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生態“蕾絲邊”
Google圖片能告訴你,直男(指異性戀男性)對“蕾絲邊”( 指女性同性戀者)的興趣有多濃厚。靠著善解人意的智能排序,一對對散發著性暗示的女郎圖片充斥了搜索結果的前3頁,而且不都是色情品廣告。
挑戰傳統性別秩序的女同性戀被涂抹上男性喜愛的口味,創造出“我不需要男人” 的挑逗噱頭。稍加粉飾,這種創造還顯得特別可信,好像討人喜歡的女同志就該如此。異性戀男性對這個群體樂此不疲的誤解和幻想倒不是蓄意攻擊,而是出于長久以來的慣性。無論應該由道德保守派、女性主義或是“同志”維權人士來認領這種冒犯,女性已經又一次宿命般地成為了男性情欲的指向對象,在男權主導審美的時代,不管怎么一反柔順的變身,在鏡頭前都無法避免過于企望情欲征服的嫌疑。
所以一組以女同性戀者私密日常生活為主題的攝影作品,若在細節處理上略有偏失,就會變成自相矛盾的諷刺畫。然而,當女攝影師參與到這個題材,嘗試將大眾文化剝削女性的公因子剔除干凈時,不禁讓人對擺脫“永遠勃起的鏡頭”(荒木經惟語)有了新的期待。
女攝影師Laia Abril拍攝的紀實攝影作品《女孩的愛》(Femme Love),選擇了來自居住在紐約布魯克林區的一對情侶Mox與Jenny,記錄她們日常起居與二人世界的點滴。可能叫“Butch Love”(Butch,指裝扮/行為/氣質較陽剛的女性同性戀者)也合適,因為兩個女孩都是短發和中性裝束,有著缺少陰柔魅力的臉龐和身體線條。女同性戀群體用細分的“butch”性別來稱呼對外表和衣著改造使自己具有一定男性氣質的類型。不過照片本身并無意于性別二元制的殘念,女孩鏡頭前舒展自如地展示生活的一切,有種摘下了在公開場合佩戴的徽章的放松,呈現出一種原生態的精神自由。耳釘、紋身等身份信息的細節仍在,卻沒有咄咄逼人的展示焦慮。在Laia Abril的鏡頭中,一切文化符號和它們之間的角力都淡化了,被一種更豐富的人性底色所取代,是對愛永恒不變的凝視與解答。
描摹最本質的親密與愛戀
“最開始,我想要在這個項目中描繪一種女子戀情特殊的柔弱與親昵,隨著拍攝的深入,我發現我所記錄的其實已經是戀人之間最本質的親密與愛戀。Mox與Jenny,都經歷過自身的困惑、外界的偏見以及兩人之間的矛盾,最終,她們選擇一起搬到紐約布魯克林區,在更自由的環境中守護得之不易的愛情。回頭看這些照片,打動我自己的是這些日常生活中每一個溫暖的細節,單純的親昵,以及年輕的眷戀。”
在這組照片中,最吸引人的是題材的曖昧與人性清澈本質的對比。女同性戀的角色概念總是格外“曖昧”。這種“曖昧”既有對男女兩性性別角色的混淆,也有女性本身因時而生的新舊女性觀的沖擊。顯然,這種性別“曖昧”在主張明確社會角色與性別角色分工的西方社會意識形態中仍是處于邊緣地位的。Laia Abril的照片有意要揭開躲在這些行為規范與社會紀律后面的人的真實本性。正是這種女子氣、感性與強韌的混合,使被攝對象呈現了豐富的人性。廚房忙碌間隙一個意外的擁抱,熟練地給對方剪頭發,手挽手眉宇飛揚地走在街上,點滴之間涌動的溫情是如此動人,愛是生活中最明亮的常數。
