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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守望

2013-12-29 00:00:00安慶
當代小說 2013年11期

我迷亂的視線里經常出現的是我爺爺。多年以來關于爺爺的形象我只能聽憑別人的描摹,或者努力從父輩的相貌中尋找。在我的想象里,爺爺應該是一個英俊剽悍的男人,不像流傳在瓦塘南街那些不著邊際、捕風捉影的傳說。在寧靜的深夜,我常常獨自地站在窗口,一次次看見他的漂泊,聽見路途上的湯湯露水,起落的鳥聲和彌漫的煙塵;他腰里的刀閃著寒光,眼角的長壽眉在風中舞動。這個孤獨的人,長久以來已經找不到家的方向,像一只鳥兒茫無目的地飛翔。在瓦塘南街的記憶里,他當年的出走是替村里的一個大戶去當了壯丁,為我們的家庭換來的是3畝薄地和2石糧食,而代價卻是他一生的流浪。

果真如此,這是我們家族歷史上最虧本的一樁生意。

我常常無意中聽到關于爺爺的傳說。一個我最不愿相信的版本是爺爺當年的死亡:由于想家心切,當兵一個月后,爺爺趁一個月黑天跑出了山區的營房。爺爺躲過站崗的士兵,沒入彎曲的山路,急切地想回到瓦塘南街,見到奶奶和他的三個兒子。可爺爺在大山里走了一夜,第二天太陽從山溝里爬出來時,他看見的竟然是逃出的軍營。這也許就是命數,為殺一儆百,爺爺被下令活埋。

我似乎聽見叮叮當當的鎬聲,在山谷里回響。我相信爺爺在眾目睽睽之下,沒有幸運的可能,他就這樣被埋進了一個山溝或者崎嶇的路邊。正如許多的影視鏡頭,在爺爺被推下坑里時,天上飛過了一群烏鴉或者其他饑餓的鳥類,在大山深處發出瘆人的叫聲。問題是,爺爺被埋下后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這就為奶奶以后的尋找埋下了艱難的伏筆,使她一生受盡尋找的煎熬。

因為特別好奇爺爺的身世,20歲那年我賄賂了一個叫張大化的老人,同時在看三叔寄來的家史,他單調的文字讓我更加迷茫。那個夜晚,我決定去聽一個老人的講述。這個孤寡的老人和我索要了五個燒餅,兩瓶廉價的白酒,外加一個花生豆和一個魚肉罐頭。在開始前他又敲敲眼前的破桌,做了個煙癮上來的動作,我回到小鋪又買了兩盒紙煙。

你爺爺的出走是為了幾石小麥。那幾石小麥你爺爺一袋袋扛到了家里,村子里好多人都看到了你爺爺彎曲的身材,從家里出來時你爺爺手里拎著空出來的布袋。站在街頭的幾個人問,朱老二,還有幾布袋才能扛完啊?你爺爺頭上的汗撲撲嗒嗒地落到地上,喘著氣,說,快了。他不說還有幾布袋,只說快了,這就是你爺爺的狡猾,也是咱瓦塘南街說話的習慣。就這樣,你爺爺把幾石糧食一趟趟都扛到了家。扛到家后你爺爺長嘆一口氣,心里頭開始不高興了。一個人替人去當壯丁,背井離鄉,那不是高興的事。到處都在打仗,說不定哪一天一個槍子就把小命送了。這世上的事就是這樣,有錢人的命主貴,收錢的人就得撞運氣了。你爺爺說,我要走了。你奶奶問你爺爺,糧食吃完你能回來不?你爺爺整理著囤里的糧食,說那可是不好說的事。你奶奶埋怨,你不能回來咱可就虧了。你爺爺說,我是想早一天回到家的,你和孩子們在家等我。你奶奶把三個孩子摟到你爺爺跟前,說,朱老二,你可記住,我們都在等你回來。

臨走前,你爺爺在麥田里一坐就是大半夜。到了最后一個夜晚,你爺爺徹夜地坐在地頭,快天明時他跪下了,頭抵著地,抓著幾把黑土,狂喊幾聲,說,土地爺,我要走了,你好好地護著我們的莊稼,讓他們娘兒幾個有糧食吃,我會盡量地早點回來。

你奶奶在麥地里搭起了小棚,期待著你爺爺會回到他換來的麥地。那時候溫煦的小南風吹得頻繁起來,你奶奶守在小棚子里,一次又一次地回憶你爺爺從麥地出走的情景,你爺爺在麥地里的匍匐叫喊,明年,明年又是一地好麥,好小麥啊。

張大化繼續地對我敘述著:后來,你爺爺逃出又被就地懲罰的傳聞已經傳到了瓦塘南街,只有你奶奶還蒙在鼓里。沒有一個人去為你爺爺的死因考證,你們家里的情況可能也不容出現一個去為爺爺考證的人,你爺爺的父親和母親已經不在了,你父親弟兄三個里最大的你大伯才12歲,他和你奶奶肩并肩扛起家中的勞動,和你奶奶盼著你爺爺回來。在你奶奶每天晚上來守小棚后的第三天,你伯從河灘里砍來了一捆樹枝,加固了棚子,用鐵鍬為小棚的腳邊培了土,挑了幾擔水給棚子糊了泥巴,第四天又給小棚釘了一個小門,和你奶奶一樣坐在麥地,望著麥田。麥子越長越高了,夜深時他扶你奶奶在小棚里睡,他獨自坐在地頭,聽見地里有很多的聲音,地溝里總是嘩嘩啦啦地響。你大伯一次在地里往遠處走,走了十幾里。他走迷了,走到了良鄉坡,麥地中間晃著明晃晃的幾溝水,直到天明,看清了路,才回到瓦塘南街。

