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暝哪會這呢長

2013-12-29 00:00:00楊富閔
臺港文學選刊 2013年11期

楊富閔,臺南人,1987年生。臺灣東海大學中文系畢業,現就讀于臺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著有小說集《花甲男孩》。其小說作品曾連續兩年分別入選臺灣年度小說選,曾獲林榮三文學獎小說首獎、臺灣文學營創作獎小說首獎等。

現在,我們祖孫三人正坐在發財車上。緊緊依攏相偎,把全世界擋在車窗外。

現在,我們正準備離開大內。

大內無高手,惟一姐,惟阿嬤[“阿嬤”,閩南語:奶奶。]。

我開始在姐接的部落格[“部落格”,即blog的臺灣翻譯。]留言是在去年夏天,芒果花開水水[“水”,閩南語:漂亮。]的季節。我們的故鄉——臺南縣大內。四界攏是[“攏”,閩南語:都。表示總括。]花香味,花香沿著曾文溪水從玉井走幾個彎道飄至大內,讓我想起亦是去年夏天大伯公的葬禮,送葬隊伍走在鄉境村路上,人手一枝香水百合天人菊向日葵,香味貼緊了我們麻衣麻帽與頭披,上百子孫按輩分順序,以各色孝服標記身份,一路過廟過橋過路邊人家到火葬場,我與姐接并排走在送葬隊伍最后頭,新生代,連孝服都不穿。

我開始習慣于每個星期五晚上十二點在姐接的部落格“大內兒女”上留言,與她保持聯系。我企圖張開一面家族血系的網,想在虛擬世界把她撈回大內岸邊,于是我手邊有了四張訃聞。分別是二○○○年的曾祖母楊陳女、二○○二年的大伯婆楊陳懷珠、二○○五年的大姑婆鄭楊枝,至最新一張二○○七年大伯公楊永德。我以這群同姓氏先輩之名留言,隱藏身份卻不斷介入敘述,我仰仗亡魂輩的身份背景感到安心,卻不停地加入我的口氣與回憶混淆視聽。我想要撈回這個棄家而走的姐接,像托夢、像陰魂不散般在“大內兒女”上與姐接對談——關于她決心當個不孝女這檔事。

“不孝女!女孩子不嫁是要留在家里當虎姑婆是不是?!紅閣桌上是沒在拜姑婆的!她死后看誰要去拜她!沒得吃!去做孤魂野鬼!”大內一姐每天下午五點在三合院前復健時,就像小學生默背課文一般地念一遍給我聽。

我說:“阿嬤!你真三八!煩惱姐接做鬼還會肚子餓!姐接在處罰你!真正不孝啦!要你逐工[“逐工”,閩南語:每天。]攏要想她一次!不孝不孝!”

阿嬤是我的大內一姐,大內無高手,惟一姐。

八年來,我們三合院以極恐怖的速度連辦了四場葬禮,走了了啊,大內一姐總說:“早前埕上不時攏有人影,現在連一只貓攏無,攏走了了啊。”

我說:“阿嬤,但是你現在就是尚大的!你講的話尚大聲!尚準算!”

