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可·波米奧還記得2006年6月的那個周日早晨。
波米奧是一所學校的校長,業余時間還兼職登山向導,所以在事情發生的時候,他正跟當地一家新成立的導游團體一起,在高山牧場上進行祈愿活動。“突然之間風起云涌,”波米奧回憶道,“通常來說,那是下雪的先兆。但當時可是6月!”然后他們發現,那并不是雪,而是漫天的巖石碎屑與塵埃:在他們眼前,有一部分山體已然崩塌,正轟隆隆地翻滾而下。
山腳下坐落著瑞士小鎮格林德爾瓦爾德。這里海拔超過1000米,常住居民只有3800人,景色寧靜優美,被譽為“全世界最美的小鎮”之一。這里也有著瑞士境內最大的兩座冰川,一個是高格林德爾瓦爾德冰川,而另一個則是低格林德爾瓦爾德冰川。它們經過數千年的遷徙,從北極沿著阿爾卑斯峽谷逐漸逼近這個小鎮,目前已抵達小鎮遠郊,棲息在阿爾卑斯高高的山崗上。
高山上的冰川為格林德爾瓦爾德帶來了每年數十萬游客,卻也在悄悄威脅著這個小鎮的寧靜。在夏天氣溫較高的時候,冰川融化的雪水會造成洪水泛濫;但更要緊的是波米奧他們見證的事情,這證明了隨著冰川的消融,阿爾卑斯的部分山體也可能因此而崩塌。
在波米奧他們面前崩塌的,是“歐洲第一險峰”艾格峰的部分山體,崩塌體積總共達到了90萬立方碼(約合68.8萬立方米),幸好它落在了一片無人居住的地帶,沒有人受傷,也沒有建筑損毀。地理學家分析說,隨著低格林德爾瓦爾德冰川在過去幾十年間的加速消融,艾格峰東壁失去了支撐,而融化的雪水滲入巖壁之間,又會進一步造成更大的裂痕。
受影響的不僅是冰川,還有多年凍土(permafrost),那指的是持續三年或三年以上凍結不融的土層,它們占阿爾卑斯山脈體積的5%到6%,是冰川體積的兩倍,在阿爾卑斯山峰上起著“黏合劑”的作用。自2000年以來,瑞士的凍土專家們一直密切監視著阿爾卑斯山的情況,根據他們的測量,在過去一百年里,這些凍土的溫度已經上升了1到2攝氏度。這意味著,凍土的“黏度”比過去降低了,只需要一場大雨,就可能造成大面積的山體滑坡。
在過去的一個世紀,格林德爾瓦爾德的冰川已經衰退了將近200米。而這并非孤例,現在瑞士大大小小上百個冰川都處在類似的境地,給阿爾卑斯山邊諸鎮造成了不小的麻煩。2003年的夏日熱浪令著名的馬特洪峰出現山體滑坡,導致上下山的路途被封,數十個登山者被堵在了山頂。在艾格峰發生崩塌的前一年,也就是2005年,阿爾卑斯山脈的一處高山草甸發生了大規模崩塌,使當地頗受旅客歡迎的酒店Stieregg“掛”在懸崖上,險些釀成慘劇。2006年5月,瑞士阿爾卑斯山脈出現山體滑坡,巖石擊中一條高速公路,致兩人死亡。進入21世紀第二個十年后,瑞士阿爾卑斯地區大規模山體滑坡的視頻在各大視頻分享網站上比比皆是。

登山向導約翰·考夫曼是土生土長的格林德爾瓦爾德人,他從小就在艾格峰山道上攀爬嬉戲,對這座山峰了如指掌。他在一次常規的登山活動中發現,有一片雪帶,在夏天時融化后會滲進巖石縫里,發生侵蝕作用。松動的巖石也讓當地的旅游登山活動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現在已經很少人再嘗試登頂,而且就算要往高處攀登,像考夫曼這樣的專家也建議你在冬天攀爬更為險峻的北坡,而不是依傳統在夏天攀登西坡——盡管北坡的坡度更大而且路線更艱難,但至少在冰雪的保護下,它比西坡要穩固得多。
在過去的一個世紀,格林德爾瓦爾德的冰川已經衰退了將近200米。現在瑞士大大小小上百個冰川都處在類似的境地,給阿爾卑斯山邊諸鎮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其實這也沒有那么危險,”考夫曼說,“人們總能習慣的,但習慣改變不了事實,這里確實跟從前已經不一樣了。”
在上世紀90年代,瑞士中部伯恩地區的特里福特(Trift)冰川出現了第一道裂痕,其后它急速融化,到了2002年,它終于從頂端炸成了數萬個碎片,徹底崩塌下來。由于它正處在一個低谷中,所以它融化的冰水并未變成洪災,而是聚集成了一個冰川湖。很快地,特里福特湖就成為了一個新的景點,如今每天都有上百名游客通過其湖面上的懸索橋來參觀這新生的湖泊及冰川的殘骸。
蘇黎世大學的威爾弗雷德·哈耶波里在歐洲地理科學聯盟的年會上說,“冰川的急速融化正在極大地改變著阿爾卑斯地區的地貌。”哈耶波里和他的同事們設計了個電腦模型,根據過去十年的地貌變化和未來氣候的變化趨勢,來預測冰山融化的體積。他們預測,在可見的未來,瑞士高山地區還將形成500到600個像特里福特湖這樣的湖泊。