麥梢轉眼就黃了。這是莊稼人盼望的季節,頭頂的太陽一天天毒起來,把麥稈也烤黃了。你爺爺沒有回來,瞭望你爺爺的小棚拆了。你奶奶開始爬上你家土樓的樓頂,往遠處望。你奶奶在樓頂罵你爺爺,朱老二,你好狠心。至今想起來,那罵聲多么酸心。

多少年過去,誰也無法證實爺爺的死因和真實去處,對張大化的講述我半信半疑。它能給我提供的或許僅僅是一個小說的注腳。

張大化在一個丘坡上刨樹根。他挖了一個很大的榆樹根,我走過去,幫他把最后一個大根拔出來,裝到路邊的架子車上。不知道什么時候他有了一輛架子車,但他的腰里還習慣地別著一條粗麻的繩子。回到丘坡,他燃了紙煙,抬起頭,往前頭指指,說,你家的麥地過去就在這兒。我想讓他和我走過去,他不動,就坐在丘坡上,手不時地往丘坡下指。他說這地分了幾次,私人的匯成了集體,集體的又分給了私人,還要隔幾年重分一次。換了多少多少茬人家了,我們沒事的時候還想多來看它幾眼。你奶奶就別說了,她還在想你爺回來,想著有一天忽然有一個人坐在地頭,胡子拉碴的,頭發和胡子全白完了,在自家的地里哭;要不一睜眼,眼前站一個弓腰眼花的老頭兒。

你奶奶的心天天就這樣操著,你奶奶天天站在土樓上,村里人都知道,還有她手里舉著的那個鈴鐺。你家的麥場在地的東北角,離路近,揚場是個技術活兒,要說我對你們家有功,我每年都給你家揚場;秋天幫你們家犁地耩地。那一年麥子生了災,你家麥子出得稀,你奶奶氣洶洶地來找我的后賬。我說,老嫂子,你沒給我恁些種子,它們怎么會長出那些芽兒啊。再說揚場吧,小子,別小看它簡單,不是誰都是好手藝。我們鄉下人沒什么主貴的東西,最主貴的就是人幫人,就是對自己的手藝不吝嗇,鄉下人的手藝都是和小時光緊連的,比如鋦鍋,鋦盆,釘簸箕、拴杈、編席子。我這揚場不是什么手藝,莊稼人都會,可又說回來,有揚好的,有揚差的,那秕糠出來的程度不一樣,同樣的麥子揚出來干凈的程度不一樣。你奶奶老夸我揚得凈,揚得快;我揚,她用一把掃帚掃糠。你奶奶和我配合得挺順當的,用你們年輕的話叫什么默契。不是我干得好,是你奶奶一夸我,我更有力氣干,我一個老光棍,一個獨身女人夸,你想心里是啥滋味,高興唄。我對你奶奶說,我一個光棍老男,你不怕說閑話啊?你奶奶說,說唄,沒事不怕鬼叫門,你自己說你和我有過啥?我干笑笑,還真沒有。我說,你一個老婆子太不容易,我幫就幫了,反正我一個大老爺兒們不怕誰搗我的脊梁骨。你奶奶說,不知道那個人到底是死是活,要是還能活著回來就好了。我說,這兵荒馬亂的,誰知道啊。

小子,我對你家是有功的,吃你幾個燒餅,喝兩瓶白酒不虧吧!

不虧,不虧。

其實,我和你奶奶吧,還真算心有靈犀。你奶奶對我還真有過許諾。你奶奶搭棚住在野地里,不安全,我對她操心,那時候我常常就坐在這土崗上。有一天半夜,那是秋后,又一茬麥子長出來了,一眼望不到邊的都是小麥,你奶奶從村口走到了這土崗下,望著你家的小麥地,像一根樹樁,迎著風,可憐。夜深了,我從土崗上下來,我說,回家吧,別再傻等了,小心誰把你的孩子從家里搶走。你奶奶搖搖頭,木呆呆地對我說,老化,我要再去山里找他爹,找老朱,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不敢說你爺爺已經被埋了,人活在念想里還會有一點盼頭。我勸你奶奶回家,扳著她往村里轉身。她說,老化,我要進山,你敢和我去嗎?我說,我怎么不敢啊。我就和你奶奶背著你最小的三叔進山了。

你奶奶腳小,上了路背你三叔的事兒就交給我了。那時候我想,背著的要是我兒子多好啊,要是能喊我一聲爹就美死了。我開玩笑地和你奶奶這樣說,你奶奶一歪頭,惱了,說老化你要是不幫我你現在就把孩子放下回去,你要幫就把心放正,讓我放心。你是好心人我才選你來的,我不怕別人說閑話,但不能讓別人把話頭說中了。那一次我和你奶奶在山里找了半個月,我們累了,找一戶人家歇歇,找一個山洞鉆進去;餓了,我們找點食物吃,我往樹上爬,鉤樹上的半拉柿子、山楂。一直盤繞在大山里,你不知道你奶的喊有多瘆人。

