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陶欣然見到林夏。那時候,林夏正在學舞蹈和游泳。她想讓自己瘦下來,那樣就可以做美麗的新娘。
而陶欣然辭了職,正一個人在旅行,她專程來林夏的城市。
陶欣然跟著林夏一起到舞蹈班學肚皮舞和爵士,有時周末,兩個人就騎著自行車到處亂跑。去叫做早春二月的小館子吃川菜。去附近的圖書館一坐一個下午。她們要重新熟悉起來。雖然,她們曾經那么熟悉,但是,這中間畢竟已經隔了很多的歲月。
@共同的難以抹去的記憶
兩個人各自說著離別后發生的事情,要說的太多,真到說的時候反而不知道從何說起,只好想起什么說什么。
林夏說,我的生活一直乏善可陳,沒什么大的變化。我向往安穩,所以現在生活過得波瀾不驚,沒有意外。
那時,兩個人坐在街角的小咖啡館里。這家咖啡館是林夏開的,咖啡館更像是一個沙龍,空間不大,不多的幾把桌椅很精致,空間排布也恰到好處。這里只賣紅茶與咖啡,有客人進來,坐在這里覺得舒服,就會常來。
陶欣然說,我沒什么錢,在雜志社工作,看見自己寫的東西印在紙上,就會很高興。有時候很任性,辭了職去旅行,寫點旅途見聞投給雜志,養活自己。
找個人戀愛吧,一個人怎么跳交誼舞?一個人旅行,誰來給你拍照記錄?林夏握握陶欣然的手。
陶欣然卻說,一個人可以跳跳肚皮舞,你不知道相機已經有自拍功能?她隨即輕輕嘆一聲,我心里也有怯意,如果生了病得自己撐著去醫院看病。遇到什么事也只能左手和右手商量。但是即使這樣,我還是不想結婚,也許靠自己更好。
林夏卻要結婚了,她帶陶欣然去她租住的小屋,這里雖然房價很高,雖然狹窄小巷很是擁擠,林夏卻還覺得過得去,因為她租的房子在頂樓,抬眼望去,四周都是屋頂,能看到郁郁蔥蔥的樹頂,這里不缺少陽光,有一扇大窗可以看風霜雨雪。
林夏給陶欣然看她的結婚禮服。那套禮服,很漂亮,紫色,有小小的頭紗。林夏說,可惜現在我還穿不下,要等減肥以后。她咯咯地笑,臉上是準新娘的幸福。
吃很多很多東西是從小時候,肥胖代表著不安全,于是希望儲存更多的食物。她以為那樣能抵御寒冷。
是從七八歲開始吧。
你7歲、我9歲。陶欣然看她一眼,她很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因為那一年,對她也是不能忘記的一年。她拿起林夏窗臺上的一個圓口罐,里面滿滿地放的都是幸運星,用五顏六色的彩紙折的,細看時,能看出是小時候的作品,手法幼稚。
她們有著共同的難以抹去的記憶,歲月傷害的哪會是一個人?又豈止是大人?
@她知道會有離別
陶欣然比林夏大兩歲,9歲之前,當陶欣然還叫林然的時候,林夏管她叫姐姐。
9歲那年,媽媽和爸爸離婚,林然跟著媽媽到另一個城市,后來母親再嫁,林然也跟著改了名字和姓。中間十幾年的時光,姐妹倆各自成長。
姐妹倆都還記得,童年的時候,爸爸媽媽有很多的爭吵。有時候嘶吼著離婚、離婚。那時爸媽似乎變成陌生的人,不再有和藹可親的笑臉,不再拿著糖果哄她們笑,也不會把她們高高舉過頭頂轉圈。姐妹倆躲在房間里哭。然后,在父母吵架過后,林然拿著笤帚和簸箕清掃一地的碎片。
林然緊張時就會拆東西,這個習慣就是那個時候留下的。那時,她用這樣的方式發泄。一次,爸媽又吵架。林然丟下被她拆得七零八落的玩具,問妹妹,爸媽要是離婚了,你跟著誰?
林夏那時候正在用彩色的紙疊幸運星,一顆一顆放在大圓口的罐頭瓶子里。她抬頭看姐姐一眼,什么也沒說,低下頭繼續疊幸運星。從那一眼里,林然心里像被什么牽動,她知道,林夏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會有離別。
大人們總以為小孩子不會懂,其實,她們以她們自己的方式不動聲色地理解著這個世界。
林夏拿起窗臺上的那罐幸運星說,那時候,我總會疊幸運星,我以為集齊了足夠的數量,你和媽媽就會回來。可是,直到現在你們也沒有。
陶欣然抱一下林夏,你知道嗎,最可怕的懷疑是對母愛的懷疑,有了這種懷疑,人生好像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垮掉。那時候,我對爸爸媽媽都懷疑,他們是因為不愛我們才不在一起。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能原諒他們。你呢,你怪過他們嗎?
