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震中記

中國西部山區，黃土高原上的數個陌生地名- - -岷縣、梅川鎮、永光村和永星村，因災難突降而被中國人知悉。

7月22日清晨7時45分，甘肅省定西市岷縣、漳縣交界（北緯34. 5度，東經104. 2度）發生里氏6. 6級地震，震源深度20千米，余震繼起，最大震級5. 6級。

這場地震造成甘肅定西、隴南、天水、白銀、臨夏、甘南等6市（州）的22個縣（區）受災。截至7月25日零時，死亡93人，受傷598人。

災害發生后，《瞭望東方周刊》記者第一時間趕赴震中岷縣梅川鎮，進入受災最為嚴重的永光村、永星村等地。

土像噴泉一樣噴上去，黑壓壓沖來

永光村和永星村一東一西坐落在文斗溝兩岸的山坡地上。如果沒有地震降臨，兩個小村落所在的文斗溝流域，用“驢友”的眼光來看，是個遍布青山翠谷、藍天白云的世外桃源。

22日午后，這里滿目瘡痍。

兩村大多是土坯房，震后幾乎全部垮塌。截至目前，這兩個各有二三百居民的小山村，遇難者都在20人以上，加起來占此次地震遇難者總數的近一半。

在永光村，地震造成多處嚴重山體滑坡，分散于山坡上的居民點一片狼藉，坍塌的房屋、傾倒的樹木和山頂滑落的土方，覆蓋了多處必經路段。

“后面山上的土像噴泉一樣噴上去，黑壓壓地就沖著房子來了。”永光村村民宋銀才向《瞭望東方周刊》描述災難降臨那一幕。

山體滑坡最嚴重的是永光村北面的一處居民點。據記者目測，這處滑坡寬100～ 200米，長300多米，堆積的泥土至少三四十萬方，房屋、樹木全被埋在了厚達三四十米的泥土之下。

這處居民點原有8戶人家，6戶被夷為平地，12人被埋，十多人受傷。

據記者觀察，此次地震雖有6. 6級，但整體破壞并不很大，即使在震中，被震塌的也大多是修建多年的干打壘土坯房，而磚混結構的房子很少完全倒塌- - -此次地震震源較深，同時這里地處黃土高原，厚厚的黃土層緩沖了強悍的地震波。

但正因為黃土層細膩成粉，一遇下雨就松軟開裂，極易發生山體滑坡。“7·22”地震前，這里連續幾天有小到中雨，泥土水分含量過大，地震一df9692939dec1ce4e97bc277810183ae發生就引發了大規模山體滑坡。

安安靜靜陪著，心里好受一點

如同溝對面的永光村大多數村民都是后氏族裔一樣，永星村的居民大多姓包，可以追溯到一個祖先。

這里的幾十戶村民主要以種植黨參、黃芪等藥材為生，民風淳樸。嫁到村里已大半輩子的68歲老人羅普曉說：“就是半個月大敞著門，也不擔心丟東西。”

永星村是此次地震中人員傷亡最嚴重的村莊，已有25名村民在地震中遇難，另有上百人受傷。

23日下午，永星村村民包明霞和大哥包俊平安靜地坐在垮塌的土坯墻邊，沒有像其他村民那樣忙著從廢墟里挖掘財物。

在她身旁的藍色賑災帳篷下，靜靜躺著4具遺體，那是二嫂和3個孩子，其中包括一個6個月大的嬰兒。遇難的二嫂始終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張開雙臂將孩子們緊緊抱在懷中。

包明霞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二哥在蘭州市一家醫院照顧地震中受傷的親人，她和大哥就一直守在離世親人身邊，兩天來滴水未進，也不曾離開半步。“安安靜靜陪著，心里好受一點。”

不僅搜救，還有精神陪護

本刊記者從總參應急辦了解到，地震發生后，蘭州軍區、空軍、二炮和武警部隊迅速啟動應急機制，緊急出動。截止到目前，到達災區的現役部隊官兵已達3900余人、民兵1400多人，出動直升機3架、工程機械170余臺。岷縣8個鄉鎮24個點位，都有部隊拉網式排查搜救。