張大化站在丘崗上,開始模仿我奶奶的喊聲,孩子他爹,朱老二,我是許桂枝,你老婆,我來山里找你了,我找你好幾回了,你個沒良心的,你給我回個話,托個夢也行;你死在哪個山洼里了告訴我,讓我把你背回去,我好死心了。

你奶奶就那樣嘶聲地喊,有一天夜里把狼招來了。我和你奶奶坐在山頭,看見綠瑩瑩的眼睛。我擋住你奶奶,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再喊。就是那晚上你奶奶蹴在我身邊,說老化你幫我,如果真找到了他的尸體,確認他死了,我嫁給你。我知道你爺死了,可是不敢說,得把心里話壓著,你可以對別人說,但不能對主人說。比如,我現在可以坦誠地對你說,說你爺爺的死因,你爺爺的故事,但不能對你奶奶說,也因為不能對你奶奶說,我只能偷偷摸摸地幫你奶奶。揚場的事不算事,那是明明白白的,村里人來幫你奶奶揚場的不是我一個爺兒們,張守桐,村里最好的揚場手都來幫你奶奶。

我在張大化的敘述里看見奶奶蹣跚在崎嶇的山路,張大化在奶奶的后頭挑著擔子,肩上扛著我三叔。也許該讓三叔來論證張大化的敘述,他那一年大概三到五歲,不知道是否會有記憶。一天晚上,我撥通三叔的電話,我支吾著,終于說出張大化的名字。三叔沉默著,在我又重復一遍張大化的名字后,三叔說,你想說什么。我又支吾著終于說出了我的疑問,三叔在支吾后的回答是,我不知道。

我還聽張大化的敘述嗎?

張大化說我可以畫出你奶奶的行蹤圖,但最后的結果是一個女人的老化和失望。他把一個人的老去說成老化。那年頭你奶奶找了很多地方,去過很多部隊上找你爺爺,有一次我和你奶奶去一個部隊上問,他們把我留下來,我在那個連隊里干了半年多才跑回來。

是在哪里?

南陽!

南陽?

我和你奶奶從牧城的大山里出來往南走,不知不覺走到新密,去過新縣,最后走到了南陽。我們看到了那支國民黨軍,山崗上掛著青天白日旗。你奶奶要去問,我說我去。我在去時心里頭亂哄哄的,我折回頭,對你奶奶說,你先坐一個地方等我,如果我回不來了,你不要找我,你就自己想法摸回去吧。我摸摸兜里,反正也沒有錢,你自己一路走一路問回去。

我真的被抓在了那里,他們那個連隊的伙夫前兩天跑了,看我的樣子可能像個伙夫,說,你,你就不要走了。我想跟他們解釋,看那陣勢沒有說理的份兒,你不敢強走,強走,一個槍子就把你崩了。我又求他們,我說我和大嫂出來找人的,你們告訴我知不知一個叫朱老二的人,你們告訴我,我就留下。他們一個個都搖頭,都沒有聽說過什么豬。我真是自投羅網,沒得到消息,反而人也留下了。我又求他們,求他們給我一些路費給我的大嫂。終于說動了連長給我兩塊大洋,我被兩個人押著跑回去,已經不見了你奶奶。

我著急從部隊跑出來是不放心你奶奶,那個時候要像現在聯系這么方便我可能會得到消息。我找機會跑出來,看到你奶奶,我一顆心才掉到肚里。那已經是半年之后。

隨著和張大化的接觸,我逐漸走進了他的內心,這個老人,如果不是我的奶奶,也許不至于這樣孤獨,張大化說,你奶奶把自己害苦了,如果不是等你爺爺她可以去城里生活。

他沒有說可以嫁給他。

大伯在這種環境中長大,他對爺爺的行蹤充滿了幻想……他在15歲那年,步上爺爺的后塵踏上流浪的旅途,按照奶奶曾經的講述去尋找我爺爺行蹤。他后來也成了一個壯丁,戰爭中幾次被俘,最后在共產黨的軍隊干到全國解放。他落腳的地方是大城市西都,當他回到瓦塘南街時已滿頭白霜。

我三叔一直上學,上到當時的縣一中,從縣一中考上綏化的工業學校,后來成為電氣化的工程師。說我奶奶可以過上城市的生活,是大伯和三叔幾次回家接我奶奶,奶奶都不肯到城里去,不愿意離開土樓、中斷樓上的遙望,還滿懷期待地等待一個人會有一天歸來。

