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心里的那盞燈

〔關(guān)鍵詞〕身份認同；人際困擾；高中生

一、個案情況

1.一般資料

小W，女，15歲，高一學生，身體健康，發(fā)育良好。無重大軀體疾病史，家族無精神疾病史。一家四口，爸爸、媽媽、弟弟和她。家庭經(jīng)濟情況良好，現(xiàn)在與媽媽居住于揚州，基本上一星期只能看見媽媽一兩回。爸爸由于要陪弟弟上學，所以兩人住在老家。當媽媽懷著弟弟的時候，爸爸把政府的工作辭了，并和媽媽躲到無錫生養(yǎng)，自己和爺爺奶奶居住在揚州，經(jīng)常一個人在家。由于當時奶奶還要照顧家里另一個孕婦，所以跟爺爺最親近，多年來一直做著同一個夢，讓她很困擾，并且覺得自己極其悲觀，對自己很不滿意，很討厭過于女性化和鮮亮的裝扮。思想完全不像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太過現(xiàn)實，交不到朋友，和父母的關(guān)系也不好。最近，爺爺查出胃癌末期，更是悲痛不已。上了高中了解到有專業(yè)的心理咨詢室，前來求助，想讓自己有所轉(zhuǎn)變。

2.小W主訴

我覺得我的性格特別偏激，同學們都說我的想法太超前，不是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想法。我從小一直做同一個夢，現(xiàn)在也經(jīng)常會做相同的夢，夢見我一個人躺在床上，四周一個人都沒有，很黑，我很害怕，隱約聽見外面有人在喊，孩子一個人在，怎么沒有人管。這個夢讓我很難受。我從來不會抬頭看太陽，走路也不抬頭，我討厭陽光，走路都走樹蔭下面。我在家里從來不主動開燈，會把臺燈調(diào)得很昏暗。我很討厭穿得很鮮亮，那樣別人會覺得我很“二”，都會嘲笑我，走在路上會有很多人看我，議論我。

對于我爸媽，我愛我媽媽，但是也很恨我媽媽，她一點都不了解我，她只是告訴我，教育我金錢是萬能的，女人就是要有錢。我一個星期都見不到她一兩面，她在外面基本靠打牌賺錢。對于我爸爸，一年都講不上幾句話，我恨不得沒有這個爸爸。本來我對他是很崇敬的，但是聽媽媽說，當時爸爸是用不結(jié)婚就殺了舅舅這樣的方式逼迫媽媽結(jié)婚后，我就很恨爸爸了。在家里最疼我的就是我爺爺，可是爺爺現(xiàn)在得了癌癥，已經(jīng)是末期了，如果爺爺走了，這世上還有誰會愛我呢。

關(guān)于朋友，我的友情基本是不會超過三四個月的。他們都說我很會裝，外表看來很活潑、很開朗，可內(nèi)心卻不是的。我知道我笑得很假，可是有什么辦法，這是生存的法則，我覺得世界上所有人都很虛偽。他們不知道我的過去，我也不想讓他們知道我的經(jīng)歷，我只能笑，還能怎么樣。我每次都想和某個朋友相處一年之后，我會告訴她所有的一切，可沒有一個朋友能堅持和我相處一年的。而且我覺得朋友就是專屬的、惟一的，就是兩個人的世界，多一個人就會不舒服，所以我從來不會三個人一起走路，很別扭。

3.咨詢師觀察

小W獨自一人來到咨詢室，第一眼看起來是很活潑很開朗的女孩，穿著打扮很中性，全身都是黑白搭配。在談話中，并沒有表現(xiàn)出焦慮，話語流暢，目光接觸良好。談及過去的時候，有幾次眼睛濕潤了，但沒有哭出來，直到我向她表達對她的理解，一句“你太缺少愛了，好讓人心疼”讓她掉下了眼淚，再次說起爺爺?shù)臅r候，放聲哭了出來。小W的字字句句都透露出悲觀，自知力正常，有較強的求助動機，想要改變現(xiàn)狀，但是又很矛盾，害怕改變了之后就不能再很好地保護自己，很怕自己受到傷害，特別是精神上的。心理過程協(xié)調(diào)一致，邏輯思維正常。

4.心理測量結(jié)果

癥狀自評量表SCL-90測驗結(jié)果：總分247分，其中強迫狀態(tài)3.10，人際關(guān)系敏感4.11，抑郁2.77，焦慮2.60，敵對2.83，偏執(zhí)3.17，陽性項目數(shù)突出。

