融，可謂變化多端，美不勝收。隨意束個發髻出門，逛逛街、喝喝茶、看看電影當是愜意的小日子。

然關于“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的古訓似乎早已淡了，或許只有在古裝影視劇里才偶爾能聽到這樣的臺詞。古人認為，頭發是不可隨意改變或傷害的，正是這句話，在歷史上曾多次引發爭論，莫衷一是，但生活總是向前。

我們說，老廣告、老商標猶如梳妝的鏡子，它映照著淑媛佳麗“當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的百年故事，也記錄著愛與愁的似水芳華。

發髻“古董”

中國古代婦女的發式形形色色，五花八門，很難說清究竟有多少種類。參考各地文物考古成果可知，生活在五六千年前的原始先民們就已開始盤發成髻了。發髻是將頭發歸攏一起，在頭頂、頭側或腦后盤繞成髻，一直受歷代漢族婦女歡迎。段成式為唐代著名的志怪小說家，在詩詞方面又與李商隱齊名。段成式著有《髻鬟品》，其中記載了不下百余種發髻花樣，基本按梳、綰、鬟、結、盤、疊、鬢等變化而成，再飾以各種簪、釵、步搖、珠花等首飾。根據梳編的形式與規律，女子的發髻大致分為結鬟式、擰旋式、盤疊式等類別，每一類中又有細化，不勝枚舉。言此，朋友們可以欣賞海派畫家胡伯祥繪制的1937年版頤中煙草公司的廣告月份牌畫《麗娟》圖（麗娟乃漢武帝所寵愛的宮女，后泛指美女。圖1）

老月份牌畫中有一幅《黛玉葬花圖》，所繪梅蘭芳的扮相惟妙惟肖，那古典發型同樣絲絲入扣（圖2）。一直到清代末年，女性無論老幼仍舊保留著傳統的發髻，特別是貴族婦女的發髻以高高盤起的云髻為最摩登，不厭其梳理過程的繁復。

時代在變，理念與流行同樣在發展進步。就在朝廷岌岌可危的時局中，十里洋場的一些普通婦女的發型悄悄出現了一絲絲松動。為了便于生活與勞動，一些人開始梳成較為簡單的后發髻，率先走上了沖出封建禁錮的路。清末民初，外商煙草公司為了促銷，常在香煙盒中附贈小小的煙畫牌子，方寸間，當年的時髦發式與服飾清晰可見（圖3）。

時髦的“愛司頭”

辛亥革命的成功不僅讓男人們剪去了辮子，更為女人在舊禮教的縫隙中打開了全新的生活空間。1915年前后，反封建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有些地方的女子也開始剪短了頭發。沒過多久，這情形即出現折返，很多人又重回盤髻的發式。先是墜發髻的風光，緊隨其后的是S形發髻，俗稱“愛司頭”。

愛司頭是將秀發用發夾固定成S狀，這一發型有豎（直）S形與橫S形的髻，前者也稱桃子髻，后者又叫如意髻。從此，愛司頭風靡民國時期的上海灘，及至整個東部沿海城市。過去，真正的上海女人，無論貴如宋氏三姐妹，還是公館人家的夫人、洋行職員的太太、石庫門里的婦女，他們大都留發髻梳愛司頭。交際場上更少不了愛司頭的風韻，那似乎化作了海派女人骨子里散出的一種格調——昏黃的燈火中，旗袍妖嬈，高跟鞋閃亮，還有一絲不亂的愛司頭（圖4）。有些溫婉，有些故事，就像李泉在《花花大世界》中唱的那樣：“洋人與狗走在外灘上散步，黃包車寂靜地穿過，亨得利表店隱約的算盤聲，嘀嗒著時光的價錢，彈落掉老刀牌香煙的灰燼，丁香樓已換了佳人，再沒人梳起時髦的愛司頭，再沒人約她去百樂門……”

當16歲的胡蝶再次回到上海時，中華電影學校正在招生，她去報考、圓夢。為了脫穎而出，胡蝶別出心裁地梳了一個橫S發型，長墜耳環叮咚掛在耳朵上，穿著圓角短襖與長裙，還在左衣襟別了一朵大花。裝扮凸顯的她居然一下子就考中了。

