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誰:精英本不是罵人話
精英階層,并非階級意義上的劃分。總體而言,是指那些掌握和控制著社會主要的財富、權力,并在主流社會享有較高聲望的人群。無論在“金字塔型”的社會結構,還是“紡錘型”(中產階級為主體)的社會結構中,精英階層都處于整個社會的頂端。
在目前的中國,狹義的精英階層主要包括掌握實際權力的官員、國企高管和資產豐厚的私營企業主等新富階層、有很強社會影響力的知識分子;廣義的精英階層也包括一部分位置靠上的中產階級。
對中國現有精英階層的數量很難準確統計,但通過一些數據也可以看出其大致規模。政府公務員加上從事黨政工作的事業編制人員,數量有1000多萬,當然,普通公務員還不能算精英,僅僅那些掌握著一定權力的官員才能進入精英階層。據美林發布的報告,2010年中國擁有100萬美元凈資產的富裕人士53.5萬人,財富總額達到2.66萬億美元,占當年中國GDP的比重超過40%。據估計,中國各行各業的知識分子全部加在一起超過4200萬,當然其中真正擁有很強社會影響力的并不太多。綜合判斷,狹義的精英數量不到1000萬人,占整個人口的比重低于1%;廣義的精英數量應該有數千萬人,但占整個人口的比重不超過5%。
盡管精英總量不大,但從古今中外的情況看,精英主導都是普遍現象。在古代,不論是柏拉圖期盼的“哲人王”治國,還是孔夫子倡導的“君子”主導,本質都是希望由優秀的人來主導社會發展。在近現代,美國的參議院、英國的上議院都是傳統精英行使權力的制度安排。中國共產黨黨章規定,中國共產黨黨員是中國工人階級中有共產主義覺悟的先鋒戰士,其體現的基本思想也是應該由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不惜犧牲個人一切的共產黨員精英來主導中國的發展。
一般而言,社會很難做到絕對扁平化,社會分層是一種正常現象,這意味著社會中總會有一部分人相對處于上層。從社會穩定發展的角度出發,更好地發揮精英在推動社會發展中的作用,符合多數人的利益。中國的文化大革命則提供了一個反面教材。當大眾在狂熱中將各類精英掃落馬下后,社會持續動蕩,最后受損的不僅是精英階層,也包括普羅大眾。
對整個社會來說,要考慮的不是要不要精英主導的問題,而是需要判斷現有的精英是否真正具有精英的品質,應該選擇什么樣的精英來主導社會。
當然,精英只是對現有身份的一種描述,但精英和精英品質并不完全同一。許多現有的精英不一定具有精英的品質,而具有精英品質的人不一定能夠進入到精英階層。任何社會都無法保證所有具備精英品質的人進入到精英階層,但如果一個社會的權力、財富和話語權大量掌握在不具精英品質的人手中,整個社會的精英階層不能很好地吐故納新,社會就很難持續健康發展。如果精英與精英品質的背離普遍化、長期化,精英階層的衰敗就將加劇,精英階層也難免陷入困境。
精英階層的三大困境
單就個體而言,中國精英階層中不乏依靠自身努力獲得成功的人,許多精英也具有很強的社會操守和責任意識。但伴隨整個精英階層中精英品質的退化,精英階層開始陷入困境。
一是精英傲慢激發的社會對立。精英的傲慢源自占有權力、財富、話語權的精英油然而生的優越感,從行為上表現為強者對弱者的忽略甚至欺凌。當然這種從優越感上滋長出的傲慢很少表現在精英之間,主要針對的是普通大眾。正因擁有權力的傲慢,才會有官員在面對記者追問時。脫口責問記者:“是準備替黨說話,還是準備替老百姓說話?”正因擁有財富的傲慢,才有“富二代”此起彼伏激起民眾公憤的舉動。同樣,因為有專家們掌握了話語權之后的傲慢,才有一些知識精英敢于無視公眾智商,公然為不義辯護,為荒唐背書。
當然,傲慢并非精英階層共有的特質,而只是出現在部分精英身上,但正是少數跋扈精英的傲慢,成為激發精英與大眾矛盾的導火索。
二是精英封閉造成的自我停滯。精英的封閉首先表現在精英個體與社會的自我隔絕上。許多精英在進入社會上層后,便迅速將注意力轉到個人的小愛好、小樂趣和小生活上,輕易忽略掉底層社會生存的艱辛。一部分精英在通過信仰佛教、基督教等來尋求個人解脫、自我救贖時,卻忘了宗教應有的憐憫和慈悲之心,沒有興趣也沒有勇氣去關注社會,特別是關注底層社會。
精英的封閉還表現在精英階層內部的合流上。政治、經濟、知識精英們有太多的渠道進行公開的聚會。但在這樣的聚會中,許多精英不是超越自身利益發出正義的聲音,推動社會的進步,而是忙于各類關系網的搭建以謀取自己的個人利益。此外,還有大量若隱若現的各類會所,成為各界精英私下聚會、相互溝通、維護現有精英共治格局的平臺。精英階層的封閉一方面使自身更加狹隘,另一方面也阻止了中下層優秀分子的進入。一個缺少自我更新的階層必然會腐化墮落,同樣也很難得到大眾認同。