評估：綜合分析所得資料，小W家族中無精神病史，本人智力正常，自知力完整，無感知覺異常，無幻想、妄想等精神病癥狀，個性相對穩(wěn)定，根據(jù)精神活動正常與異常的三原則，可排除精神病性疾病。

診斷：嚴重心理問題。

小W的悲觀消極已經(jīng)持續(xù)好幾年，嚴重影響了她的人際交往，很難與別人建立人際關(guān)系。對他人不信任，高度敏感，經(jīng)常毫無根據(jù)地懷疑他人，總認為他人在嘲笑、輕視自己，不良情緒泛化到生活的其他方面，各種癥狀符合嚴重心理問題的臨床特征。

5.咨詢目標的制定

具體目標與近期目標：與小W協(xié)商，確定近期目標是建立信心，正確看待自己的優(yōu)點和缺點，很好地接納自己。在日常生活中，改變錯誤的認知方式和錯誤的人際交往理念、方式，從自己的黑暗世界中走出來。

長期目標與最終目標：讓小W內(nèi)心建立安全感，能夠在日常生活中信任別人，認同自己的性別身份，悅納自己，形成正確的自我觀念，接受童年時期不好的經(jīng)歷，能正確地進行人際交往，提高心理健康水平。

二、咨詢過程

1.第一次咨詢

目的：建立良好的咨詢關(guān)系并搜集相關(guān)資料，進行心理診斷，確定咨詢目標。

方法：攝入性會談。

過程：在咨詢開始時，充分尊重小W。用攝入性會談法收集小W的詳細資料，了解她的基本情況、求助動機。通過傾聽、共情、無條件積極關(guān)注，與小W建立良好的咨詢關(guān)系。指導她完成心理測驗SCL-90量表，初步確定問題所在。在談話的過程中，讓從來不哭的小W卸下武裝，哭了出來，給予她很好的理解、支持和包容，讓小W感覺到咨詢室是一個很安全、很真實的地方。

任務：去爺爺病房一次，跟爺爺說，從今天開始自己要面對所有的一切，要讓自己從今天開始改變，變得充滿陽光，好好地幸福地去過每一天，讓爺爺相信她一定會做到。

2.第二次咨詢

目的：心理幫助。

方法：沙盤治療。

過程：問到有沒有完成第一次咨詢?nèi)蝿諘r，她說跟爺爺說了，爺爺告訴她“知道了”。當她要離開醫(yī)院的時候，聽見奶奶說：“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爺爺說：“她能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我要是走了，還有誰能照顧她呢。”她說，跟爺爺說完這些之后，覺得自己輕松了很多。

由于小W說過，她一直被一個夢困擾著，并且覺得自己小時候的經(jīng)歷很痛苦。我覺得這是導致她現(xiàn)在這種情況很重要的因素，在她的潛意識里有很多黑暗的東西。缺乏安全感的小W認為自己的思維非常有邏輯也非常正確，不愿輕易聽從別人的勸導，對此，我決定跟她的無意識進行交流，于是這一次我給她做了沙盤治療。

她的沙盤主題叫“藍色的寂寞”，分為兩部分，為了把左右分開，她用柵欄圍起了整個房子。房子外面沒有看門狗，她討厭狗，所以用天使，認為天使足以保護整個家。這個家似乎是一個世外桃源，遠離塵世的紛爭。她喜歡老鷹，于是在左邊放了三個，她說如果架子上有更多老鷹，她還會放更多。在房子旁邊的那個路燈，小W 說由于她不想路燈照到房子，只想它照到通往房子的路，她喜歡自己的家昏暗一點，所以放在了那個位置。右邊是一片海，她很喜歡大海，因為她喜歡一個詩人，那個詩人寫了一首關(guān)于大海的詩，很憂傷，在寫后幾個月詩人就自殺了。那個小女孩是她自己，她說她欣賞詩人的悲傷，但是不想自己和他有一樣的結(jié)局，所以把自己放在了面對海的地方，而不是放在海里。她很討厭那個小女孩的穿著和頭發(fā)，包括衣服的顏色，只是找不到其他的沙具代替。在整個沙盤中，讓她最舒服的地方是用柵欄圍著的房子，不包括外面的東西，她認為很安全，只有她一個人。最不舒服的地方是船，因為船上的世俗之人讓她感到不愉快，而她喜歡生活在房子后面山上的那些人，因為覺得他們非常淳樸。