張大化說到了我的疑惑,父親弟兄三個究竟是怎樣拉扯大的,窮人的孩子好養,但總要吃飯。張大化說,好幾宗買賣我都跟你奶奶出去,跟著她去彰德、開封、甚至邯鄲。見我的人以為我已經是你爺爺了。你奶奶先是賣面,借了錢買了小麥,磨成面到彰德去賣。每一次我挑著面把你奶奶送到幾里外的塔崗火車站,看你奶奶上了火車我才回頭。后來你奶奶從彰德帶回來棉花到縣城賣,賣棉花不賺錢又賣布匹,用在彰德賣面的錢換成布回來,算著你奶奶回來的時間我去車站等她。可是你奶奶被人騙了,那時候布匹緊張,彰德的布匹不讓往外帶。一次你奶奶買好了布匹,遇到了一個三輪車夫,三輪車夫說他警察局有人,可以幫著帶到城外。你奶奶就把布匹給了三輪車夫,然后按照約定的地點去城外等三輪車夫,卻一直沒有等到。你奶奶知道被人騙了,坐在地上哭,可哭有什么用呢?從此,你奶奶不再去那個傷心之地。

張大化說,太累了,喝酒。

我陪著他喝,想再一次在酒中挑起他的興趣。可我失算了,他真是老了,不勝酒力,喝著喝著,呼呼地睡著了。

那一年,我一次次攙著母親走向村外的豆地。我聽到風在大地的流動,豆莢在陽光中蜷縮,豆葉刷拉刷拉地響。如果你蹲在豆棵間你會看見幾乎在同一個間距的豆葉帶動著豆枝齊刷刷地擺動,像一溜揮動的小手,豆棵間偶爾有掉下的黃豆,落在地里的干葉上,金燦燦像一粒落地的瑪瑙。

母親的孱弱讓我心疼。我攙著母親,不知道母親能不能再看到明年的秋景。我和母親坐在一處高埂上,整個秋景里更多的是一人多高的玉米,一個月或者一個多月之后,秋收后的大地又將坦坦蕩蕩,那時候又一個季節又會從大地上開始。就是在母親艱難地一次次走近大豆地的那個季節,母親告訴我奶奶收藏大豆的秘密,她交待我每年給奶奶留足大豆,她的日子也不會太多了。事實上,母親離開人世后,我奶奶又活了10年。

我終于看見了那些大豆,在一個黎明,我像一只老鼠,通過土樓的一個小門潛入了奶奶的二樓。我看見了陶罐和陶罐里的大豆:那些大豆,分別裝在幾十個縫制的荷包里,荷包上模糊地繡著年份,比如1942、1943、1944……1949……1994……1996……那天凌晨,我鉆到了奶奶的樓上,搬掉陶罐上的石板我摸到了那些荷包。我感謝母親臨終前告訴我奶奶的這個秘密。我掏出最早的荷包,試圖聞出發霉的氣息,我很失望,我聞到的仍然是大豆正常的氣味,帶著微苦的馨香,特別干燥,陶罐里掉落的一粒大豆裂出很多細小的皺紋。借著熹微的晨光,我看到樓上除了陶罐,角落里有一個老柜和幾件用舊的工具,上下樓門都鎖得很緊。我戀戀不舍地看著那些大豆,眼前是一個老人用一粒粒大豆打發的光陰。

因為爺爺,奶奶一生有很多次的坐立不安,在預感她盼望的日子即將來臨時她朝著墻頭開始端詳爺爺的照片,等待著照片上的人來到眼前,這個一走不回頭的男人讓奶奶一生受盡了煎熬。接著她開始打掃房子,安排床鋪,在她的枕頭旁又放一個枕頭,多準備出一個人的食物,在夜色里焚香。她在預感非常強烈的時候爬上樓頂,向遠方眺望,晃在手里的是一個又新繡的荷包。

我似乎看見爺爺曾經走回過瓦塘南街,一個黃昏,非常消瘦的爺爺像一個鬼魂回到了瓦塘南街。事實上爺爺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奶奶無數次把枕頭拿出來又重新放回。在我發現陶罐的秘密后,開始同情一個老人的癡情。在她后來病重時,我每天都給她遞過去幾粒黃豆;陽光穿過天窗又穿過黃豆,她艱難地凝視,打顫的手使勁地捏著一粒大豆,手暖過后再擱進身邊的小罐。每天十粒,在除夕的夜晚正好又繡好了一個荷包,把積攢下來的大豆從身邊的小罐裝進荷包。

我不止一次地想象奶奶曬豆的情景,尤其在她攢積了越來越多的大豆之后,我想象樓頂上的那一層金黃一定汪汪地晃眼,像金色的瑪瑙,滾圓金黃。一個老人在她70歲、80歲以至90歲左右曬黃豆的過程稱之為工程毫不過分。奶奶從屋里上樓梯是12階,從樓上上到樓頂是1Nyz3y4zOfZJCgoPiSJZwnj5Ov+tbTlaPAM+EDab7drY=3階。奶奶要像走獨木橋一樣走過25階的樓梯,她最后幾年,每次把黃豆弄到樓頂都是一次艱難的長征。奶奶從來沒有相信爺爺已經死亡,90歲還抱定爺爺一定會回到瓦塘南街的念想。