姐接與我從小就是大內一姐帶大的。她是典型的做田人,典型的那種不是很高,膚質卻黑的很健康的阿婆。她的臉從每個角度看都像極了大內鄉朝天宮的那尊媽祖婆,肥嫩啊肥嫩,真慈悲,可她也是個難搞的女人,我們三合院內沒人敢惹到她,祖產分瓜,動輒幾百萬的土地賠償金,她一人代表我們這房去開會,聲頭真正親像[“親像”,閩南語:真像。]雷公塊陳。她一生交手過的水果比男人還多,種出來的柳丁酪梨“金煌”與“愛文”往往是貨到果菜市場就被販仔包走,真實在。她三十歲就死尪[“尪”,閩南語:丈夫。],才生一個兒子,一路寡人拉拔兩個孫子到現在。我們不能算是沒錢人,因為我們相較同輩份且有爸媽照顧的同學而言,大內一姐對我與姐接的教養之路,可說是潮流極了。大內一姐總是很潮,她很潮地騎著一臺野狼125載我們上下課,盡管我們的三合院僅離大內小學一百公尺,她且在“政府”尚無規定騎機車需戴安全帽的年代,就要我們姐弟頭頂全罩式安全帽,跟她四界去,我無法忘懷她左腳打檔的姿態,以及引擎運轉聲中她既溫柔卻有點感傷的歌聲,那首《暝哪會這呢長》,大內一姐的唱功,套句“星光大道”的名言便是:“音準不重要,重要的是,唱歌就是在說故事。”大內一姐很愛唱歌。她唱的歌都只說一個故事,故事是她很潮地開著發財車載我們去善化學美語[“美語”,即英語。];去麻豆念私立中學;去永康吃麥當勞;去東帝士頂樓坐小火車……大內一姐為了讓我們能掌握語言的優勢,且不時教我們幾句日文。她是個很有遠見,且很有guts的阿婆,有一冬,姐接哭哭啼啼地從學校返回跟她投:“我不會算數學,老師叫我去死啦!”大內一姐正在埕上跟當時離婚住老家的大姑婆一起曬芒果干,氣不過,一粒黑半邊的金煌芒果還握在手上就找老師理論去。她進學校尋教師辦公室門眼睛張大找姐接的導師,五公尺外,發現獵物,大內一姐金煌芒果就朝導師的身子丟下去,拉大嗓子:“你憑什么叫我孫女去死!我是付錢請你叫我孫女去死的喔!”大紅造型的導師像粒流汁的芒果回嗆:“你是誰啊!”“我是誰,你不去探聽看看,大內鄉朝天宮廟后,姓楊的,恁[“恁”,閩南語:你。]祖母叫蔡屎啦!阮[“阮”,閩南語:咱。]尪姓楊,我叫做楊蔡屎啦!你準備銼屎了啦!”我深深記得大內一姐的氣勢讓整個辦公室都硬了起來,真的沒人敢惹她。我還記得小學某一年,大內一姐老早熱車等著下午四點放學的姐接與我去臺南市,那時候還沒死的大伯婆見了我們要進臺南,便直以為是要去醫院探病,以至于入夜返家后見著我們都有點紅腫的雙眼遂更篤定某某人的病況恐怕不樂觀。其實直到大伯婆死前我都沒機會跟她說明:“那一工[“工”,閩南語:天、日。],阮阿嬤駛車載阮去看鐵達尼號[“鐵達尼號”,即“泰坦尼克號”。]啦!”(那群老人們進城的機會總是少,最常去的可能是奇美或成大醫院,或事業有成在臺南市買房定居的兒家)便會有人問及我們的父母,據大內一姐的發言:“他們都在美國,他們很孝順,給我錢照顧你們姐弟,只是沒時間轉來[“轉來”,閩南語:回來。]臺灣。”(多少年后我才發現,我們從不使用“爸”“媽”字眼,太陌生了,遂也成為掉字的一族)

于是每年母親節,我與姐接便會手工一張卡片獻給大內一姐說:“阿嬤!祝你阿嬤節快樂!”(大內無高手,惟一姐,惟阿嬤)

我們祖孫三人誰看來都像是被孤立了,據守在三合院的右護龍。十年來,三合院連辦了四場葬禮,連大內一姐都說:“下一個該不會就輪到我了?”曾經喧鬧的院內,如今走了了啊,剩下我們祖孫三人,站崗般地護著這老土地,無消無息。