她告訴我，她非常喜歡用理性思維去思考一切東西，感性在她身上是不應該存在的。從交談中，我發(fā)現(xiàn)她非常缺少安全感，她希望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面對現(xiàn)在的一切，她非常想突破，她極力反對內(nèi)心最真實的自己，內(nèi)心有一個“很理智的人”一直在控制著自己的欲望，她不敢犯錯。她對現(xiàn)在的自己非常不滿，也表達了想要改變的強烈意愿，表示會配合我的治療。

從這個沙盤中不難看出，小W的內(nèi)心是很封閉的，但是她并沒有把自己放在柵欄之中，只是遠觀，可以看出她還是很想逃離的，她不想讓自己禁閉在黑暗之中，這也是她主動尋求幫助的原因之一。對于這個沙盤我沒有作過多解釋，而是讓她自己去靜靜感受。

任務：這次我給她布置了兩個任務。第一，在下一次來咨詢的時候穿一件她曾經(jīng)喜歡的亮色的衣服來。第二個任務，準備一個本子，每天在上面寫一件事情，可以是現(xiàn)在的、最近的或者以前的，媽媽做過的讓她感動的事情，寫滿五件，并找媽媽表達感謝，或說“我愛你，媽媽”，或者給媽媽一個擁抱。

3.第三次咨詢

目的：學會悅納自己，擺脫“應該”二字。

方法：認知調(diào)整。

過程：小W穿著一身粉紅色的衣服來到咨詢室，我對其表示了肯定。我問她感覺怎么樣，她說很不舒服，走在路上不敢抬頭，怕有人說她穿這件衣服很“二”。她表示，她對自己沒有一處是滿意的，當她說到自己胖的時候，我打斷了她，帶她到了放松室。那里有很多實習老師，是一個很溫暖的團體，其中有一個非常開朗但是長得比較結(jié)實的女孩，叫娟。我問小W，你覺得你胖還是她胖？小W笑了，說我肯定沒她胖。我說你覺得那個姐姐開心嗎？她說開心。之后我們談起了大家對娟的看法，包括娟對自己的看法：她覺得自己很不錯，并接受自己的身材，覺得結(jié)實是健康和力量的象征。與此同時，我們還談論了另一個女孩潔，大家都叫她“八婆”，因為覺得她很啰嗦，但是她依舊很開心地應著，她覺得因為大家跟她很親近，才會這么叫她。小W很驚訝，疑惑為什么她們會笑得這么開心，難道沒有自尊心嗎？之后娟說了她對自己的接納和喜愛，覺得自己很好。看著、聽著這所有的一切，大家都在笑，談得很開心，在短短的幾分鐘內(nèi)，小W告訴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原來人可以這么真，我真的在笑，我笑出聲了。”這之后，我們聊了很多，也做了很多認知的調(diào)整，她表示我對她的理解讓她很舒服。

在談話中，小W表現(xiàn)出一種狀態(tài)，她一直在壓抑自己的欲望，總是用“應該”兩個字來約束自己，強迫自己壓抑自己覺得不理智的欲望。她總是希望別人都按照她的“認為”去行事，而且覺得多次事實證明她是對的。她一直在以別人對她的肯定來彌補內(nèi)心對自己的否定。在咨詢結(jié)束前，我們定了短期的目標，讓她擺脫“應該”兩個字，學會接納自己，并在下次咨詢時告訴我真心喜歡自己的一個地方，并給我三個理由。同時，下一次讓她媽媽也來這里。

任務：第一，當再說“應該”二字來強迫自己本來的想法時，就掐自己一下，去掉“應該”二字。第二，想出最喜歡自己的一個地方，下次來咨詢時談一談。

4.第四次咨詢

目的：繼續(xù)進行潛意識交流，釋放壓抑的情緒。

方法：沙盤治療。

過程：小W告訴我，從來不抬頭走路的她，這兩天能夠抬頭走路、抬頭騎車了。她的改變讓她有些高興，又有些擔心，怕她真的改變了，當遇到傷害的時候，沒有能保護她的人，自己也保護不了自己。我肯定了她的改變，并且告訴她，在這條路上我會一直保護她、支持她、陪伴她，直到她擺脫黑暗和悲傷。同時，她開心地告訴我，她覺得她很喜歡自己的眼睛，我鼓勵她說，她笑起來時是眼睛最美的時候。

