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的鳥

朵拉，原名林月絲。現居吉隆坡。美國柏林頓國際大學文學碩士班研究生。著有小說集《誤會寶藍色》、散文集《貝殼里有海浪的聲音》等10余種。并從事水墨畫創作，參參與聯展30余次。曾獲亞細安扶輪社青年文學獎、中國路遙青年文學獎等多項獎。

妻子的葬禮過去后，惟一的女兒飛回國外。原本出國讀書的女兒，后來嫁給外國人。如今這里成為她的家鄉，那邊才是她的家。

屋子很清靜，原來稍嫌窄小的廳變得寬敞起來。他照舊每天六點起床，七點出門上班。和從前不一樣的是，路過寵物店時，腳步略為緩慢下來。時間太早老板還沒來開店，卻聽到店里寵物的吵鬧聲。狗，貓、鳥的聲音最大，一起叫的時候，吵雜喧囂，像寫壞了的刺耳音樂。

黃昏回來，橫街昏暗，路燈雖然開著，卻并不太亮，遠遠一支燈柱，應景似的。他站在寵物店門口，小動物們在籠子里忙碌地吃喝或懶洋洋地躺著不動。

“來了一只小鳥。”老板過來和他打招呼。平時不理不睬的。住在附近，誰也不認識誰，彼此卻有辦法知道別人家里發生了什么事，尤其是關于葬禮那樣喧鬧的事。

“哦。”他抬頭，看見了。鳥籠懸在門口。一只黑色的鳥，紅色的眼睛瞪視著帶點灰藍的陰暗天空，不吱喳叫，也不看人。

是一只驕傲的鳥。

“很會唱歌的鳥。”老板說。

此刻它不出聲。他覺得這只鳥很特別。明明很會唱歌，卻不出聲。

“前兩天它一直撲打著籠子，想飛出去。”老板陪他說話，可能因為店里正好沒有客人吧。

“認命了吧？”他回答。不曉得為何，他心里升起一絲憐憫。動物和人一樣，很容易就適應環境。

“要是真的會唱歌，我就買回去。”他說。其實他想養一只鳥很久了，妻子不喜歡。

“也許。”老板有點得意，“也許明天它會開始唱歌。”

第二天他看見的鳥，照樣是充滿傲氣仰望天空，照舊不出一聲。

“也許。”老板仍然相信，“明天它會開始唱。”

每天，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幻想自己不一會兒就可以聽到鳥兒動聽的歌聲。

每天，老板充滿希望地對他說著期許的話：“明天，明天它會開始唱歌了。”

明天，老板的期望會實現嗎？

他開始懷疑。

這一日，下了巴士，遠遠的，果然有鳥兒的歌聲在啁啾。

他一驚，心里反而生出細細的悲傷。最后，最后它終究都要向命運低頭。

佇在寵物店門口，他看著鳥籠里那只妥協的鳥，嘆息著。

老板走出來，嘆息著：“昨天還在的那只會唱歌的鳥，沒有唱過一句，死了。”

他不肯置信地叫起來：“死了？”

“就是。”老板說：“本來有人告訴我，這種鳥剩下一只的時候，就不唱歌了，我還不相信。嘿，你認為鳥會自殺嗎？”

他愣怔，沒出聲。

“……早上我來開店，看到它的頭，撞到流血，血流過多，死了。”老板說著鳥兒的死因，自己也不相信的樣子。

“算了。”老板搖頭，“這只鳥會唱很好聽的歌給你聽。”

他搖頭。

“不然就買這一只吧。”老板向他推薦。

“不。不。”他搖頭，不知道自己是慚愧還是害怕，移動腳步迅速地走開。

（選自《香港文學》2005年7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