林夏說,其實我也是。初中的時候,那時候大概是我最叛逆的時候,經常逃課,去網吧上網,在網吧待了一夜。天蒙蒙亮時,我出來,當時的路上,槐花落滿地??菸陌咨被?,那么多,就像我們已經夭折的家庭。當時,我就想,以后我不再會有安全感這種東西了。
陶欣然說,我也有過,媽媽讓我學外語,像她一樣,我偏不肯。她讓我報考本地的大學,我偏要離開她,后來如愿,我去外地上大學。
兩個人輕輕地笑。仿佛年紀輕時,愛恨都強烈,鄙視中間道路,故意忽略清淡和平實。她們是在和自己賭氣。現在的她們都長大了,回頭看,好像也沒有什么不可原諒。
不久以后,林夏結婚了,雖然沒有像預計的那樣瘦下來,但穿上婚紗的她還是很漂亮。丈夫也胖胖的,兩個人很有夫妻相。
陶欣然還是四處跑,不能安定下來。林夏想,如果那樣她覺得幸福,也好。
@分開也不一定是悲劇
再見到陶欣然,是第二年的夏初,那時,春花已經凋落,夏花將要絢爛,那時,林夏已經有六個多月的身孕。
是父親過世,林夏聯系陶欣然和媽媽。陶欣然來了,但是媽媽沒有來。林夏想,即使在兩個人心中早已沒有當年的愛恨,但畢竟他們自離婚那一刻起,就已經奔著屬于自己的生活絕塵而去。也好。
懷孕的林夏不能太操勞,都是丈夫跑前跑后。儀式上,她幾次哭倒。陶欣然勸慰她。也許,她們都想要那樣的愛,沒有分離,沒有欺騙,沒有變遷,沒有年老,沒有死亡。知道不能,在分離、年老與死亡到來時,有至親的人分擔,還是好過一個人承受。
林夏的孩子出生的時候,陶欣然來了。她知道,在經歷生命的喜悅與悲傷時,林夏會希望有她陪在身邊。小小嬰兒身上散發著一種甜甜氣息,熟睡時,鼻翼扇動。醒來時,會哇哇大哭。小小生命在母親的親吻和父親的懷抱中會感到安全吧。林夏和陶欣然都羨慕她。
林夏輕輕說,可惜爸爸沒有見過外孫女。
兩個人都靜默一會兒。
陶欣然也和林夏說起媽媽。陶欣然也曾問過媽媽,當初,你們離婚,有沒有想過我和林夏的感受?母親說,要不是顧及著你們,我們不能在一起那么久,早就分道揚鑣了。
要到后來,陶欣然才理解,有時候,在一起并不能挽留幸福,分開也不一定是悲劇。兩個人后來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只是陶欣然把自己留在了耿耿于懷的童年。是歲月讓她們和解,她們漸漸學會溫柔地和這個世界相處。
@像一場歡宴
一天,剛把孩子哄睡的林夏接到陶欣然的電話,她在那頭說,林夏,我要結婚了。
對方是陶欣然在旅行中認識的,同她一樣喜歡離開,喜歡出發。但是,他能給我安全感,陶欣然說,他讓我愿意嘗試戀愛和結婚。
如今的她思想轉變,可見對方是個和她契合的人。林夏握著電話,不愿意打擾陶欣然那份激動愉悅,她為姐姐高興。林夏說,姐,以前那些不好,那些不愉快的時光,就忘記吧。學著相信,我們都會幸福的。
林夏知道,陶欣然是那樣的人,喜歡出發,喜歡離開,喜歡一生中都能有新的夢想,千山萬水隨意行去,不管星辰指引的是什么方向。
而林夏自己喜歡停留、喜歡長久、喜歡在園中種下千棵萬棵果樹,靜待冬雪夏雨春華秋實;喜歡生命里只有一種單純的盼望,只有一種安定和緩慢的成長。
但是,無論怎樣,她們走過青春,跨過歲月的河,淡忘了前塵的難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幸福方式,何其幸運!她們應該覺得滿足。
窗外,夏花正開,像一場歡宴。
編輯 / 張秀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