小W的媽媽比較抵觸心理咨詢，也不愿意配合，她完全不了解自己女兒的情況，小W也不愿意和媽媽說什么。表示媽媽對于自己除了物質(zhì)和金錢，什么都沒有給過。于是我決定先讓小W從自身進行調(diào)整。

這次小W擺了一個沙盤，沙盤的主題是“未來”。因為爺爺快不行了，她構(gòu)想了爺爺在天堂的世界，但是當我問她，她在哪里的時候，小W告訴我，她是不可能在天堂的，她應該下地獄，因為她不是好人，她覺得自己很有心機。剛開始，沙盤中的湖挖得很小很小，很難放下兩條魚，我問她：“你覺得這個湖能放得下這兩條魚嗎？”她說：“我也覺得太擠了，想挖大一點。”我讓她試試，她開始動手。接著她告訴我她最喜歡湖水那一塊，是爺爺在釣魚。我讓她試著把自己也放進去，放在一個自己覺得舒服的地方，她不加思考地拿起了一個老人和小孩在一起的陶瓷玩具，她說她剛才就想放這個了，但是還是猶豫了，選擇了一個人。小W表示，這樣的改變讓她覺得更舒服。

5.第五、六次咨詢

目的：正視一直在做的那個夢，打開心里的燈。

方法：意向?qū)υ挕?/p>

過程：這次咨詢時，小W很開心，她告訴我，她交到了一個朋友，這還不是關(guān)鍵，關(guān)鍵在于這個人之前跟她算是“仇人”，她主動地化解了這座冰山，心里非常開心，也覺得溫暖。而且最近身邊的人都在說她改變了。我不斷地肯定她的進步，同時在認知調(diào)整方面，她也越來越接受自己了。

第一次意向?qū)υ捴校看到的東西都非常典型。我從她一直做的那個夢開始切入，她說她聽見了孩子在床上哭，看不清孩子的臉，打開燈時也只打開了臺燈，孩子卻哭得更厲害，當打開大燈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五個燈泡壞了三個，但是漸漸地孩子不怎么哭了，眨著眼睛，微微露出了笑容。在房間里她還看到了電視，在電視中，看見在放動畫片，但不知道在演什么。動畫片也印證了她不希望自己的思想那么成熟，希望自己多點孩子氣。進一步說，也是安全感缺乏的表現(xiàn)，因為孩子是需要保護和疼愛的對象。透過窗戶，她看見了一口井、一條馬路、一片草地和鄰居家的燈光。在她的意向中，她沒法邀請鄰居到她家里做客，因為鄰居一直拒絕。

第二次意向?qū)υ挄r，小W看到了更多的東西，這次她看到的燈泡五個中有四個是好的，只壞了一個。不再有小孩的哭聲，但是多了個打不通的電話，多了一幅有小溪、農(nóng)家小屋、草地、昏暗的天空的裝飾畫。這次她告訴我，那口井依然存在，井里的水是渾濁的。用手電筒看到窗外多了竹子、花和自行車。這次的意象對話中，小W依舊無法邀請屋外的人到家里做客，別人的態(tài)度依舊是拒絕。

這次意向?qū)υ捊Y(jié)束后，我讓小W回去自己練習換燈泡、打電話，讓她切實從潛意識里改變自己。

三、咨詢效果評估

本案例的求助者，求助動機非常強烈，每次任務都會完成，非常配合。正由于這樣，她有了很大的進步和改變。從她來咨詢室的穿著上可以看出，她慢慢在接受女性化的打扮，慢慢開始接受自己。每次咨詢她都會進行認知調(diào)整，從感謝我對她的理解，到認同我的觀點，到自己進行認知的調(diào)整。經(jīng)過多次咨詢，小W能抬頭走路了，并且會主動與別人化解矛盾并成為朋友。

在這個案例中，我認為家庭問題是造成小W的問題的重要因素。小W的母親不愿意配合，這是個很大的遺憾，也是今后讓小W有更好轉(zhuǎn)變的門檻。對于這樣的求助者，咨詢師的真誠、共情、關(guān)注以及愛的給予能讓求助者獲得更多力量，也為求助者的改變營造了安全的氛圍。

（作者單位：江蘇省揚州市邗江中學，揚州，225012）

編輯 / 黃才玲 終校 / 于 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