每年第一次晾曬大豆是在暮春,太陽最為明媚的季節,天氣暖而少風雨,樓上的陽光無遮無攔。奶奶爬上樓頂首先要完成她每天一次的遙望,大多的時候她面向村西,目光里是村外的滄河和滄河橋。河水輕輕流淌,像已經流逝幾十年的光陰,每一次遙望她都會有一種心疼,仿佛看見在河邊飲水的牛羊,還有跳躍在河邊卵石上的小鳥,從石縫里擠出的青草或者野蒿。那個叫朱老二的人那一年涉過滄河就再也沒有回來。奶奶的目光透過樹梢看見一條漫長的鐵路,她無數次經過、無數次跨過、無數次失望的京廣鐵路,鐵路如果是一個巨大的等號,每一次的答案都是一個零。零,多么讓人心疼。在鐵路邊有一個小站,十幾年二十年前已經被閑置不用的塔崗車站現在已經是荒草叢生。她無數次地站在鐵軌旁,無數次地被列車員拉出來,告訴她路過的列車已經過完。夜幕降臨,她還固執地守著小站,像一棵路邊的孤樹。她不說話,她已經修煉得沒有了說的欲望。我們家人和奶奶的交流在后來的十幾年里很少,奶奶和我們說話只用行動或者凝滯的目光。我看過奶奶的照片,少年和青年時代的奶奶一表人材,是我們鄉村的美女,她一米七五的身材在鄉村屬稀有動物。紅顏薄命,幾十年留給奶奶的只是無情和漫長的等待,是一個女人的守寡。

奶奶手握笤帚,細心地打掃房頂,黃豆是一種滾圓而又細小的顆粒,她不容許房頂上有任何能摻進豆粒的東西,她掃得很細,包括鴿子和麻雀之類的鳥糞,而后是繁瑣的搬運,奶奶按順序打開陶罐,把荷包分類搬上房頂,在打開每一個荷包時她先把鼻子聞上去,她很欣慰沒有聞到異味。下一個步驟是把荷包里的豆粒輕輕地放在樓頂,這樣的過程奶奶表現出極大的耐心。她把荷包依次擺好,再用帶到樓頂的鉛筆畫好白線,然后一個一個地打開,再一粒粒數荷包里的大豆。按我后來的了解,前10年,前15年奶奶每天只數一粒大豆放在身邊一個小如酒壺的陶器里,這樣一年下來是365粒大豆。每年的除夕,奶奶在上完除夕夜的整炷香時,虔誠地拿出已經繡完的最后一個荷包,她在往荷包里放的過程還有一個數數的過程,一粒粒捏得很細。她在數夠365粒后把豆粒縫進這一年的荷包,荷包上縫著19××年,如果有任何疑問奶奶會不厭其煩地再數。這是一個細心又漫長的過程,漫長如逝去的光陰,幾十年奶奶就是這樣過來的。而在15年或者最多20年之后,這可能是1960年,或1970年,奶奶每天開始數10粒大豆放進身邊的陶器,這樣一年下來就是365天×每天10粒黃豆,一個荷包已經裝不下去。荷包就是從這一年變大也增加了數量。奶奶在樓頂曬黃豆是一個漫長又細心的過程,在一包包打開時,她要驗證那些荷包里的黃豆是否夠數,攤開幾十包黃豆時已經是日上正午,陽光更烈更強地照在樓上,那些黃豆在陽光下泛著金光,晃著奶奶的一雙老眼。她戴著花鏡守在樓頂,懨懨欲睡,整個一天她不會下樓,鴿子和麻雀從樓頂掠過,看見黃豆有嘗嘗的欲望都被奶奶謝絕。太陽差不多要開始滑下樹尖,爬下了幾級樹枝,奶奶又開始卸黃豆的過程,比晾開還細。奶奶捏著荷包,又數著一粒粒黃豆,再把一個個荷包縫好。直到把幾十個荷包裝好,太陽留下的只是細微的余光,荷包全裝進了陶罐,剩下的是最后一抹夕陽。

這樣的晾曬每年還有一次,通常是在暑期之后。

有一件事讓母親甚覺慚愧,她竟然走在奶奶的前頭。那年秋天,我一次次推著母親往地里走,我們看見了大片的豆,我推著母親,看見大豆從麥茬間長出來,又長成了秋天的大豆,大豆枝枝杈杈像一片樹林。母親暴滿青筋的手握住車廂,細黃的頭發在陽光中疲倦顫動,她使出所有的力氣凝視,看見鳥兒翅膀一樣的葉子,豆莢在天空下又一次鍍金。我聽見母親說,站住!大地的坦蕩讓我激動,我沒有聽見母親的戰栗,不懂得母親的靈魂正沿著一種她激動的方向開始逃逸。我仰起頭,天藍得水洗過樣干凈。每一次我都把母親從車上扶起來,讓她盡量接近豆的地方,她親手種下的大豆正在那片土地里熱切地等她。母親的腳步開始輕盈而又虛弱,只有仔細諦聽才能聽見她的腳步和土地的觸點,像蜻蜓點水。在母親走過草地時發出噗噗的響聲,大豆在陽光下蓬勃生長。這是農歷的七月,是七月陽光的下午。在每天的下午,黃昏來臨之前我都和母親逗留在豆地旁,我們傾聽著大豆的成長,陽光白銀一樣的光箭穿過稠密的豆棵,在豆地投下無數的碎影。我們每一次穿過瓦塘南街,然后穿過一條青紗筑成的長廊。這是母親種植的最后一季大豆,這一年的大豆長得格外稠密,一派豐收景象。在小麥生長快要接近成熟的日子,母親親手把大豆點到了小麥的壟間,最后一壟即將點完時是一場密集的夏雨,母親低著打濕的頭顱,衣裳貼到了她瘦弱的身上。她勉強點完最后一粒大豆,她身體虛弱地扶住鍬把,終于滑落在潮濕的草地。母親不知道她種下的大豆她能不能收割,好像有一種預感,這是我們家歷史上面積最大也是她最后點下的豆。一天黃昏前,我們看見了提前來到豆地的奶奶,她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握著幾枝還發青的大豆,她蒼白的頭發被陽光曬成一頭雪白。奶奶像往常一樣不說話,她遠遠地看著我們,在走過母親身旁時她停下來,她終于講了最多的話:你不該這樣,你要活下去,你說好要和我做伴的。然后她飄過我們身旁。我聽見母親扭過頭,母親說,我會留下足夠你用的大豆。

