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的《邊城》展示了一個充滿人情美、人性美的田園牧歌的理想家園——茶峒,在美的展示中總隱隱透出那幽幽的傷感,雖不那么強烈,但卻實實在在,讓人無法忽略又無可奈何。那絲絲憂傷的根源是什么呢?我認為是理想與現實的差距。這種理想與現實的差距造成了翠翠愛情的悲劇,也是作者創作時處境的反映。
一、 翠翠愛情的悲劇源于理想與現實的不統一
翠翠的愛情悲劇在文章的開始就有了兩處伏筆:作者在開篇就交代了她的父母為了愛而殉情,這暗示了她愛情的悲劇結局。文章中我們發現邊城這里的軍民關系非常融洽,一營駐兵除了號兵每天上城吹號玩,其余仿佛并不存在,節日里戍兵們放鞭炮、放鴨子與民同樂,楊馬兵還是爺爺死后翠翠唯一的靠山和信托人。就在這種融洽的軍民關系中,翠翠的父親還是在軍人的榮譽與愛情兩難中選擇了自殺。這說明理想的軍民關系與現實的軍民關系還是有很大的差距,而那種差距是用死亡來填補的。
第二處伏筆是在第二部分開頭,作者描寫了一場春水泛濫的場景,表現了在自然面前,人們面對不幸的無可奈何。這種不幸的場面描寫在自然美的描寫中很罕見,但就這一處就足以表明在世外桃源式的茶峒里仍然有悲劇發生,仍然有人力不可控制的不幸發生,這也暗示了翠翠愛情悲劇中的那份無可奈何——天保的死阻礙了她愛情的發展。茶峒不是世外桃源,翠翠的愛情也不會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完美結局。
翠翠與儺送的愛情總是在理想與現實中發生錯位,這種錯位是他們愛情悲劇的根源所在。“翠翠在風日里長養著,……一對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長養她且教育她……從不發愁,從不動氣。平時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對她有所注意時,便把光光的眼睛瞅著那陌生人,作成隨時皆可舉步逃入深山的神氣,但明白了人無機心后,就又從從容容的在水邊玩耍了。”這段描寫寫出了翠翠的靈性、純真、超凡脫俗,天保認為她“像個觀音樣子”,儺送認為她“長得很好看”。無論是較現實的天保,還是有浪漫氣質的儺送,都把自己理想的“情人”設定在翠翠身上。而現實中,天保擔心翠翠太嬌,怕她只是個能聽他唱歌的有情人,而不是個照料家務的好媳婦;儺送卻因為哥哥的死遷怒于爺爺——“只是老家伙為人彎彎曲曲,不利索,大老是他弄死的”,并且儺送在長久的等待后得不到翠翠的回應——“翠翠向竹林里跑去,……這件事從儺送二老看來,前途顯然有點不利”。
翠翠與儺送除了有一次心靈的交匯:儺送月下唱歌,歌聲把翠翠的靈魂輕輕浮起,其他時候倆人的感情都是錯開的。這種錯位,除了命運的作弄外(天保死亡),還由兩人的生活經歷的不同造成的。翠翠一直生活在小溪邊古塔下單戶人家,身邊除了70多歲的爺爺,只有一條黃狗,雖在渡口接觸到來往的渡客,但渡客只是匆匆的過客。她在自然的懷抱中成長,感情的發展較遲緩。而儺送則生活在熱鬧、人員繁雜的河街的吊腳樓里,而且父親為了訓練他們兄弟的人格,輪流派遣他們各處旅行,因此有豐富的人生經歷。16歲的儺送與13歲的翠翠第一次相遇,一句“大魚咬你”觸動了翠翠的少女情懷,但此時的翠翠情竇未開,只是有了另一件屬于自己不關祖父的事——“儺送二老”的名字種入心靈。兩年里,翠翠隨著年歲的增長逐漸關注新娘子的花轎,或采野花縛在頭上獨自裝扮新娘,在與順順和大老的接觸后, 借助“青浪灘”吐露了情竇初開的少女心思,只是爺爺未能理解。其實,此時翠翠的“心上人”并不是二老,而是一個“大魚咬你”的“儺送二老”的影子,因為第三個端午節來臨時,二老來邀請祖孫兩人看船時,“翠翠不明白這陌生人的好意”。等二老與心中的影像重疊時,翠翠卻聽到稀奇事情——碾坊陪嫁,而此時的二老也知道了哥哥的心思。翠翠與儺送兩人心靈將要相通時,外界的干擾(碾坊陪嫁、大老死亡)又讓兩顆心分離,翠翠繼續在自然中醞釀自己的情感,遇到儺送害羞得逃離,而儺送的心在哥哥的死亡面前漸趨平靜,一個在理想之中品味愛情的滋味,一個在現實面前徘徊等待,終于在錯位之后留下了一個不知是希望還是幻滅的愛情結局。
理想與現實的不同處境暗示了他們愛情悲劇中的不可忽視的外在阻力,理想與現實的愛情差距又是他們愛情悲劇的根源,由此產生的絲絲憂傷讓讀者既唏噓不已又無可奈何。
二、 作者塑造了理想樂園,那絲絲憂傷是現實黑暗與丑陋的流露
《邊城》發表于1934年4月,此時,國家處于風雨飄搖、硝煙彌漫的時候,蔣介石建立的國民黨反動派正在進行軍事和文化圍剿,全國處于一片白色恐怖之中,而1933年底苗民發動叛亂,正直、善良的老百姓在“現代文明”的侵蝕下變得墮落與丑陋。在現實的黑暗與丑陋面前,沈從文塑造了一個沒有斗爭、只有友愛、自然健康的生活樂園——邊城,他用邊城中的人事景啟發人們去認清真善美,從而實現民族精神重塑的理想。但作者所處時代的黑暗現實仍不知不覺以絲絲的憂傷呈現于田園牧歌的邊城里,這是由作者寫作時處于現實與理想的沖突。
歸根結底,《邊城》中幽幽的傷感來源于作者以及作品中人物理想與現實的差距,無論作者怎樣極力表現理想的美好一切難免流露出絲絲對現實的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