攝影師沒有因顧慮而回避對身體的展示。一張照片中,半裸的出浴女孩裹著毛巾,和愛人爽朗地笑著。畫面中兩人分處房間的兩端,神態親密卻不狎昵。 玻璃上其他家具的反光表示了攝影師與被攝者并非同處一室,觀看的距離弱化了身體的肌理,突出了人物在環境中的氣場。由于另一邊持相機的觀者也是女人,畫面沒有流露出窺視的異樣感。事實上,無論是曲線畢露的S型女郎還是性征模糊的硬朗“女同志”,作為被觀看的一方,女性的扮演無時不在,不同的只是劇本和導演。但當服裝的約束一點點松脫,外在社會角色提示消失,身體不再是一種身份角色的實體支撐物,她們便更專注于散發自己的氣質魅力。至少不用顧慮自己像什么,不用遵守任何指南。鏡頭里,身心獲得自由的Mox 和Jenny,顯得自然而又坦率,既質樸又生動,既強悍又脆弱。也許只有在女人眼中的女人才是真實的。女人的焦慮、憂傷、敏感、野心等性格特點,也許只有在女人面前才會暴露無遺。
探討美的鏡頭
畢業于新聞專業的Laia Abril,1984年出生于巴塞羅那,曾在巴爾干等地區為NGO(非政府組織的縮寫)及西班牙報紙拍攝紀實作品,目前在COLORS雜志工作。《女孩的愛》是Laia Abril入圍2009年Ian Parry 攝影獎的作品。新聞從業背景讓這位年輕女攝影師的創作視野更廣闊,不囿于藝術價值本身,更富有人文關懷和社會價值,體現了對當代社會的嚴肅思考和責任感。她的作品包括記錄男同性戀生活的Romeo & Romeo(與紐約布魯克林區相對寬容的氛圍不同,作品中這對意大利小鎮的同性情侶承受了來自世俗、宗教和法律的重重壓力。)以及《厭食癥女孩》和《暴食癥女孩》系列,展現了過度改造肉體來迎合男性主導人體審美觀的真實女性悲劇。
對“美”的探討是Laia Abril的作品中反復出現的主題。她不斷地將以前被排斥于表現領域中的禁忌帶入到自己的創作中,以自己獨特的記錄來使那些唯美、所謂高雅的趣味顯得虛偽與尷尬。她不去響應男性的審美觀念,無意對制造“美”的人體做出任何承諾。然而,從其不加矯飾的作品中,能感受到她為拓寬對女性美、人體美的理解而默默地努力。《女孩的愛》系列中, 中性女孩的陽光氣質很美。在《目盲船長》(Blind Captain)系列中,執意在風浪中駕船的殘疾老人很美。影響力最大的是她對飲食紊亂癥女患者的拍攝,表現了在大眾媒體的審美壟斷和視覺消費的刺激暗示中,女人不得不追求畸形美的無助與瘋狂。
正如女權藝術家芭芭拉·克魯格(Barbara Kruger)的著名作品《你的身體是一個戰場》(Your body is a battle ground)所指明的,人體是一個盛載了豐富的社會/政治/經濟等內容的文化容器。當種種文化思潮與傳統的身體觀念和道德標準激烈碰撞,后現代主義的攝影師們就以人體為“戰場”展開了一場不見硝煙的廝殺。一直受到表現壓制的男性人體、老人人體、殘疾人體、黑人人體、兒童人體都進入他們的視野,成為廣為關注的視覺議題。女性藝術家及女攝影家們,也在不斷選取邊緣題材,來表達對生命的感受與身體經驗。與此同時,通過聚焦社會問題,女性攝影師的實踐也在加強攝影參與社會變革的能力。她們用女性特有的敏銳、柔軟、悲憫去關注人性,從糾纏不清的美學問題中脫離出來,專注于記錄、介入和改變。當影像進入所有人的頭腦,又逐漸凝結為一種社會良知,變革不僅是可能的,而是不可避免的。
這一切都證明,攝影表現的水準與質量,只與拿相機者本身的文化素養與社會參與意識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