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不起”的張愛萍

作為一位職業軍人與堅定的革命者，張愛萍既是極富理想、敢作敢當的熱血男兒，又是桀驁不馴、擅長吟詩作賦的性情中人。正因為他剛烈的性格與鋒芒畢露、堅持己見的個性，從青年時代開始，即被視為是“共產黨里的另類”。毛澤東說他：“好犯上！”葉劍英說他：“渾身是刺！”鄧小平說他：“軍隊中有幾個人惹不起，你張愛萍，就是一個！”而他本人的座右銘則是：“勿逐名利自蒙恥，要辨真偽羞奴顏！”

平生“四不畏”

1959年廬山會議結束后，不少人對彭德懷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張愛萍毫無顧忌，坦蕩從容地陪著彭德懷乘機回京。在飛機上，他一如往常地跟彭德懷寒暄，給因蒙冤而陷入孤獨和痛苦的彭德懷些許溫暖。事后有人問他：你不怕會這個那個的么？張愛萍坦然回答：“彭德懷仍是我們的同志呀，八中全會的決議不也是稱他為同志么！”后來，陳毅聽說此事后贊嘆道：“愛萍將軍有翼德（張飛）之風！”

幾十年來，在黨內生活和國家政治生活中，特別是在政治運動中，張愛萍的態度很鮮明：“我誰也不跟，我只跟隨真理！”“沒有真理，任何人都不能讓我低頭！”

上世紀60年代初期，林彪如日中天，其“學毛著要立竿見影”之說風行天下，誰敢說個“不”字？張愛萍就敢。他譏刺說：“晴天立竿可以見影，陰雨天怎么見影？”“林彪的這些話，擺擺龍門陣還可以，寫進文件里就不妥當了。”

張愛萍說他平生有“四不畏”：不畏天命，不畏大人，不畏圣人言，不畏權勢。張愛萍在“文化大革命”中堪稱是“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造反派批斗張將軍，掄起鐵鏈要打，將軍憤然舉起板凳自衛，迫使對方斂手。他被誣為“特務”身陷囹圄后，堅決不低頭，不檢討，更不揭發別人，堅守做人的氣節。兒子張勝從父親從牢中夾帶出的紙片上看到這樣的字跡：“咬緊牙關，戰勝屈辱。”“站著死，不跪著生！”

造反派開大會批斗羅瑞卿，張愛萍在場陪斗。他回憶：羅瑞卿“是用籮筐抬上來的，一個人上去就打他耳光，把他打趴在地上，繃帶撒了一地，他拖著一條斷腿在地上爬。我當時就把拳頭攥起來：你（造反派）敢上來，老子就要打你！”

獄中的張愛萍打定主意：“如果黨堅持錯誤，丟掉、背棄自己的宗旨和信仰，那就不是我要加入的黨，也不是我要革命的目的。我可以走！”

基于此，九大之后，獄中的張愛萍再不寫一個字的申辯材料，“我保持自己做人的準則。”張愛萍的愿望是，如果能夠活著出獄，他就帶著全家到當年長征路上云貴邊界一個叫關嶺的山區去，開一個照相館謀生，從此不再干那個所謂的“繼續革命”！

“不識時務”

1975年12月3日，鄧小平最后一次陪同毛澤東接見外賓時向毛澤東表示，張愛萍到七機部“是我派去的”。這位“右傾翻案風總后臺”也許覺得，這是為張愛萍承攬責任的最后機會了。毛澤東的回答出人意料：“是你派去的，也是我派去的嘛！對愛萍還是要幫嘛！”

張愛萍再次被沖擊，但他拒絕做任何檢討，因為他已認定，錯的不是他！1976年1月18日，經中央批準，國防科委和七機部7000多人聯合在先農壇體育場召開批判張愛萍的大會。這時的批判大會畢竟比“文化大革命”初期“文明”了不少，張愛萍可以站著面對麥克風發言。全場鴉雀無聲，都想聽聽他怎么“檢討”。哪知張愛萍只對著稿子念了72個字：“去年3月我重新工作以來，到了一些單位，接觸了一部分干部群眾，講了一些話，也做了一些決定。假如我犯了路線上的錯誤，將由我個人承擔全部責任。與其他同志沒有任何關系。”讀罷扭頭就走，若無其事，拐杖戳地篤篤作響。全場驚愕，絕大多數人的心中頓時涌上一聲贊嘆——張愛萍，有種！細思之，“假如”一詞別有深意。有親歷者后來言：“張愛萍將軍講錯誤為假如，責任是個人，作檢討仍不失大將風度，高士品格！”

張愛萍晚年時，張勝和父親談到與鄧小平的關系時問：“鄧小平1975年搞整頓，你和萬里、胡耀邦、周榮鑫被譽為是鄧小平的四大干將，你知道嗎？”不料，張愛萍忿忿然：“什么鄧小平的四大干將？他們是不是我不知道。我不是！我誰的人也不是！”“說我是鄧小平派，是他手下的四大金剛，這是對我的侮辱！一個人怎么能成為某一個人的工具、信徒呢？這是把自己的人格都貶低了。對的、正確的，我能跟著你，不對的、錯誤的，我怎么能跟著你呢？”

粉碎“四人幫”之初，國防科委仍在“批鄧聯張”，聲言“鄧小平、張愛萍的案不能翻”。陳錫聯當時主持中央軍委，極力為張愛萍說好話：“張愛萍同志不過說了句‘今不如昔’嘛，別人也講過，張愛萍同志講的話也不完全是這個意思。”會后，有人把話傳給了張愛萍，沒想到將軍說道：“怎么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這個意思，‘文化大革命’就是今不如昔嘛。”張愛萍當然領會陳錫聯的好意，但他就是“不識時務”，不認這個錯。

（摘自《文史精華》袁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