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哥哥:
我碼字時,母親在看一部連續劇,講述一個從小被父母拋棄的孩子,怎樣被家教老師撫養長大。她已經看了好幾個晚上,我知道她心里難受,我也跟著難受,所以想借這個機會,寫些心里話給你。
第一次知道自己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哥哥,是在我20歲時。那時正念大二,姥爺的離世讓許多遠親聚在一起,談話中無意透露出這個從未讓我知曉的秘密:父母是二婚,母親曾經還有一個兒子。那時我被震撼到了,忽然不敢相信已經過去了的二十年時光,它過得多么不真實,比電視劇還狗血。從小,大家就都對我很好,見到都會夸贊:真乖的孩子,真懂事。現在想來,他們的目光其實都含著憐憫,獨獨我什么都不知道,像楚門活了幾十年,才觸摸到那個并不存在的世界的邊緣。
后來終于有機會,讓母親拋開對我的顧忌,攤開聊了很久,于是上一輩人的恩怨,緩緩展開在我眼前。母親一婚很不幸。在那樣的年代里,她的婆婆獨自拉扯大了五個子女,性格難免有些獨斷乖戾,而母親生性不圓滑,只會悶頭做事,在專制復雜的大家庭里,便不討婆婆和丈夫歡心。嫁過去后,夫妻兩人吵鬧不斷,沒幾年,婆婆想要她兒子再娶,于是那男人逼媽媽離婚,還要留下孩子。
母親不肯。男方鬧到法院,編排母親種種不是,要剝奪她的撫養權。母親說:“我怎么會不要他,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可是實在被逼得沒辦法,鬧得很兇的那陣子,我帶你哥回娘家,你姥爺臉色就不好看了,后來姨婆她勸我,一個女人獨自帶孩子已屬不易,加上工種不好,身子也不好,離婚這樣的大事已經在這個小城里鬧開了,想要二婚更是難上加難,到時候估計是連孩子都養不起,要我一定想清楚。”母親被逼到死角,只能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眼睜睜看著婆家把哥哥你帶走,還被堅決拒絕了探視。
而這一分開,就是幾十年。母親和一個也有婚史的男人結婚了,去了外地,然后有了我。而你的父親也再婚了,可那后媽卻不能生養,也只你一個,應該對你不壞。我父親的脾氣也不好,暴躁,不讓她和你聯系,這些年也是摔盤子扔碗地過來的,但母親卻很滿足了,她說,誰家沒有難念的經呢,誰家不是磕磕碰碰呢。
可是我,也曾說過戳痛她心窩的話。比如他倆吵架實在兇時,我也曾哭著說要她和父親離婚;等到了叛逆期,不順心時和她拌嘴,還罵過她是潑婦。現在回想,若是自己早點知道這些事,斷然不會說這些話刺激她。
現在,哥哥你結婚生子,母親實在忍不住思念,因你和小姨有聯系,她便要了小姨的QQ賬號密碼,偷偷登上后去你的空間看你。照片里你笑得很開心,嫂子眼眸溫柔如水,我的小侄女含著奶瓶嘴,我心中的大石頭也放下來。大學宿舍里臥談,大家都說從小沒得到母愛的人,不管男生女生,多少心理都有點問題,這種人千萬不能找——聽到這種話題,我的心好像都會被輕輕刺一下,在幾千公里之外的地方,有個和我身上一半血液相同的人,可是他卻沒有跟我一樣,生活在親生母親的身邊,得到她無微不至的愛和照顧。可是看到照片,我明白你現在生活得很好,我知道你念完大學之后,仍舊留在外地,嫂子給了你一個完整的家,我打心底里感激她,也感激老天,給了我一個哥哥。看著你,我突然明白,父母離異不該是一個人變壞或者變好的借口,也不應是軟弱流淚的幌子。現在的選秀或者相親節目,總有些人在臺上說著說著就垂淚,好像這樣就能增加讓人垂憐的籌碼,這又是何苦呢。
我把你相冊的照片下載了下來,傳到自己的空間相冊里,只對母親可見。如今,這是我和母親之間的大秘密,其他人仍瞞著我,守著我的開心快樂,我也守著他們對我的放心。我現在開始上班,攢錢,等到有足夠能力攤牌的那天,一定跑去找你們,甚至都想到了替母親下跪,只希望你能體會,這當中空白的二十幾年,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她不能夠,她從小沒有被人疼過,所以她是全心全意地愛著自己的孩子,不想讓孩子再嘗到那種滋味,更不可能主動拋棄孩子。
夜深了,往事敘不完,不說了,希望哥哥一切都好。
你的妹妹:浩浩
2013年8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