三是精英逃避引發的社會潰敗。精英階層在推動社會發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但同樣也從經濟社會發展中獲得了最大收益,因此精英階層有義務比一般公眾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但在許多精英身上,看不到“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更看不到古代士大夫“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情懷。很多精英只安于在現行體制下維護自己的地位,不能把自身價值融入到社會共同價值之中,不能勇敢地擔負起推動社會進步的重擔,有的甚至本身成了社會墮落的源頭。特別是在全球化背景下,精英們有了更多輾轉騰挪的空間,同時也為自己的逃避找到了更多借口和退路。在中國每年都有大量的精英或者其家人往外移民。
精英責任感的缺失雖然沒對大眾造成直接傷害,但由于掌握資源精英的逃避,社會的完善和進步變得更為困難,也因此加劇了社會潰敗。
拯救:不做甘地,至少要承擔責任
對正在急劇轉型的中國而言,精英階層面臨的困境其實也是整個國家面臨的困境。如何實現精英階層的拯救同樣是一個國家和社會需要思考的問題。
一是精英的自省與自救。自省與自救是精英階層主動消弭社會鴻溝、重建社會信任的努力,是一種自我完善。許多布衣都能有強烈的理想主義,衣食無憂的精英如果還緊抱住功利主義不放,忘記理想與使命,有負精英的身份。
這絕非忽視制度、僅僅指望人性的虛言。就個體而言,精英的自救非常普遍。比如,俄羅斯大文豪托爾斯泰在名滿天下后,并沒有沉醉于自滿與驕傲之中,而是無情地自我反思,自我批評,對自我進行修正。他給羅曼·羅蘭的信中寫道,“我絕不相信,一個迫使女仆給他端尿壺的人會真誠地抱有基督教的、哲學的和人道的信念。”這也成了他從思想和行動上實踐人道主義的最好宣言。
雖然每個社會都渴望能出現如甘地這樣的圣徒,不過對具有普遍意義的精英自救來說,并不是要精英完全舍棄自身的利益,需要的只是精英能超越自身的利益,更多地承擔起應該肩負的責任。
二是精英階層的分化與重整。雖然精英階層內部總體有封閉跡象。但精英階層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
比如都是經濟精英,憑借創新和企業家精神發展起來的經濟精英,與依靠壟斷和權力致富的經濟精英,就有難以避免的沖突。政治精英中,也會因不同的政治主張產生分歧。
精英階層的分化既有利益的原因,但更主要是精英品質的差異。在當前中國,精英品質首先在于對公共利益的維護,更進一步的是堅持底層立場,把爭取大眾特別是弱勢群體的利益作為實現自身價值的重要體現。
目前,雖然精英階層中具有精英品質者并不占優勢,但精英階層內部的這種分化為精英階層的重整埋下了伏筆。隨著社會力量的壯大,以及精英階層內部力量的變化,精英階層對社會的主導有可能出現新轉折,從而更符合社會發展需要。
三是社會對精英階層的監督和制約。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同樣,絕對的精英主導也會導致社會絕對的衰敗。對精英階層進行制約是世界難題。因為他們掌握著主要的社會資源,本能地會制定有利于自己的游戲規則。但這并不意味著,對精英的制約不可能實現,或者說對精英的制約只能用革命這一終極方式來實現。
對精英階層的制約,是精英階層內部有識之士與民眾共同努力實現的制約,是包括對推動制約的精英在內的整個精英階層的制約。要實現對精英階層的制約,首先需要的是大眾的聯合。
目前,相對于精英階層的合流而言,平民階層的各種聯合體非常有限。平民人數雖然眾多,但是由于缺少必要的聯合,在面對強勢的精英階層時往往很難做出有力的回應。因此,平民階層要擺脫“烏合之眾”命運,發出各種聯合體的聲音,就需要在更大范圍內實現聯合。
在監督和制約的范圍上,民眾對精英階層的監督和制約要從關注個人利益逐步擴展到關注公共利益上。
近年來,在民眾自身努力和部分有良知精英的呼吁下,某些領域弱勢群體的利益得到了捍衛。客觀來說,民眾爭取個人利益的行為與精英階層自身的利益沒有很大的沖突,因此沒有引起精英階層的整體反彈。公共利益是包括大眾和精英共同的利益,在公共利益有限的情況下,民眾容易和精英階層發生沖突,特別是容易受到通過侵害公共利益獲取自身利益的精英的阻撓。因此民眾要實現對精英階層的有效監督,不能滿足于僅僅爭取個人的正當利益,還應該更多地投入到維護公共利益上。
在監督和制約的方式上,民眾對精英階層的制約除了輿論監督,還需要制度監督。輿論監督是目前中國對精英階層制約的主要方式。特別是互聯網時代的興起,為民眾通過輿論力量制約精英階層提供了一個重要的渠道。但要實現對精英階層真正的監督,更需要制度的監督。這需要具有精英品質的精英與民眾共同努力推動出臺有效監督精英階層的各種制度安排,比如增加選民權利的民主制度,限制權力范圍與運行方式的憲政制度等等,在法律上為民眾的制度化監督創造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