然姐接卻樂觀地說:“是我們在排擠全世界啊!”是的,排擠全世界。這句話還真學得大內一姐的幾分神似,見證孫子也不能偷生。也是后來我才知道,姐接決定排擠全世界。

是某個星期五晚上十點多,我們的鄉已經入睡,我與大內—姐還神智清明地在收看星光二班總決賽,我們都賭梁文音會拿下冠軍,可大內一姐在看見賴銘偉融合“八家將”與搖滾元素的表演后就改口:“我感覺神明到現場了,這個古錐古錐的查甫[“查甫”,閩南語:男子。]會贏。”大內一姐是星光迷,她開始看星光二班也是去年夏天的事;除了星光大道,她喜歡型男大主廚,說阿基師真古錐;她也看“大話新聞”,不時注意李濤的全民開講,她常常很激動的要callin,卻又說浪費電話錢。我幫她辦了一支亞太的手機,買一送一,我也拿一支,網內互打免錢,這好讓我方便找到她。她的手機鈴聲是周杰倫的霍元甲,霍霍霍霍,很吵,這樣大內一姐才聽得到。其實她已經快變成宅女了,時間這么多,那是因為大伯公出殯那天她沒送,一人在三合院內發落大小事情,儼然已經是三合院內的首席發言人。這下她最大了。根據大內一姐的說辭,她是忙著換上新春聯時沒站穩,整人翻身跌埕上,老人禁不起跌,現場工人連忙送她到麻豆新樓醫院。我們送葬回來之后,大內一姐已經上好石膏且手握著扶椅在院內大小聲了:“你們大伯公要帶我一起走,沒那么容易!”這是后來半年,我因為在家等侯兵單,陪她做復健時她總是掛在嘴邊的,聽久了,偶爾還會錯覺她是在埋怨大伯公沒有順便帶她一起走。

那一夜,星光二班的冠軍還真是表演八家將的賴銘偉,名次公布時大內一姐已經在沙發上睡很深,我輕輕搖醒她,扶入臥房。我說:“第一名是賴銘偉耶!阿嬤你猜對了,甘是[“甘是”,閩南語:敢情是。]媽祖婆跟你講的?”“媽祖婆早就在睡覺了,是你大伯公大伯婆站在門口跟我說的。”她認真指著門外一角,帶著惺忪雙眼的口吻有點像喝醉了酒,她語氣有點硬,倒像是說:“我叫他們不準進來。外面站著就好!”

大內無高手,惟一姐,惟阿嬤。

我登入無名小站來到姐接的部落格“大內兒女”。像是我們不說開的默契,她每個星期五固定PO上一篇新的網志,或多或少地述說近況。姐接知道我會來看,然后我再扮演一個說故事的人,婉轉地傳達給大內一姐。我們祖孫三人曾經無話不談,系守許多不能說的秘密,如今我們連說話都像隔著一個世界,好的時候親像在說夢話甜甜的,歹的時候袂似[“袂”,閩南語:要。]交代遺言。我們都說得假假的,聽得假假的。

我點進姐接新寫的網志,標題做“偶像”:

學生今天模擬考作文,題目叫做偶像,有學士問:“老師的偶像是誰?”

學生私底下跟我打小報告,說同學問流傳老師跟和尚在交往。有人看到我出沒在臺中公益路的誠品書局……和一個光頭的男人。

讀畢,我趕緊以大姑婆之名鄭楊枝留言,回應姐接的偶像。

我們姐弟的偶像別無他人。你應該還記得大姑婆是阿嬤一人開車列佳里鎮給護送回來的,再晚一點,很可能就要被踹死了。大姑婆四五十年婚姻伴隨著一個暴力傾向的男人;那個年代的女人離婚事怎么能說,被夫婿照三餐打的恐怕也不只大姑婆。但你知道的,阿嬤不足好惹的,她雙乎交叉胸前拎著鑰匙鏗鏘地響,一進對方家門先給那男人三耳光:“阮兜的查某[“查某”,閩南語:女子。]不定嫁來乎[“乎”,閩南語:給、跟;此處意為“給”。]你打耶!沒什么好講,人阮帶走!”我們躲在后車篷一路也跟著到佳里鎮去看熱鬧,回程路上,還不斷安慰淚流滿面的大姑婆。姐接,你忘了嗎?你的偶像就是我的偶像啊……

然后,謝謝你告訴我你人在臺中。

鄭楊枝

不孝女的故事大內一姐天天都會說一遍,偶爾還會獻上一首歌當片尾曲。我陪著繞院埕復健練腳力,當她惟一的聽眾。這真是個多情的夏天。距離姐接決心與大內一姐對峙已過了一年多,今天的雷陣雨遲到,大內一姐的故事遂比雨先到。

“恁大姐實在真不孝,一定要嫁乎那個半仙啊,幺壽[“幺壽”,閩南語:短命。]和尚不知道跟恁阿姐怎么洗腦,恁阿姐頭殼裝屎啦!走火入魔啦!卡到陰啦!才會不理我這個阿嬤啦!黑白[“黑白”,閩南語:胡亂。]信,信媽祖就對啦!”

