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天上班,就有人指著一個背影小聲地叮囑她,離那個人遠點,打架斗毆打老婆,他可什么壞事都干過。
于是,她心里早早地就筑起了一道堤,幾乎要把那個人納入恐怖分子的行列。偏巧的是,她的家就在他單位附近,而他的家也在她單位附近。就這樣,上班、下班,總要遇著。
遇著了,他朝她粲然一笑,算是招呼。她總不能當人家是空氣吧,就勉強牽一牽唇角,便低著頭急急走開。
就這樣過了大半年。到了夏天,一個傍晚,雨說來就來,眼看著天就要黑了,她在單位門口左等右等,連一輛出租車的影子也望不著,她著急地頂著包沖進了雨里。
邊跑邊想,這偏遠的郊外,怕是天黑也難遇到一輛車了。她加快了腳步。這時,一輛車迎面駛了過來,“嗖”的一下駛過,片刻又倒了回來,車窗落下,是他。
上車吧,我送你。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車子緩慢地跟著她。
我有東西落在單位了,得回去取,順路而已。
10分鐘后,他把她擱在了她家的巷口。她第一次跟他說謝謝,他平靜地笑了笑,搖搖頭然后調頭離開,前面就是他的單位了。
她往巷口里面走,邊走邊忍不住回頭,就要走進巷口的一剎那,突然,她看到了使她吃驚的一幕,他的車根本沒有駛入單位的大門,而是徑直開了回去。
她一下子愣住了。雨依然在下,落在她的肩上、發上,很輕很輕。仿佛,她又明白了些什么。
二
這天,朋友喝多了酒,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村子里有姐弟兩個,姐姐的成績比弟弟好,可父親發話了,家里連一個大學生也供不起。高考那天,姐姐悄悄背起行囊,去了遠方。
兩個月后,姐姐給家里匯來了第一筆錢,匯款單上還有一行小字:“我供弟弟上大學。”
4年里,弟弟收到的匯款單從來沒有遲到過;4年中,姐姐也沒有回過一趟家。
弟弟無憂無慮地畢業了。弟弟決定循著匯款單上的地址去看姐姐。
工廠的大門口,姐姐飛奔著迎了出來,臉上滿是驚喜。
姐姐瘦了,白了,更好看了。可是,這大晴天,姐姐腳上怎么穿了一雙雨靴呢?姐姐不是在廠里當會計嗎?
大排檔上,姐姐使勁兒地往弟弟碗里夾菜,另一只手也總往桌子底下藏,可他還是看到了那只手上,結滿了一塊又一塊的痂。
說到這兒,朋友已經泣不成聲——姐是挖了4年的桃核供我上的大學;姐不回家,是連幾百元的路費也舍不得花;姐老說,早生了5分鐘我也是姐呀。
他說,姐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很輕。
三
這是一則有些久遠的故事。
那年,女人嫁給了男人,男人是當兵的,婚假一完就匆匆趕回了部隊。一個月后,女人發現自己懷孕了,于是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婆婆。哪知婆婆臉一沉,竟說,那就分家吧。
男人不在家,女人挺著個大肚子下地干活,洗衣做飯,啥活都得干。一轉眼,入了臘月,孩子出生了,是個女孩。月子還沒滿,女人就下了床,鑿開河里的冰凌,給孩子洗尿布。風濕的病根就是那時落下的。
孩子3歲時,女人隨了軍。男人看著女人瘦得皮包骨頭,心疼地說,給你寄的錢和奶粉,咋不舍得吃啊?
沒收到呀?女人也有些迷茫。
男人明白了,寄回的東西,收信人寫的是娘。錢和奶粉都讓娘扣下了。
十幾年后,他們舉家又遷了回來,因為婆婆害了眼疾,需要手術,身邊得有人照顧。病房里,女人給婆婆喂飯洗澡、端屎端尿。鄰床的病友羨慕地說,瞧你家閨女多孝順啊,婆婆聽了,臉上就一陣紅一陣白起來。
出了院,女人把婆婆接回了家,照顧得無微不至。女人跟男人說,娘年紀大了,眼睛不好,往后就讓她住咱家吧。男人點了點頭,片刻,又忍不住問:“從前,娘那樣對你,你不恨嗎?”
女人笑了,說:“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老記著那些做啥?好日子還不都在后頭!”
男人也笑了,他懂了女人的心。女人的心里長了一棵樹,一棵善良的大樹,枝葉葳蕤,蔥蘢茂盛,只逐著陽光與愛生長。你不曾發現,那是因為它一直長著,長著,發出的聲音很輕很輕。
編輯/ 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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