這就是母親每年都要種豆的原因,是母親那年為什么種下了比往年要多得多的大豆。母親說,其實我是你奶奶的女兒。母親說她最初認了奶奶干娘,母親和奶奶算是萍水相逢,患難與共。母親見到奶奶那年8歲,那年奶奶走在尋找爺爺的路上。母親是在逃飯的路上和大舅大姨走散的,在一個凌晨奶奶從一個草垛里鉆出來時看見雙手露在外邊的母親,母親的頭發雜亂得干草一樣,睡在草垛里的樣子讓人可憐。母親就這樣跟上了奶奶,拉著小腳的奶奶走在深山的角落,后來的一天黃昏,奶奶在一個破廟里讓母親行了跪拜的儀式,莊重地拉起母親,說,從今后你就是我的女兒了,我來養你,你聽我的話。母親跟著奶奶繼續走在大山里。奶奶在山崖上喊爺爺的名字,她讓母親喊爹,母親搖頭,說我爹和娘都不在了。母親說你忘了你認了我做娘了嗎?你喊干爹。母親的喊聲從此回蕩在山里,那銅鈴聲招來了狼,狼看母親可憐兮兮的樣子又轉身走了。這都是母親在最后一次走向豆地時對我的敘述。母親說在此后的幾年,又跟著奶奶去過很多地方,總是失望而歸。其實你爺爺可能早已經死了,你奶奶卻不甘心。母親說你奶奶在我20歲時讓我嫁給了你爹,我越來越看出了你奶奶的心計,她在路上哪里是拾女兒,她是拾了個媳婦。后來我和你大舅大姨又見面了,他們也都去了另一個地方。你大姨你沒見過,解放前已經不在了,你大舅在20年后才回到老塘。

母親的敘述停下來,夜幕降臨,我把她扶到床上。母親的敘述還意猶未盡,她說到了村里的三個男人,張大化之外的三個男人。說他們也都對奶奶抱有幻想,稱奶奶瘋婆子,說奶奶的心比石頭還硬。奶奶一次次拋開他們的目光,根本不理他們,最和他們接近的一次是奶奶聲嘶力竭地大喊,我男人還在!

你男人早漚成渣了。

其中一個男人說。

奶奶首先淘汰了這個男人,這個男人為自己說過的話后悔不迭。他跪在奶奶的樓下,請奶奶原諒,說我說錯了,你男人還在,可能去了一個更遠的地方,把瓦塘南街忘了,他不是故意的,但失去了記憶,甘心情愿在另一個地方做別人的爹和別人的爺爺。所以你不要等了。

奶奶說,你胡說八道,他在什么地方做別人的爹做別人的爺爺?你把他找來,或者你帶我過去,讓我見證是真的他回不來了,他真的還在,甘心情愿地做別人的爹和做別人的爺,我可以跟你。

奶奶當然沒有等到找到爺爺做別人爹做別人爺爺的地方,那個男人找不到爺爺,他理所當然做不了我的后爺。

我完全可以想象奶奶的這種傳聞,像奶奶的人高馬大在瓦塘南街不可能不招人產生欲望,即使奶奶真的再嫁我們也完全理解。奶奶不斷地去塔崗車站,就是我在前邊提到的那個如今已經荒草叢生的地方。那個車站一次又一次出現過奶奶孤立的身影,她像一棵開在一片孤地上的野蒿,然后她總要走過滄河橋,有時候要涉水而過。瓦塘南街的第二個男人總是適時地出現在滄河橋上,漫過石橋的是嘩嘩的流水。一個雨天,那個男人彎下腰把高大的奶奶背過了河岸,對奶奶說,也許你找的人有一天也會涉過河流回來。又一個黃昏,這個人去了塔崗車站,告訴坐在鐵軌旁的奶奶,時光不早了,該回了,在小站停的車已經過完。他把奶奶扶上一輛驢車,不斷地拍打驢的屁股,一路上不說話,只是隔幾日會來車站接一次奶奶。有一天奶奶長嘆一口氣,說,得不到他的消息我無法嫁你。那個人最終走在奶奶的前頭:他在又一次趕驢車等在塔崗車站時,坐在一截生銹的道軌旁,先是打著呼嚕,后來呼嚕消失,奶奶摸他的下巴時,他嘴上的胡子已經冰涼。