“阿嬤,你不是常常說媽祖婆攏在睡?”

“但是媽祖婆會清醒,恁大姐沒清醒!她根本就是乎那個光頭耶[“光頭耶”,閩南語:光頭的。]洗腦!沒路用啦!”

“但是那個光頭有很多信徒耶,也是在做善事,幫人開剖人生啊,親像電視講道的師父啊!電腦上他真出名欸!”

“安怎!恁們長大了!你也要跟恁大姐去信那摳光頭耶!當不孝男就對啦!電腦有毒啦!恁攏信電腦教啦!走火入魔啦!電腦無情啦!”

電腦無情,阿嬤有情。而我怎么敢做不孝男。

姐接是去年在臺南市當實習老師時,上網結識了光頭耶,那時她就住家里照顧大內一姐。關于那個光頭耶的故事,我都從說故事的人——大內一姐嘴里,一步步、一天天聽來的。大內一姐說:那個光頭耶是個詐財斂色的神棍,姐接是被人家放符啊!姐接曾經帶光頭耶回家見她,光頭耶買來很多健康食品當伴手禮,她說那個光頭耶一看就知道活不久了,很不健康,運勢真歹,看姐接順利考上教師正職,要來轉運吸收阿姐的靈氣。大內一姐疑神疑鬼地說:“說不定被那個光頭耶帶上床啰,可憐啦……”我從來沒見過光頭耶,但他卻像陰魂般周旋在我們祖孫三人的生活里已經一年多。是的,一個不存在的、最熟悉的陌生人。大內一姐告訴我,姐接頭也不回就走了,那個光頭耶就等在我們家門口,她是氣到哭到親像早前阮阿公做他死去,丟下她彼當時,姐接心肝真狠!真無情。

這個故事是真的,因為姐接就這樣消失了,直到我在“大內兒女”的部落格上找到她且開始隱匿身份和她對話,當她生命中的路人,也當一個充滿疑惑的弟弟,我才多少讀出,她為自己做的第一個決定。

我相信大內一姐,也相信姐接是個很沒主見的人,因為我們背后就有個沒人敢惹的靠山,讓我們從來不用做選擇。姐接容易被人牽著走,容易感動,喜歡聽悅耳的話,生得漂亮,越大越像章子怡。姐接人生的事似乎都被大內一姐寫好了,她乖乖當個符合老一輩期待的老師,然后嫁給大內一姐看滿意的男人。我總以為,大內一姐在這方面很不潮。我和姐接在部落格上互動的第一篇網志名作“暝哪會這呢長”,仿佛注定重逢在大內一姐的歌聲里。姐接就像許多年輕人喜歡在部落格上轉貼歌詞,附加音樂播放程式。她PO:

明明知影[“知影”,閩南語:知道。]你只定泊岸的船也是了解咱只有露水的情份

過了今夜又擱是無聊的青春這敢不是紅顏的命運

我閱讀歌詞,邊聆聽音樂程式傳來這首《暝哪會這呢長》。遂以大姑婆之名留言鄭楊枝。我在鍵盤敲下:

你離了阿嬤選擇自己長大。你應該深深記得大姑婆的婚姻,也許更熟悉阿嬤總是掛在嘴邊的愛情故事。紅顏如大姑婆與阿嬤,如今如你。我們都深知阿嬤不愿被“壓落底”的個性,于是她可以奪回出嫁的大姑婆,甚至和曾祖母為了分家另起爐灶而在大廳大罵出口,把神主牌請走。阿嬤常常說:“做人要有規矩!”你一定想起了阿嬤的紅顏故事,她與阿公更是露水情份,更是泊岸的船。她嫁進楊家短短幾年尪婿就被牛車壓死,她總怨恨彼當時跟阿公決定要去都市,曾祖母硬是要把他們夫妻留在鄉下,沒地討賺,艱苦啊,只好去開牛車。大伯公大伯婆真正可惡,欺負阿嬤,把那些賠償金全都暗起來。阿嬤說:“我一毛都沒拿到,死尪的是我耶!”

