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教版小學語文第九冊第12課《假如沒有灰塵》是一篇科普說明文,下列實錄是一位特級教師執教該課的片斷:
……
師:灰塵有什么危害呢?著名科普作家高士其在《灰塵的旅行》中這樣寫道(屏顯):
1.灰塵不但把新鮮空氣弄臟,還會弄臟我們的汽車、房屋、家具、衣服以及皮膚。
2.灰塵是呼吸道的破壞者,它會使鼻孔不通、氣管發炎、肺部受損而引起傷風、感冒、肺炎等傳染病。
請用“事實+假設”的方式,選擇其中一個內容,進行仿寫。
學生自學后交流:
生1:灰塵不但把新鮮空氣弄臟,還會弄臟我們的汽車、房屋、家具、衣服以及皮膚。假如沒有灰塵,我們的家園將會變得干凈整潔,再也不需要花費時間來打掃了。
生2:灰塵是呼吸道的破壞者,它會使鼻孔不通、氣管發炎、肺部受損而引起傷風、感冒、肺炎等傳染病。假如沒有灰塵,世界上的傳染病就會少之又少,甚至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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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顯然,這是對該文的表達方式——“事實+假設”的模仿遷移,主要目的在“得言”。許多教師對此交口稱贊,認為這是語文課程性質——“學習語言文字的運用”在閱讀教學中的具體體現。
筆者以為,這一教學片斷中體現出來的課程理念當然完全正確,教學指向也沒有問題,但是具體的教學內容設計得并不恰當。
為什么呢?
我們都知道下列兩個事實:一是就已經完成的文本而言,“表達什么”(也即“言語內容”)與“如何表達”(也即“言語形式”)是一個有機的統一體,不可分割;二是從文本的產生機理來看,先有“言語內容”,后有“言語形式”,前者決定后者,后者服務、服從于前者。但有一個問題,一直被大家忽視,即對于同一個“言語內容”,一定有一個相應的比較合適的“言語形式”,或者說唯有這種“言語形式”才能較好地承載這樣的“言語內容”,并非任何“言語形式”都能取得良好的表達效果。
《假如沒有灰塵》這篇文章就是如此,為什么讓人一讀就對“人類的生息離不開灰塵”這一論斷印象深刻,甚至過目不忘呢?就在于作者采用了“事實+假設”的表達方式。比如該文的第4自然段寫道:“灰塵在吸收太陽部分光線的同時向四周反射光線,如同無數個點光源。陽光經過灰塵的反射,強度大大削弱,因而變得柔和。假如大氣中沒有灰塵,強烈的陽光將使人無法睜開眼睛。”很顯然,前兩句是關于灰塵的科學陳述,是“事實”,但這一“事實”對于大多數讀者來說是陌生的。通過閱讀,讀者會有所感知,但不能產生真切的體會。但隨著“假設”的出現,讀者會猛然意識到,灰塵還有這樣的作用?灰塵的作用真大呀!我們的生活真是離不開灰塵!于是,灰塵吸收和反射陽光的“事實”便被牢牢地印刻在讀者的腦海中,進而認同作者關于“人類的生息離不開灰塵”的論斷。
為什么此處的“假設”有如此作用?因為,“假設”中運用了讀者熟悉的生活經驗——強烈的陽光使人無法睜開眼睛,正是這一經驗幫助讀者理解了“事實”,且感受真切。倘若換一種表達方式,比如在寫“陽光經過灰塵的反射,強度大大的削弱,因而變得柔和”一句時用列數據的方法具體說明陽光強度被削弱了多少,用打比方的方法說明陽光變得多么的柔和,對于大多數讀者來說,取得的效果恐怕就相去甚遠了。
還需要指出的是,這是一篇科普作品,它的受眾是大多數缺乏相應知識的普通讀者。倘若,面向相關領域的科學工作者,采用此種方式不會取得同樣的效果。理由很簡單,他們具備相應的科學知識。
至此,我們可以發現,就本文而言,運用“事實+假設”這一“言語形式”必須同時具備兩個條件:一是讀者對于文本的“言語內容”比較陌生。大家都知道灰塵有礙環境衛生,危害人類健康,是人人討厭的東西,但對于灰塵具有反射陽光、吸濕等功能卻知之甚少,甚至一無所知。二是假設的內容是讀者熟知的生活現象、生活知識、生活經驗,借此讀者可以感知、理解陌生的、深奧的文本信息。倘若缺少其中的一個條件,恐怕都不能取得良好的表達效果。
筆者認為上述教學內容設計不當的理由正在于此,它缺少其中的第一個條件。灰塵會把東西弄臟,是呼吸道的破壞者等事實與道理是生活常識,人所共知。對此,再通過假設進行說明,以“已知”解釋“已知”,重復拖沓,因而也就顯得軟弱無力,是畫蛇添足之舉。
也許有人要問,這樣的教學難道就沒有一點兒作用嗎?有,當然有。能幫助學生在理解文本的基礎上通過實踐牢記“事實+假設”這一說明方法,僅此而已。它不能真正提高學生的表達能力。因為,知道、牢記方法,而不懂得為何運用、如何運用方法,是難以生長表達智慧的。
那么,針對本文的說明方法設計怎樣的教學內容才合適呢?筆者以為,一是可以設計引發思考的任務,比如,用“事實+假設”的方法你打算說明什么事物?為什么?以此幫助學生形成在“言語內容”與“言語形式”之間互動選擇的思維方式。二是在滿足上述兩個條件的前提下,設計模仿作業,比如“假如沒有冬天”、“假如沒有黑夜”、“假如不吃蔬菜”等,以此幫助學生內化文本的“言語形式”,提高表達能力。當然,其中涉及的一些相關知識可以預先提供,否則將會增加作業的難度。
據此,有沒有防止出現類似教學內容選擇偏差的根本對策呢?簡要說來,筆者認為在文本解讀時要追問三個問題:第一,文本寫了什么?即弄明白文本的“言語內容”。第二,文本是怎么寫的?即搞清楚文本的“言語形式”。第三,文本為什么要這樣寫?即明了“言語形式”對“言語內容”的表達作用。特別是第三問不可少。因為,這個追問能使“言語內容”和“言語形式”之間形成回路,在兩者之間的反復來回就能引導我們發現文本“言語形式”的獨特機理,在此前提下選擇模仿表達的教學內容才可能準確。很顯然,這位教師止步于第二個問題了,或者至少可以說對第三個問題沒有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