官兵們與其說是在搜救，不如說是在“挖山”。細膩的黃土層一旦滑坡，被埋者生還希望渺茫，但官兵們不肯輕言放棄。

對于遇難者遺體，搜救官兵小心翼翼，每當有肢體從泥土中露出，他們就放下鐵鍬，直接用雙手一點一點清理挖出。

23日午后兩點，地震發生30小時后，震中最后一具遇難者遺體被找到。救援官兵沒有休息，繼續幫助當地居民清理廢墟、轉運財產。

蘭州軍區某紅軍師副師長郭正野告訴記者，為了讓永光村和永星村的受災群眾在地震當晚住進帳篷，他派出100多名官兵翻越大山，把部隊自帶的40多頂帳篷全部背運上來。

據本刊記者體驗，即便輕裝翻越這些直線距離僅9公里的山路，也要2個多小時，而背帳篷的官兵要在夜色下負重攀爬寬僅盈尺的崎嶇山路。

7月22日是農歷六月十五。午夜，滿月升上震中幽藍的天幕。在這片海拔超過2000多米的悲傷之地，夜間溫度降至十度以下。

那一刻，永光村和永星村所有幸存的人家，都住進了部隊搭建的帳篷。

蘭州軍區某紅軍師通信營班長趙偉告訴本刊，在永星村救災現場，他們始終未歇。目前，村里的主干道已全部修通，官兵分成多個小組幫助村民清理廢墟、防疫消毒。

“這不僅僅是幫助群眾恢復生活，更是一種精神陪護。”趙偉說。

地震發生后，不斷有志愿者趕來，其中包括不少正在甘南草原觀光的“驢友”。災區實行交通管制，志愿者到了山下大路邊，只能徒步上山。

23日一早，在趕往震中的途中，本刊記者看到越來越多的志愿者背著礦泉水、方便面等食品送往各個居民點- - -災后第一天，部隊官兵忙著搜救，這些嘴唇開裂、滿頭大汗，衣服上糊滿泥土的志愿者們，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災區群眾的基本飲食。

村民互救互助至關重要

22日夜，本刊記者碰上了正沿著田間小道向永光村疾走的一行5人。他們是永星村村民，在匆匆處理了自家的災情后，趕到對面山上來支援。

34歲的馬志軍說，當天早上，他的兩個孩子，一個11歲，一個10歲，都在地震中罹難。聽說嫁到永光村的妹妹一家房子塌了，這位悲痛的男子在簡單處理了孩子的后事后，立即趕過來支援。

在地震發生的第一時間里，村民互救互助，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因為災區道路崎嶇難行，距離最近的救援官兵趕到震中時，已是地震發生近3小時之后。

22日下午，在永光村一處只住有四五戶人家的居民點，記者見到三位五六十歲的老人守護著一個遇難孩子的遺體。孩子被花床單仔細包裹著，放在一處平臺上。而三位老人都不是孩子的親人，只是左右鄰居。

孩子的父母都被倒塌的房屋砸成了重傷，十幾位鄰居把他們從廢墟里挖出來，綁好簡易擔架，手抬肩扛，沿著陡峭開裂的山路把他們送到直線落差達500多米的山下。10公里的山路，這些“留守”老人們走了5個多小時。

孩子的遺體再停放一天，老人們會選擇一塊墓地，按當地風俗，替家人為她安葬。“大家祖祖輩輩都生活在一起，這些事不用說，誰都會這么做。”

76歲的邱永娥老人，一家11口四世同堂。地震過后，全家沒有一間可以住的房子。兩個兒子說：所有貴重東西都被埋了，以后日子咋過。

“只要人平安。”老人帶著全家住進了帳篷，開始計劃修房子。

24日下午，離開永星村的時候，本刊記者看到，綠油油的山坡上，已經開始有村民放牧牛羊、收拾莊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