阿嬤只是怕你嫁不好、被壓落底,尚驚你是走火入魔,乎人騙去……

所以我該相信,我的姐接,這次為了愛,決定要搏命演出了?

鄭楊枝

當我漸漸厘清疑問,姐接的離家,其實是為愛出走。為誰而愛?神棍?和尚?邪魔怪道的半仙仔?大內一姐其實也是掉字一族,她可能不知道,這光頭耶最貼切的身分應該叫做——網友。

姐接不過是跟網友走了,一個疑似宗教人士的網友。

大內一姐走累了,要我拾藤椅給坐在院埋上,曬西落的陽光。南部日頭斜射三合院落的每個窗欞與門口,照在閉門深鎖的大伯公家,照在昔日大姑婆起居的角間廂房,照在大內一姐的野狼125、她的發財車上。我且跟著大內一姐席地而坐,仰頭靜靜聆聽大內一姐唱支歌:

明明知影你只是泊岸的船也是了解咱只有露水的情份

過了今夜叉擱是無聊的青春這敢不是紅顏的命運

那片從山區而來的烏云消散,今天的雷陣雨就這樣悶在天尾頂,落沒來,親像大內一姐掛在目眶的目屎。鄉內四界真平靜,無消無息,無動無靜。

大內一姐常說,自從大伯公過身之后,咱這些親戚過五十就越來越生疏,老的都老了,少年的都少在相借問。我常聽大內一姐感慨,仿佛她開口就是一部大內史。我忽然相信每個叔公嬸婆阿公阿嬤的一生便等同于一個鄉鎮的開發史、一部斷代的民國史、短暫的昭和史,而現今,他們又是走到哪一個時代了?

有時我甚至懷念十年來的四場葬禮,轟轟烈烈,看出一個家族的旺盛。葬禮的繁文縟節反倒讓平時疏離的我們有了表演的機會。我懷念我與姐接在曾祖母過世時和三十幾個姑姑堂姐們圍在大棺木旁真哭假哭的場面,那時候我們都忘了靈堂外的紛擾,只用心做一件事,那就是哭。我也懷念大姑婆出殯那天大內一姐又哭又唱地訴說大姑婆的運命與人生,在場的男男女女也像跟著活了一遍。我們都忽然有事可以做,而非茫茫渺渺于人世間。我們有家可歸,有棺可扶。我亦懷念大伯婆的告別式,三合院內表演的民俗團體,牽亡歌、電子琴孝女、鼓吹陣,以及入夜家族大小在三合院前繞一個大圈燒折合陰間上百億的紙錢。多么懷念的送葬時光,次次我都不甘心地走在出殯回程的路上,很怕這張以死亡之名牽起的大綱就這樣散了、斷了。然后,再也無關。我們都哭就是哭、笑就是笑,沒有想過跟全世界站在同一個線上,更像是要排擠全世界。然而急速的死亡也急速帶著一個家族走向沒落,一個家族的沒落,往往牽動著一個老鄉的衰退,這些被忽略的老鄉,與那些早已無人祭拜的孤墳上面長滿一季季的芒花、那些眼神呆滯等在養老院群居視聽室看綜藝節目的老人有什么差別呢?我們的大內如此弧絕,當鄰近的官田以“總統”以菱角聞名;當玉井以芒果進軍日本;當新市的科學園區帶動善化房地產的血氣;當七股以鹽田黑面琵鷺翱翔在臺人眼里。我們的鄉——大內,還剩下些什么?平埔族?酪梨?還是陳金鋒?有一年,我們鄉的曲溪村口蓋了座天文臺,圓形建筑仿佛是山坡上長出的野菇,大內一姐曾說:“幺壽喔,那個天文臺像我這樣的老人爬上去,剛好順便葬在那里,這么高!有誰人會去?”大內一姐絕妙好辭,她形容的天文臺是長在大內鄉獨有的惡地形上的一顆肉瘤,看水水的而已。

看水水的而已。

阮的日子平板無聊,阮總感覺尚精采的人生已經過去,就親像大內一姐的青春凋落,阮的一切攏總無意義。

我常常想,這些年輕人大量流失、而老伙仔大量往生后的老鄉村,未來,到底剩下什么?我們的大內、我們的三合院,大內一姐的大內,到底還有什么?