1997年,露絲·梅爾開了一家名為“冰川峽谷”的旅館,門前就是狹窄的峽谷,而冰川融化的水正從那里淙淙流過。在20世紀初的時候,冰川還占據著這大約一千米長的峽谷。等到一戰的時候,人們開始從冰川上切割冰塊,用于酒店和廚房的降溫保鮮工作,甚至連巴黎的大酒店也慕名引進。梅爾的小旅館,就開在當初人們切割冰塊的那個地方。
但現在,峽谷里已經沒有了冰川,事實上就在它的上游,已經形成了一個新的冰川湖。湖水靜謐清澈,在高山腳下別有一番風味。“這種湖泊看似無害,”另一位地理學家漢斯·魯道夫·庫森說,從目前來看,那些較小的湖泊終會消失,由于其河床并不穩定,所以它很容易就會匯入其他冰川融化而成的河流,“但我們得想得更長遠一點,倘若是一個大的盆地,它能夠蓄積800到1000萬立方米的水,湖泊就會越來越大,而這會變成一個巨大的隱患。”
這隱患指的是洪災。在夏天天氣較熱的時候,冰川的融化速度會加快,冰水也會更多,這可能會令湖泊滿溢;而在洪水沖刷的過程中,巨大的沖擊力還會將巨型的冰塊推下山來。
“七八月的時候最為常見,聽起來就像坦克碾過一樣,轟隆隆的,”她說,“你能聽到石頭滾下來的聲音。”峽谷最窄的地方只有不到10米,而洪水沖過的時候,完全是一副失控的狀況,十分駭人。2010年,瑞士人花了1500萬美元修建了一個排洪渠,以保護下游的村莊不被洪水沖垮。據哈耶波里介紹,像這樣的排洪渠,瑞士還有許多個。
尤其危險的是阿萊奇(Aletsch)冰川,那是阿爾卑斯地區最大的冰川,而在冰下面,就是深深的洼地,過不了多久就會被冰水填滿。洼地兩旁是銳利的山崖,哈耶波里擔心,待到冰川融化的時候,失去支撐的山崖將崩塌下來,砸在冰川形成的湖泊里,將激起巨大的波濤。屆時它將導致滔天的洪水,可能將淹沒兩個村莊。
住在普蘭莫爾特冰河附近的居民也覺得很擔心,因為在融化的冰舌之下,一個新的湖泊正在逐漸壯大。“我們不能放任這些湖泊自行其是,”哈耶波里警告說,要想避免未來的危險,最好是在地面上布壓力檢測器,并在湖面上布線,這樣人們就能知道湖水何時充溢,并可及時做出反應。
既然冰川腳下那么危險,為什么梅爾女士還要把旅館建在這樣一個危險的位置呢?“要占據要害啊,”梅爾回答說,“我們現在就站在永恒寒冰的命脈上。”是的,盡管永恒寒冰不再永恒,而且在湖泊的下游可能會有許多不利的因素,但這些冰川湖本身會帶來更多的游客。“現在來看冰川的人,甚至比以前還要多了。”哈耶波里說。
事實上,艾格峰的山體滑坡災難也讓許多人產生興趣。從好幾年前開始,網絡上就流傳著各種各樣的阿爾卑斯山體滑坡的影片,其壯觀的場面和震人心魄的現場聲響讓人難以忘懷。2007年,艾格峰又經歷了一次嚴重的山體滑坡,將近50萬立方米的山體垮了下來,巖粉鋪天蓋地,侵襲了整個格林德爾瓦爾德小鎮。這引來了無數旅客的圍觀,甚至有不少旅客專程過來參觀這場災難。“我兒子數過了,那天直升機一共飛過來22次,載著不同的人來看我們的山體滑坡,”在艾格峰山腳下經營著一家臨時營房的漢斯魯迪·巴耶雷格說,“你知道,這只是艾格峰的一小部分而已。”

他們組織了所謂的“暖化之旅”,以當地的實景變化為例子,給旅客們上一堂別開生面的環保課。
旅游業早就已經取代農業而成為格林德爾瓦爾德小鎮的主要經濟力量。第一批旅行者是英國貴族,他們在18世紀發現了這里的妙處;后來則是歐洲各地的人,如1qzzSP8CnqCYmkvYZXzsM7TxeJBv1NAq2/PzLaQGIf0=今,每年大概有80萬歐洲人來這個小鎮度假旅行;最近,美洲和亞洲的旅客也在迅速增加,他們熱衷于接受一定的訓練,然后從市中心開始,一路爬到被稱為“歐洲之巔”的少女峰峰頂。
一般來說,人們都不希望熱門的旅游景點發生變化,但格林德爾瓦爾德的情況卻不一樣。45歲的滑雪教練豪斯維斯就認為,地形地貌的改變并非威脅,反而是一個機會。“你必須要去適應情況,”他說,“這里的風險并不比阿爾卑斯的其他地方更高,而當地居民已經習慣了高山的威嚴,這就是自然界嘛。”
像波米奧這樣的登山向導甚至還能從冰川的消融中獲益:他們組織了所謂的“暖化之旅”,以當地的實景變化為例子,給旅客們上一堂別開生面的環保課。“這樣,你就能親眼見證真實的變化,感受到這一切,并學習到我們的應對措施。”豪斯維斯說。
除此之外,還有更加實際的作用。在瑞士,最有名的幾大冰川所形成的湖泊——阿萊奇、戈爾內、普蘭莫爾特、Otemma、Corbassière還有高利,都有潛力躋身世界上最大的20個水庫之列。“這些新湖泊能被人們利用,用作水利發電,”哈耶波里介紹說,在瑞士,地勢不高的那些湖泊可能會在數年之內消失,而這些新生的湖泊則可以填補這些空缺。目前,科學家們已經做好了計劃,將Corbassière、高利和特里福特融冰而成的湖泊利用起來,建造一個新的水利發電站。據預測,這個發電站的年度發電量將有望達到500兆瓦。哈耶波里表示,大概會有四十個湖泊將“投身”能源行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