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于木匠,夜深了,今天給你打過電話之后我又有點睡不著。
寒冬漸深,我突然無端地有點討厭冬天了,因為太冷,因為道路會結冰。那個比我的大學所在的城市要高幾個緯度的家鄉小鎮,一定更冷吧?有時候我在想,每天早上當我賴在被窩里的時候,你已經早早起來,哈著氣,穿著厚重的大衣,騎著前思后想才決定買的電動車走十幾里路去上班了。我從來沒有去過你工作的那個木業工廠,但是我能想象,從你每天的倦容,從你鼻孔里的臟東西,從你比10 年前瘦了幾圈的肚子……
媽媽跟我說你這個月工資發了八千多,我突然鼻子一酸,你看,你這個木匠的工資都要趕超都市白領了,我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因為我知道這每一分錢都是怎么掙來的。寫到這兒,我又忍不住落淚了。
冬天路滑,那條路總是出事兒,你下班晚,又沒有路燈,我幾乎每天都在擔心你,可能是那次車禍給我留下太大的陰影了吧。那是2009年的高考前,我讀高二,學校教室被作為高考考場,所以我們放假。你也是騎摩托車下班回家,天擦黑了還沒回來,我接到電話:“你爸出事了,快去看看吧。”我喊了媽,就和弟弟騎上自行車去找你。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傍晚沒有光亮的天空,圍觀的嘈雜人群,路兩側沙沙作響的玉米地,還有躺在地上眼睛充血的你。我當時沒有哭,只是渾身抖得不行。那個分秒難熬的夜晚,我在醫院里不停地給你敷冰塊,給你擦耳朵和眼睛上流了一夜的血,可我還是沒有哭。直到你做完手術拆線之后,我和同學去公園玩了一個上午,然后一個人去了書店,一個人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抬頭看著刺眼的陽光,終于不可抑制地流淚了。我那么勇敢,只是因為我那么害怕失去你!
也許就是從那次開始,你不再是我心里不倒的山,而是一棵不再挺拔的樹。
對,于木匠,你就是樹。在我的童年記憶里,你身上就有樹木的味道,也許是你每天都跟木頭打交道的原因吧。無論是快樂的童年還是叛逆的青春期,我一直都把你當成“知己”,因為你比媽通情達理,因為我要五毛錢你會給我一塊錢,因為你會吃我攪得不成樣子的剩飯,因為你會毫不吝惜地給我買我愛看的課外書,因為冬天的時候你會把我摟進被窩,把我冰涼的小手放在你的肚皮上……那時候我是你的寶貝,不斷地被保護、被滿足、被喜愛。我經常會自戀地想,也許我對于你有更特殊的意義吧,因為你和媽媽婚后不孕,多次尋醫問藥之后才有了我。媽媽總是跟我說,剛生下我那會兒,你可高興了,砌院墻勾磚縫時都會抿著嘴笑。一晃,我已經長大成人,你卻變老了。
前段時間,我搭30多個小時的火車去看遠在杭州的男朋友,已經很久不跟我生氣的你發火了,一怒之下掛了我的電話,我表示無奈、不屑。之后你又認真地跟我談,但夾雜諷刺意味的話語使我滿臉慍色地走開了,隔著門,你狠狠地罵了我。當時我也滿腔不快,可是過后想起曾經看過的一篇文章,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想想也是,曾經被自己千般疼萬般愛的女兒就這樣跟另一個男人好了,你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兒吧?嘿嘿,我知道你擔心我將來萬一遠嫁,在你身邊的機會就更少了。其實我心里知道,不管那個小伙兒多么溫和善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男人依然是你,這一點比任何真理都要堅固。
親愛的于木匠,親愛的老爸,此刻你一定睡得正熟,還記不記得以前我會搖醒你,厭煩地說一句:“爸,別打呼嚕。”你毫不猶豫地答一聲:“嗯。”然后繼續鼾聲如雷。
爸爸,我從來沒有對你肉麻過,但我還是想說,我很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