“有心,人有心,電腦無心。”大內一姐說過的,換個說法,人有情,電腦無情。

依然是星期五的夜晚,依然是超級星光大道的收看時間,依然是深睡的大內鄉,我們祖孫已經從星光二班看到星光三班,可大內一姐往往在十點過后便開始打盹,不再如過往很入戲地跟著一起評分。而我開始偶爾轉臺看談話性節目。街口有野狗狂吠,叫醒白花花路燈、叫醒大內一姐:“幺壽狗,吠成這樣,甘是去看到鬼。”我說:“可能是看到祖先又轉來啊……”“就都走了了啊,轉來是擱安怎……”我常常恍惚感覺大內一姐口氣中的思念,以及她身后龐大的落寞,大內無高手,惟一姐,惟孤獨老人。大內一姐起身準備進房睡覺,她問我:“那個不孝女最近擱有置電腦跟你聯絡沒?可憐啦,姐弟講話還需要用電腦,又不是沒嘴!信電腦教,走火入魔啦……”我說:“阿嬤,你也可以來學電腦啊,都市很多老人都會打字上網耶!可以跟全世界站在同一線上,阿嬤你不是最時髦了?”

大內一姐說:“野心這呢大!還想跟全世界站一起?恁大姐,那個不孝女,連自己置叨位[“叨位”,閩南語:哪里。]攏不知喔……恁們少年人,毋通[“毋通”,閩南語:不要。]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喔?”

我點進姐接的部落格大內兒女,神秘空間,仿佛可以存放好幾世代人的故事。姐接連發了三篇網志《老》《病》《死》,我一一閱讀且以祖先之聲,仿佛回魂般與她對話。聽姐接說故事:

《老》

底迪:

這是姐按給你的日記。最近出入醫院次數頻繁,幾乎以為這世界都病。我到便利商店看見open將人型大看板竟然哭了起來,結賬時忘了取發票,open將是不是長得很像外星人?我伸出右手食指感應,在店門口呆了很久。

那天改學生作文,文筆很差,大多不知所云。我逐字讀她們瑣碎與片段的故事,感覺閱讀的障礙。底迪,我們跟這世界,是不是越來越難溝通了?

他在化療,頭發理尤,老病死會不會一起來?

姐接開始在網志上提起那個光頭時,光頭耶已經癌末。多么像剛要開始的故事,女主角先送給了我結局,而我只好往回追溯,或者,干脆放棄了解。我有點擔心姐接,在文字中讀出她的改變,是她長大了,還是我老成起來了?我回應:

阿嬤晨昏必燒香,三百六十五天大概有一百天都在祭祀,拜各路鬼神。阿嬤最大的支出除了生活費,就是獻給神鬼的錢。她拿香,煙熏的眼淚汩汩流,阿嬤在跟誰溝通?媽祖婆?地藏王菩薩?好兄弟?還是歷代祖宗?阿嬤是在跟自己溝通,她在跟自己相處。她念念有詞說給自己聽,就像這幾年葬禮中的大小規矩,都是演給活人看的不是?都是我們演給自己看的不是?這就是規矩。

姐接,我們這世界還有規矩嗎?