愛司頭的時尚感也曾吸引張愛玲的視線，很早。《私語》中有段細節值得關注，張愛玲幼時看見鏡子前的母親在綠短襖上別了翡翠胸針，她便仿佛等不及自己長大，急吼吼地發誓：“八歲我要梳愛司頭，十歲我要穿高跟鞋，十六歲我可以吃粽子湯團，吃一切難于消化的東西。”或許有了這樣的生活印記，張愛玲也就不難創作出《色·戒》了。電影中的王佳芝便時常以愛司頭出鏡，演繹著海派女人的萬種風情。如今回望，老廣告的畫面同樣訴說著那份格調，揮之不去（圖5）。

其實，普通生活大多時候并非像電影那樣活色生香，日子久了，發髻與愛司頭似乎越來越缺少大的變革，這也促使一些受過新式教育的開明女子開始琢磨如何進一步改換自己的發型。

“劉海兒”美人秀

電視劇《橘子紅了》中不僅有香艷旗袍，也有那些“土氣”的傳統裝扮。君不見，刺繡、“劉海兒”發型、長裙，甚至一把油布傘，都成了劇中的亮點，引發了觀眾的贊嘆。周迅飾演的秀禾梳的“前劉海兒”就很出彩兒。

自清末民初，年輕女子除了保留髻式老樣發型外，在額前又多留出了一綹短發，俗稱“前劉海兒”，從此，這一發型就一直成為許多女子的最愛。如若追根溯源，大抵在古代雛發覆額的造型中即可找到它的影子。也有人說，前劉海兒在江南的風光始于1920年前后的上海，當時的青樓女子為了標新立異引起別人的注意，除了在腦后梳髻之外，特意在額前留出一簇頭發，并精心梳理，此后很快在各階層婦女中流傳開來。

前劉海兒最顯著的特點是前額的一綹短發，愛美的心理也將它不斷變化著，以至于出現了一字式、垂釣式、燕尾式、滿天星式等，魅力各異，這在廣告故紙的畫面中皆有所展現（圖6、7）。

所謂一字式就是在額前留出長約2寸的頭發，一般長及眉毛，剪齊，孩童多愛留此樣，又稱“童花頭”。垂釣式也叫垂絲式，是將額發剪成半個橢圓形，好似新月垂掛在眉宇間。最初，垂釣式的前劉海兒是比較短的，后來逐漸加長，它尤其受到煙花女子的喜歡，近代俠妓小鳳仙就青睞過這樣的造型。燕尾式呢？大致出現在辛亥革命前后。額發與鬢發合一，將額發從中間分開，然后彎成弧月形，再分別歸攏于耳后，兩半月形額發像是燕子的尾巴。又有傳說，此發型早先在日本很流行，后來傳到中國沿海，所以這種斜式的劉海兒又被稱為“東洋式劉海兒”。再有，民國初年曾一度流行極短的劉海兒，遠遠看去，若有若無，俗稱“滿天星”，但流行并不廣泛。前劉海兒各樣，美韻紛呈，因此又有了“美人髦”的雅稱。

古典美會有很強的時空穿越力，我們發現在百年后的今天，劉海兒發型不是依舊很時髦么？

過去，真正的上海女人，無論貴如宋氏三姐妹，還是公館人家的夫人、洋行職員的太太、石庫門里的婦女，他們大都留發髻梳愛司頭。交際場上更少不了愛司頭的風韻，那似乎化作了海派女人骨子里散出的一種格調——昏黃的燈火中，旗袍妖嬈，高跟鞋閃亮，還有一絲不亂的愛司頭。

剪發起風波

辛亥革命以后新風勁吹，女子頭上的發髻也散落了。文人朱文炳在1913年版的《海上光復竹枝詞》中有道：“人人發樣最難齊，或仿東洋或仿西；還有一般朝后刷，自夸我不落恒蹊。”當時，有些愛美的姑娘在腦后梳起了一條大辮子，旋即引發流行，尤其受到女學生的青睞。她們進而在這簡樸的發式上又翻出了花樣，比如在辮梢上編入辮穗（由各色絲綢、絲線做成），長長地垂在身后，既漂亮又靈動。

五四運動以來，隨著民主與科學思潮的傳入，一些知識女性開始接受啟蒙，活得更加自我。在1921年的四川，陳竹影、李倩蕓、秦德君三名女學生為了打理方便，毅然結伴剪短了頭發，并加以倡導，此舉在巴蜀引發反響，漸有隨從響應。事有波折，當年7月，北洋政府成都警察廳發布了《嚴禁婦女再剪發》的告示，通令：“近日婦女每多剪發齊眉，并梳拿破侖、華盛頓等頭式，實屬有傷風俗，應予以禁止，以挽頹風……如敢固違，定以婦女坐法并處罰家長。”一時間剪發成了社會問題，街巷議論紛紛。