奶奶說,又一個人被我等死了。

母親說,曾經有幾年,一個男人不斷地往我們家送來糧食,幫父親修補我們家的房頂,趕著牲口過來和父親一起耙地,有時候躺在我家的牲口棚里過夜。他每年不聲不響地坐在奶奶的身旁抽煙,奶奶的臉前飄滿了煙氣。這個男人有一年讓奶奶坐上車去外邊走了八天八夜,到處去查找爺爺的下落;讓奶奶掛念的這個男人還在車上擱了一桶漿糊,帶了一沓寫好的尋人啟事,八天時間他把啟事貼遍了所有走過的地方。奶奶始終不聲不響,奶奶每天晚上都把一粒大豆放進身邊的罐里,豆粒掉進罐中當啷一聲。傳說這個人曾經死死地抱緊奶奶,豬一般嚎哭,求奶奶不再折磨他的等待。奶奶倚著一棵樹,說,我死不見尸,活不見人,你怎么讓我嫁你。這個男人瘋狂地趕著車,幾次要把奶奶從車上顛下,男人不坐車,在驢屁股后瘋狂地奔跑,大把地流淚,幾年后這個人憂郁而死。

奶奶還是那句老話,又一個男人讓我等死了。

那一年,我們家的大豆給母親做了葬禮。

母親殯葬的那天,奶奶選擇了又一次晾曬大豆。在樓頂上她說,我的又一個親人走了!她面向遙遠,念念有詞,他爹,這一次你又熬走了一個,因為你村里已經走了三個男人,我都打消了他們的念頭,這一次我們的干女兒,也是我們的兒媳走了。你如果再不回來,我可能等不及了。奶奶不知道她自己又活了10年還多,這10年里,她又熬走了村里幾十個和她同齡的老人。

這一天,奶奶及早把大豆搬到樓頂,秋天的日光很亮地照著大豆,豆在樓頂傾聽另一個院子傳來的哭聲和哭聲間隙的嗩吶,小麻雀掠過樓頂又掠過母親的葬禮。我在悲痛之余朝向奶奶的樓頂,奶奶眼前是白色的挽幛,接下來在嗩吶瘋吹的午后會旋起一片白幡,在瓦塘的上空飄蕩。無比悲痛的午后奶奶在樓頂無聲地哭泣,她說她最孝順的女兒——兒媳走了。后來她俯下身手摸著樓上的豆,幾十個荷包分別壓在樓頂的幾個角落,奶奶抓著嘩嘩的豆,悲傷地訴說,這么多個日子,我的老頭他還不回來,他真沒良心,真要讓我失望啊。后來奶奶數著數兒低頭裝她的大豆。我在葬完母親后,在回來的路上想著母親的囑咐,她說,孩子,你一定要多留些大豆,每年都要把你奶奶外邊的那個陶罐裝滿,那是你奶奶的寄托,讓她數著豆多往前走走。

在離開家鄉的第三年,有一天我忽然特別想見到家鄉的大豆,我的眼前鋪展起遼闊的豆地。我一次次想起我推著母親去豆地的情景,奶奶艱難地去樓頂曬她的大豆。我瘋狂地去了烏市的糧食市場,買回幾斤大豆,回到住的地方我開始一粒粒數豆,數的結果是我又去街上買來一個陶罐,把豆子往陶罐里放,放著放著我哭了,我把臉埋在陶罐里哭,哭聲非常豪放。我回了瓦塘南街,去看了奶奶,她雪白的頭發更加雪白,想找到一絲黑發很難很難。我抓過她的手,她的手里正抓著幾粒豆,她從床頭摸出一個荷包,上邊寫著我的名字,她說,這是你的,你數一數你離開家有多少日子。

奶奶死于母親離開人世的11年后。

奶奶在那個冬天留下了關于處理她大豆的遺言。奶奶說,把這些大豆給我全部陪葬。父親睜大驚奇的眼睛,裝滿陶罐的大豆和幾十個荷包亮在父親眼前。奶奶說,有什么不舍,這是經過我的手溫幾十年保存下來,為什么不讓它們跟我?父親沒有爭辯,父親從來不喜歡爭辯,父親已經計劃好了,等奶奶真的命歸黃土,刨一個大坑,或者再做一個匣子,裝上幾十包大豆,甚至父親想象著那些大豆經過地下的水氣,蓬勃而出,奶奶的墓地將會有一場壯觀,幾萬粒大豆開出幾十萬棵豆苗蓬松成一棵豆樹,如果都結出大豆,開出豆花將是瓦塘南街史無前例的風景。父親曾經對周圍的人說,看吧,等我老娘老了,會有一次壯觀,你們就等著去我娘的墓地看吧!父親甚至在一天午后坐在河堤上遙望我家祖墳,努力想象奶奶死后即將出現的一幕將是多么奪眼,綻放的豆花會多么絢爛。可是奶奶改變了計劃,她在大限真的即將來臨時告訴父親,她不要那些黃豆陪伴。然后她掏出一個小包,里邊裝滿鼓鼓囊囊的豆子。她說這是每年另外只有一袋的12粒豆子,一個月一粒,她只要這些陪葬。父親聽完奶奶的吩咐后有些沮喪,埋怨老娘怎么可以出爾反爾?