楊陳懷珠

我點閱第二篇日志《病》:

《病》

出入醫院,身上像穿著一襲藥水味。陪他繼續化療、頭發理光光,阿嬤說不準的是光頭耶以前不是光頭,他的發量曾經很多;說準的是,他看起來健康很差、活不久了。我到醫院外的花園走路,看見各國外傭推著臺灣老人在花叢前聚眾,外傭們聊開玩開了,放那些吊著點滴、鼻子插管的老人懸著頭晃啊晃,與棄置在資源回收桶前的大小包垃圾并無兩樣。底迪,我想起大內鄉下的那群老人,他們或者年老住進養老院或者一人獨居老厝宅,他們通常都有些成就非凡的兒媳在高雄在南科或者一生從未到過的北臺灣,他們的孫子大概只在暑假寒假才回來,半年長個十來公分不是問題,遂讓久久才見一次面的阿公阿嬤也有種認不出、而誤以為是別人小孩的錯覺。底迪,我想起了阿嬤,也想起家鄉那群照三餐運動打太極跳土風舞手動腳動的老人,他們年輕時都很有活力地在荔枝林芒果樹中穿梭,體力向來過人,卻不明白何以老了還這樣用力運動。我很是大膽地揣測,他們是為了健康,但也許更怕哪天血管不通腳手麻痹不能動怕勞煩了子女,更怕被一腳送進養護中心,他們可能不怕死,卻怕死后兒子在大陸、女兒在美國、孫子在補習、媳婦在開會,沒時間趕回來看最后一目。底迪,最后一眼,到底是誰在看誰?

復讀畢,我有種直覺,姐接就要回來了。她確實走火人魔,可走火人魔不就是一種執著,執著就有痛苦,我可以感覺姐接的痛苦。姐接的日志大量回目故鄉往事,我幾乎可以看見,她已經等在家門口。

我以大伯公之名回復姐接的病:

姐接,我感覺到你的病。我感覺到你對溝通不良產生的焦慮與不安,無話可說無言以對。你的心中也有座大內,但你的大內更封閉、更孤絕,且荒草蔓生恍如家鄉的亂葬崗。那里沒有人在說話,人們生活大概只剩下肢體語言與臉部表情,就像我們重逢的神秘空間,有花樣百出的表情符號,和猥褻歪斜的動畫。姐接,有條隱形的河流在我們之間,也在家鄉外面。我揣想那是曾文溪,曾文溪水繞在大內鄉的邊境,乍似護城河,我卻以為那是深不可測的深溝。

姐接,對你而言,楊鄭枝、楊陳懷珠、楊永德之輩,甚至整張訃聞上不及備載的人名都抄一遍,對你而言,是不是只像一種符號?這張家族血系大網就算搬上了網路世界來到你的神秘空間,這些曾經與你一同列位某張訃聞上的你兄我弟你姐我妹們,現在又生疏地跟網路上哪組ID哪個昵稱哪個鄉民有何差異?我們,會不會也只是你的網友罷了?

許許多多的數字,不差這一組0920894985。

楊永德

我點進第三篇,標題《死》:

《死》

他走了。他的信徒們跪在公祭會場外有好幾百人,說他是活佛來轉世,說他的任務已經完成要返去仙界。我只是掉淚,覺得擁擠。他的母親說栽培他出國念博士說他心肝就袂碎去。

我到便利商店找open將,伸出右手食指碰觸,沒有人回答。

網志是在這三天陸續發表的,走火入魔的時間已經結束了,我似乎可以明白姐接的所有想法,遂以曾祖母的名字淡淡留言。

姐接,我們無處可去,我們只好回家,大內,那里總是安全。

楊陳女

巨大的深夜,我仿佛一步走過好幾千年,暝,哪會這呢長?

五點,我下線。同個時間大內一姐推門進來飆人:“已經五點,我攏困醒,你擱還沒困!你也是玩電腦玩到走火入魔啦!”沉睡的鄉下開始傳來溫柔的雞鳴,多么美麗的清晨時光,我聽見大內一姐中氣十足的喝斥聲。大內一姐拿著扶椅走往上了霧氣的院埕,像走進仙界,到達大廳。我跟著她的腳步走進大廳:“今天有人要回來了。”大內一姐說:“這樣喔。”我們的三合院無人造訪已久,誰要來?大內一姐是聽懂了?我說:“天若光就會回來了,到時候我們再去接她。”大內一姐說:“好啊。晚上我們就來去臺南市吃飯。”我們的對話似乎省略了篇幅巨大的實情,且故意忽略心中忐忑的思緒。我感覺時間正在倒退卻又在向前,我時而面向大廳,時而背對著三合院。我像看見大內一姐騎著野狼125三貼,我們姐弟且經過兩旁皆是柳丁森林的小路,聆聽前座大內一姐隨風而來的歌聲,那首《暝哪會這呢長》悠長哀怨的曲調,總讓我們以為車到了盡頭,暝會過,而天就會亮。