20年代中期，或許是受到西方電影的影響，剪發風開始在女界興起，率先嘗試的是電影、戲曲演員，還有部分必須要趕時髦的交際花。其實，所謂的剪短頭發不完全等同于現代意義上的短發，只是相對舊有的長發而言。那時，即便是剪短的頭發也大致要到肩膀位置。與此同時，城市中的發飾也逐漸多了起來，剪過發的女子愛用緞帶、發箍把頭發束起來。女學生由于每天早上梳編長發辮要花費時間，所以她們中的一些人也加入到了剪發的陣營中。陰丹士林布老廣告中清純女孩的短發正是當年的時尚線索（圖8）。

封建保守思想的褪去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在泥古的衛道士眼中，女子剪發是失節的反傳統的事，豈能任由發展。1927年前后，廣州女學生中也在流行剪發，當時有一則新聞報道說，一女生愛美，偷偷將辮子剪去了，沒想到引起了父母的震怒與哀嚎。家長將那發辮放在祖先牌位前，責令孩子深刻請罪。同一時期，天津政府也發布了禁止女子剪發的條例，一些女子的遭遇與那廣州女孩大致相同。這一時期，報紙上關于女子剪發的文章與討論比比皆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針鋒相對。盡管如此，時代仍在前行。

有了波浪才動感

從電影《金陵十三釵》中女主角玉墨的發型可見，從老上海影星胡蝶、阮玲玉、袁美云等人的舊影里可感，從月份牌上活色生香的洋裝美女圖間可知，20世紀20年代末到40年代，波浪卷發曾流行于沿海城市，再配上色彩明艷的奢華旗袍，她們怎不楚楚動人呢。

是好萊塢電影向東襲來的熱浪吹亂了女人的發型，撩動起女人的時尚心思。雖然早在20年代初就有外國人在上海租界里引進了西洋電燙機，但敢率先吃螃蟹的華人女子畢竟是少數，一是價格貴（20元大洋左右），二是需要勇氣，幾十條電線連到頭上好比受刑。30年代初電燙風行起來，導演是誰？上海影星。好萊塢一直是她們的夢，波浪發大有趨同之感。試看名角袁美云為某品牌香皂出鏡的照片，頗有洋明星的范兒（圖9）。

電燙雖然有點可怕，但愛美有時也需要一點點挑戰或付出，這便有了女子們的趨之若騖，她們為脫掉封建的帽子又邁出了堅實的一步。30年代燙發的發型還比較短，從額前到腦后縱向燙出波浪來，浪花不大，密密地一波挨著一波，此乃當時歐美較為流行的樣子。小卷燙發也在流行，那卷發貼著臉頰而下，顯得柔美動人，不少明星，乃至張愛玲都鐘愛小卷發。

時尚的演進與發展很快，轉眼邁入40年代，卷發樣式也多了起來。有人把頭發做成一個個香蕉狀螺旋式的，垂掛在腦后（圖10）。有人在額前反翹一下，腦后則做成大波浪樣。有人是腦前、腦頂不燙，腦后部分則燙成一圈反翹式的。還有人將滿頭的頭發燙成一個個小圓圈，然后再梳直，可謂百態千姿競風流（圖11）。

不僅如此，女子染發也出現了。或羨慕金發碧眼的美麗，或覺得黑發不夠活潑，于是就悄悄嘗試起了染發，也能換一換愛美的心情。她們發現，適當的色彩會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嬌柔粉嫩，整個人也更有動感和光彩了。

其實，自1934年開始的以禮義廉恥為中心思想的新生活運動以來，南京國民政府就發出過措辭嚴厲《禁婦女燙發，以重衛生》的通電。風生水起中輿論嘩然，莫衷一是。隨著1937年抗戰全面爆發，官方似無更多精力顧及燙發等瑣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誰又能阻礙流行的發展呢。波浪發卷土重來，不少城市燙發的女子比從前還多，這情形直到40年代末。時光荏苒，今天的美眉不是依舊喜歡劉海兒、波浪發么，很fash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