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天空緊閉的烏云,更兼昏黃的街燈下飄忽著泛白的雨絲,我心里明白,盡管我不敢說出來:今夜南寧,將中秋無月。
妻、兒早已在陽臺擺上了香案,兩支紅燭正裊裊地燃著,那些為了拜月精心準備了幾日的供品,著實讓人覺得莊嚴。然而,因為無月,就顯得似乎孤零,甚至滑稽。而那祈盼了許久的心情也因此無處擱置,連兩個兒子都變得很懊喪而四處電話打聽:是否別地也像無月的南寧?
我虛閉著眼躺在沙發上,聽著兒子著急地在追問他娘:“表姐、表弟他們那里都有月,為什么就我們這沒有?”
是啊,盡管天空沒有月,盡管小小的心靈也會懊喪,但我明白,我兒子終究是幸福的,因為他們有娘!也許他們在母親那里得不到什么滿意的答案,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孩子對母親的傾訴,即使有再多的落寂、愁煩,他們也不過像那挑貨郎到達了貨站,再重、再累往那一放就當沒事了,輕松了。
眼前的兒子是幸福的。可他又怎能明白此時他們的父親——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他也渴望對娘問一句呀:“娘,中秋怎就沒月呢?”可他終將無處可問,因為他已是一個沒了娘的兒!在以后漫長的歲月里,他的心空將永遠沒了那輪明月,而他也就成了那永遠也找不到貨站的挑貨郎,在那漆黑的夜四處蹣跚、一路迷茫……
母親走了,她走得那樣灑脫。三年前的一個春夜,就在和我們聊著天的時候,忽然輕噯一聲,就那樣撒手走了;就在我們一切都為她準備好了,準備好好孝養她的時候,走了。她走得多么的凄美?。∑嗝赖镁拖褚皇浊印扒K收撥當畫心,四弦一聲如裂帛?!?/p>
屋外雨漸大,妻、兒也怏怏地把香案撤了。孩子在吃著他娘為他們細心切好的月餅、果品。而我又如何忍心地去吃這些呢?我感覺自己就像這些供品,因為無月,所以顯得無主孤零。
此刻我真想唱那一首歌,然而我終將唱不出來,它只在我胸中久久地回蕩——“天上一個月亮,水里一個月亮;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
母親多像那天上的月亮?。《揖褪悄堑厣系某靥?。有月亮的時候,那池塘就到處彌漫著月華,還有那池邊的小鴨、樹下的籬笆、滿池開著或未開的蓮花、還有那胡琴偶爾的咿呀……可是沒有月亮的夜晚,那池塘終將變得荒涼甚至叫人驚慌,更何況它將永遠地夜夜失去那個月亮……
夜深了,兒也睡了,兩個臉蛋都是那樣的甜。我輕輕地撫摸他們的臉頰,那柔滑、濕潤的感覺忽然觸動我無盡的憐憫——假若明天醒來,他們發現自己的父母都不在……我不忍想象,他們會怎樣、怎樣的驚慌。
是啊,再親的人都會離別,有了離別就有思念,又因為知道會重逢,再苦的思念也會變得甜蜜??墒?,如果有一種思念,只有永久的離別,再無一剎的相逢,那會是一種如何的滋味?我不知道,我遍搜人世間所有的悲歡卻找不到一個可以將它熨帖的詞。
盡管今夜無月,盡管母親相見無期,但我依然相信:我娘還在!不然我怎會如此饑渴地思念?她一定在我夢中,在我熟睡時,她就會像天上月讓我灑滿光華,她會深情地撫摸我的臉頰,一如我深情地撫摸我的兒子,而我卻像我的兒子一樣——只是不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