我就在大廳的太師椅上睡了起來。像睡在列祖列宗的身旁,便也有死一次的感覺。我仿佛夢到大廳停放過的具具棺木,沉穩靜定的姿態,竟讓我感到心安,而睡得更好了。在夢中,我隱約聽見大內一姐對著列祖列宗說的話:“楊家祖先,今仔日阮孫女就要回來了,希望眾公媽保佑,保佑她一切攏好。還有,我這個男孫大學剛畢業,再不久就要當兵了,他從小就沒什么朋友,在家很厚話,在外面像啞巴。我跟他阿姐就是他惟一的依靠,他身體真虛,不知道做兵去會不會受得了?我實在足煩惱喔……”

日頭好,日頭刺醒大廳刺醒我,我微微張眼看見大內一姐正在擰抹布,擦拭她的發財車。如此安靜的莊頭,日上八點,尚無一點聲音。忽然……

霍!霍!霍!霍!霍!霍!霍!霍!

霍!霍!霍!霍!霍!霍!霍!霍!

霍!霍!霍!霍!霍!霍!霍!霍!

大廳紅閣桌上,無名方形物體發出綠色冷光傳來聲音,傳到三合院來,霍霍霍霍,撞擊左右護龍的墻壁,分貝加大。大伯公出殯后,我們就再也沒聽過如此高亢的聲音。半睡半醒的我嚇了好一大跳,對門外大喊:“阿嬤!你的手機啦!你的周杰倫在叫了啦!”不遠處大內一姐一拐一拐地來,我故意不接起。我們的三合院忽然霍霍霍霍了起來,像是丹田有力且臉色紅潤的老人在練功,霍霍霍霍。大內一姐拿過手機:“霍霍霍霍,好啦!好啦!毋通擱霍啦!我剛剛拜拜完,就把周杰倫忘在紅閣桌上啦,老人記憶差啦。是誰打電話啦?”

“hello,this is楊蔡屎。”

我在旁噗哧一笑,激動得全身在顫抖。三合院內,我們的大內。大內一姐多么氣派地說著電話。她一手拄著扶椅,一手握著電話,像聊八卦般地說著,不時還夾帶幾句成語,感覺很以當國文老師的孫女為榮。大內一姐言談的側臉宛如大內鄉朝天宮內那尊媽祖婆,讓我深信她會永遠康健。

現在,我們祖孫三人正坐在發財車上。緊緊依攏相偎,把全世界擋在車窗外。

現在,我們正準備,離開大內。

大內無高手,惟一姐,惟阿嬤。

(選自臺灣九歌出版社《花甲男孩》,本文獲2008年臺灣文學營創作獎,入選九歌出版社《2008年小說選》)

責任編輯_宋瑜

編者注:“暝哪會這呢長”,閩南語:夜怎會這么長。

“阿嬤”,閩南語:奶奶。

“部落格”,即blog的臺灣翻譯。

“水”,閩南語:漂亮。

“攏”,閩南語:都。表示總括。

“逐工”,閩南語:每天。

“親像”,閩南語:真像。

“尪”,閩南語:丈夫。

“美語”,即英語。

“恁”,閩南語:你。

“阮”,閩南語:咱。

“工”,閩南語:天、日。

“鐵達尼號”,即“泰坦尼克號”。

“轉來”,閩南語:回來。

“查甫”,閩南語:男子。

“甘是”,閩南語:敢情是。

“袂”,閩南語:要。

“查某”,閩南語:女子。

“乎”,閩南語:給、跟;此處意為“給”。

“幺壽”,閩南語:短命。

“黑白”,閩南語:胡亂。

“光頭耶”,閩南語:光頭的。

“知影”,閩南語:知道。

“叨位”,閩南語:哪里。

“毋通”,閩南語: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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