那年秋天,奶奶平靜地走上樓頂。在生命的最后又一次曬了大豆,那些大豆包在荷包里,沒來及卸下再裝進陶罐。她斜倚在比她還老的樓墻上,再也站不起來,眼朝遠方,完成了她平生最后的等待。

第二年夏天,父親把那些大豆全種進了地里。那一年我在遙遠的一個小鎮打工。那年秋天我接到了父親的電話,父親在電話里激動地叫喊,小馬,你快回來,我們家的大豆好收了,從來沒有見過這么高大的大豆,我每天都要坐在地頭接待來參觀的人,還有一撥撥飛來的喜鵲麻雀。小馬,你一定回來,你回來幫我。父親還在電話里喊,全村的莊稼都收了,我不舍得收咱家的豆,我想讓它們長瘋……

我緊握手機,聽見了父親的哽咽。父親說,要是長生不老多好啊!可是,它們都要炸了。小馬,你回來看看,它們長得多好。我握著手機,聽見了炸豆聲,砰砰啪啪,金子一樣落地,在太陽下耀眼,整個瓦塘南街眼花繚亂。我握著手機,瘋狂地往車站跑,對父親喊,等我——等我——一定等我……

我在路上狂奔,眼淚豆一樣落在小鎮的大街。

在奶奶的葬禮上我看見了張大化。那幾天,敘述的欲望沖撞著他的身體,他欲罷不能,蒼白的胡須和雜亂的頭發讓我看到一個人的尋找和等待的結束。瘋狂的嗩吶手正滿頭大汗地調動情緒,吹奏一支哀歌。我們在哀樂中守著奶奶的靈柩長哭不止。

而在這樣一個夜晚,我潛入了張大化的小屋。幾年來,我已習慣了他的講述。

我把一瓶白酒和從伙房弄來的幾個小菜往他的桌上一撂,他奪過酒瓶咕咕嘟嘟一口氣喝下了半瓶。他打了個酒嗝,一股濃重的酒氣馬上彌漫了小屋,他忽然稀里嘩啦地哭了起來,淚水順著他粗糙的手指奔瀉而出,像擠出山縫的巖漿,肩膀抽搐如一頭瀕臨死亡的老牛。他抽泣著,朱小馬,你本來該叫我爺爺,你奶奶許過我的,可她到死也沒有讓我如愿;她臨死的時候你們沒有一個人讓我去最后看她一眼,再和她說一句話,拉一拉她最后的老手。你們太無情無義了,你奶奶太無情無義,太心硬太霸道了。我跟她走過那么多的地方,還因為她,我當了半年的伙夫,差一點送了小命。如果她嫁給我我就是你的爺爺,你不用一瓶小酒一瓶小酒來逗我的話簍,你奶奶太心冷讓我心寒。我該死了,我死了見到她也不會饒她,這個死老婆子,騙了我一輩子。

我在他的哭聲中,知道奶奶越來越無法嫁給張大化,嫁給任何一個男人:她一直沒有得到爺爺的確切消息,一直找不到爺爺的尸骨;她的兒孫們漸漸大了,奶奶她越來越無法嫁人。她只能一次次在心里企望:有一天,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站到她的面前,對她說,孩他娘,這是咱的家嗎?可是,沒有,她最后留下的只是陶罐里的黃豆。對她有過念頭的男人差不多都先她而去,只有張大化還茍延殘喘地活著。

張大化說,我該死了。

我抓住他的手,任他滄桑的老手在我的手里一直顫抖。

第二年春天,村外又多了一座新墳,墳頭上一個孤零零的花圈。張大化走了,無兒無女走得格外蒼涼。那天夜里,我拎了一瓶白酒,在蕭瑟的田野里,我一盅盅地倒給張大化。我說,張大化,我叫你一聲爺吧。話音未落,一陣小風掠起,圍著我旋轉著。我在他的墳頭一直坐到了天明,晨光中,我看見我拎去的那瓶白酒已經空了。

爺爺的死因其實也沒有那么簡單。這是我最后要告訴你們的。我之前說過,三叔是我們家學問最高的人,上世紀50年代,考上綏化工業學校,他聽從號召,輾轉幾個城市,一直當他的熱氣處理工程師。他文筆很好,除了做他的專業,另一個愛好就是旅游,或者叫做采風,在全國各地行走。三叔那年匆匆地回到瓦塘南街,拿出了一本縣志和幾張他在某縣拍下的一個碑文時,我們才知道三叔所謂的愛好,實際上是他一直在尋找爺爺的下落。在奶奶的墓地,我們聽到了三叔關于爺爺最后死因的描述,那段描述就摘自他帶回的那本某縣的縣志:1943年9月,在蒼峪山深處,發生了一場國民黨軍與游擊隊聯合抗擊日軍的戰斗,日軍的偷襲是一個本來在逃走途中的壯丁朱老二發現的。最后,一小隊的日軍被全部消滅,游擊隊和國民黨的一個連都傷亡慘重,朱老二等人在戰斗中陣亡……

責任編輯:劉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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