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野草豐茂的河邊
有三三兩兩的白鶴飛過來
在淺水里優雅地散步,勝似于你給我的心慌
多么好,我們不結怨,不相思
只把對方當成若有若無的風景
靜下來的世界,各自的內心
不再驟然掀起風暴
大地向南微微傾斜
河水自流,舟橫渡
白鶴的食物不在此地,在
舒卷自如的白云邊,我真應該
就此卸下對你的奢求,讓世事了然于胸
多么通情達理的人兒啊,羅敷
隔著幾千年的星月
和一紙墨香四溢的書頁,我又看見了你
光鮮照人的身影
去城南采桑,你的身后是一幅
風和日麗的農事圖,影像
隨心底的一股音樂漸漸地動了起來
秦氏樓的窗戶隨意敞開
南風涌進來,眾多的桑蠶抬頭
爭相背誦一首寓意深長的教育詩
那個可憐兮兮的使君
俗了一點;那些行者、少年和耕夫
雅了一些;而那時我在哪里?
如需在場,就要做一個身材魁梧的將軍
馬不停蹄地由北向南
飛馳而去
灰色的天空上,灰鴿子趁著微弱的光亮
飛回巢中轉告平安
玉米粒和高粱穗是明天的事情
鼴鼠們在夜色中備足了口糧
白天躲在黑暗的洞穴里睡覺,只要平安就好
野兔奔跑,到一處僻靜的山坡上
甩掉了恐慌,面對一只背著笨重的房子
趕路的蝸牛說:只要平安就好
高高山上的廟堂,金身佛像
香煙繚繞中,日復一日地聽著世人的祈禱
風刮不著,雨淋不到,只要平安
就好……
我從很遠的地方乘坐咣當咣當的火車
輾轉還鄉,又看到了熟悉的街巷
親切的家門,看到房檐下一串一串的老玉米
和粗糙壯實的你
只想和你說一句,幸福未必擁有金鑲玉
只要平安就好
久未修繕的房子被大雪修繕
坍塌的土墻也高出一截
一張新鋪開的宣紙,沒有掃雪的人
在上面涂鴉。那些刷刷的
掃帚聲,歪歪斜斜的腳印
朗朗的笑聲和毫無道理的呵斥聲
如今都去了哪里?
只有一株紅梅,被神來之筆
輕輕點厾,一朵、一朵
開得寂寞,開得惶惑。理應
有誰蹦蹦跳跳地過來喊出它們的
名字,理應有誰把鏡子掛在土墻上
洗臉、梳妝,讓梅也照一照
自己的臉龐。奈何村莊已老
梅樹已老,煙火響動的好時光
已成追憶,雪中的紅梅
如期開放,翹首期盼的模樣
莫不是等那些走遠的場景
再來舊地尋訪?
爬滿土墻的葫蘆和絲瓜
凌亂地生長,墻根草叢里的蟋蟀
還在玩著斗蟋蟀的游戲
南風勝北風,檐滴勝石板
今勝昨。在僅僅隔著幾條胡同的
新家和老家之間
我們選擇了搬遷,走向時尚的生活
村莊一直慢慢地在大地上移動
沒有搬得動的水井,卻有
搬得走的水缸,走動的人
又在新的灶房里貼上一家之主的楹聯
我應是一個記事的孩子,卻也時常
把不遠處的老家撇在腦后
偶爾回去看看只是為了取回一件
遺忘在此的家什,然后放下
一大堆不回去的理由,偶爾回去看看
都有如煙的往事涌上心頭
父親、母親、爺爺奶奶
在這里看著我長大,疼我打我
他們從這里走后,大門鎖著
怎能摸黑回家?我羸弱的童年
丟了的魂都是在這里被叫回來的
當它再一次走丟,是不是為
找不到歸路而無聲地哭泣?
青藤掛霜,瓜熟蒂落,小蟲仍在
看不見的角落里唱歌,每次走回老家
我都感到愧疚難當——
我不配說自己是個愛家的人
一首詩,寫出來是不是已經太晚
一句問候,說出來是否生疏
當我從繁雜的生活中
回轉身來,想象那些一直朝自己敞開的小路
想起黃河入海口的秋天
當年我們一起拾蛤蜊的地方
淺淺的海水是一面無邊的鏡子
將趕海人的影子拉得長長,遠方的海市蜃樓
如今已落戶灘涂
鷗鳥紛飛,執秋的大手不吝筆墨
紅蓼和蘆葦在寫著濕地的贊美詩
我是否也該回去看看
不再讓那里的時間找不到我們,那時
我要對著咸濕的空氣喊
黃河入??诘睦杳骱忘S昏,我曾經愛你
現在更加迷戀
每一天我都帶著自己的故鄉走在路上
行囊一減再減
往事分類,藏掖進角落里
親情的包裹嚴絲合縫
經得住雨打風吹,拆卸的扳手;每一天
我都對自己的村莊說一聲早安
對腳下的路,和天邊的云朵
獻上一份小心翼翼的祝愿
這留戀的家園,熟視無睹的家園
我已看過無數遍
什么都不是最后一眼
但也許就是最后一眼
這里的親人,我因果輪回里的親人
在天地間游蕩,在鳥語花香里彼此攙扶
走老了的肉身
我該怎樣,把離開時的苦
和重逢的的甜,含淚
輕輕忍在舌尖
留下理想的田地,回想的余地
留下不歸路
和不歸人陸續叛逃天國的消息,留下書卷
石碑上的名字,我愛故鄉
我曾經在你們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