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絲”的故事

鄭子琳，在香港就讀新聞專業的湖南女孩，傳統中學教育和全新大學教育的碰撞中，追溯當年中學校園的故事，觸摸成長的脈搏。因為昨天的那個“我”，才有了現在的這個“我”。

高三那年教我們地理課的老師姓劉，上世紀60年代生人，留著女士常有的齊肩直發，身材消瘦但目光清澈有神。在那個讓人心生怠倦的暑期，高二的文藝幸福生活已經結束，等待著大家的是最后一年無休無止的考試和無法預見的未來。于是，我們與她相會了。

由于來自縣城，劉老師的口音很重，起初幾乎沒有人能聽懂她講課時包裹在奇特發音中的重要內容。她把“澳大利亞”說成“悟大綠呀”，把“荷蘭”說成“胡蘭”，每當她一開口，臺下便竊笑聲一片。她也不惱，只瞇著眼笑笑說：“童鞋們，你們笑劉老絲講話土是不咯？”大家于是笑得更加毫無禁忌。就這樣，劉老師光榮晉升為“劉老絲”。

我與劉老絲并沒有其他交流。除了上課，她只是常出現在我視野的角落里。印象最深的是每當夜幕降臨，請教習題的同學從她的辦公室里陸續走出，不一會便響起一串高跟鞋腳步聲，在門合上后，朝遠處踢踢踏踏而去。多少次，我聽到她的腳步聲就知道再不回家吃飯父母也要著急了。

當大家對劉老絲的口音習以為常后才發現，原來她也是所謂“性情中人”。在她身上總是能找到一份歷經世事的老練，但卻從不將自己的經驗強加給別人，而是在輕聲細語之后讓還稚嫩的我們仿佛對人生又多了一分了解。她喜歡回憶往事，時不時在課堂上就開始敘述過去。她跟我們講她曾待過的縣中學條件是多么艱苦，因為沒有水井，當時作為校長的她便帶頭集資找人挖井；當有學生窮得交不出學費，她二話不說便會掏出自己身上的一千塊錢。而當她被邀請去城里的中學擔任教職時，全校同學都挽留她，不想讓她走。最后她咬咬牙，選擇再留一些時間。講到這里，她的眼眶變得紅紅的。

轉眼間高三快過了一半，當時我和其他幾位同學被學校推選參加北京大學的自主招生考試。因為高中成績一直穩居前三，所以老師、父母都對我這次的表現給予厚望。雖然我個性迷糊，但周圍環境也已讓我意識到這次機會的重要性。但最終，我出乎意料地失敗了。有好幾天，我不太跟人說話，想讓這一段時間里翻騰的希望漸漸沉淀。直到有一天，當我在教室里發呆，耳邊響起一個溫柔的聲音，“子琳，咱們聊下天不咯？”我一轉頭，是劉老絲在看我。或許，她就是在那一刻走入我心里的。

那天傍晚，在白熾燈光下，我們聊了很多。她寬慰我，跟我說了很多人生大起大落的故事，讓我明白一時的得失在漫長的生命里根本不值一提。她提到自己年輕時在鄉下教書時的場景，那時的學生交稻谷和豬作為一年的學費。為了方便老師認領，每頭豬上都會貼上寫有老師名字的字條，然后老師們又氣又笑地把豬趕回家。她說，面對漫長無盡的日子，她也曾獨自在黑夜的田埂上默默流淚。只是到了第二天，當雙眼被眼淚浸泡后的酸澀逐漸消散，當她看到學生們來辦公室問問題時那渴求知識的眼神，她開始知道無論環境有多么艱難，人總能憑自己的努力為這個世界帶來些許陽光。而那些在黑暗里且停且行的日子才是人生里最值得紀念的時光。聽罷她的故事，我笑了。那是我多天以來第一次笑出聲，過后我又覺得眼眶有些濕潤。我看著劉老絲，我開始覺得自己這樣好傻。就這樣，我們一直聊，直到月光照亮窗臺。

很快，我的狀態恢復如初，學習上愈發踏實并樂觀。學習之余，我會時不時到劉老絲的辦公室里坐坐。短短的幾分鐘總是在笑聲里度過。我很感懷這段和她一起度過的時光。現在，我即將大學畢業，也曾經兼職講課授業。我曾想，年輕時有個那樣的老師真好啊，她注視著你，只在你需要的時候送來溫暖，然后又在目送中放你飛向更遠的前程。知識誠然重要，但讓學生感到愛與關懷的重要性卻更在此之上。有了這些，我們才懂得為自己和別人鑄造愛的堡壘，百毒不侵于之后現實的殘酷或尷尬。

編輯/姚 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