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讀我

1

枯夜，燈火昏黃

一本古書不知是否被讀

卻被打開，我掩面驚呼：

莫讀我！莫讀我！

我看著文字的形象

卻看到文字

正讀著我的魂靈

莫讀我！

讀到我驚人的平凡

讀得我面如土色

讀到魂靈疲軟身材臃腫

你們被賺錢的古屋

被合影的墳墓

可越是平凡的人

越是對我勾畫著天堂

我只是見到痛苦

沾滿泥土

只是見到一個對表的人

在匆匆中模仿了我

黑夜我只看見火紅的鳥

漂泊或飛翔

它們遠離還是重回

昔日的小巢

我看不到

2

看見冰冷的水仙花

這時我必在遠方

尖厲的嚎叫

劈開正無力生長的樹木

冷色調

你用沉默掩飾傷口

傷口正是你的沉默

如謠言般不可能

在街上，你找不到驕傲感動

只有男人腫大的甲狀腺

吊著一根軟弱的繩子

執著地模仿上吊

3

昔日插進寶劍的泥土

如今已長出樹木

古之英雄啊

掩蓋與他摔倒的那片塵埃

他的馬卻隱于虛空

化作時間飛翔

空壁古劍，虛匣藏琴

千山一夢，往事如煙

難道我沒一次次

在意念中，以劍為琴

劃破平庸的時間之衣

回望

不覓英雄的我

找到鮮艷的戰袍

卻只是被劃破的舊衣

4

那些生長著

卻不被知道的村莊

我心中一株株植物般寧靜

剛睜開睡眼的大地

對樸實如作物的人們說道：

我認識你們

從蒼老之面那如我的溝回壑

在消逝變化中

只有你忠實模仿我的膚色

蘆葦輕輕搖擺

仿佛模仿著睡眠

5

古人含潤物之手，在夢中

正平靜我的時間與睡眠

你說：

后人啊，愛上我的古劍

就要愛它的鋒芒，不是灰塵

愛我的古

就要愛我的劍

窗外風景未眠

我已驚醒

但夢的醒來

只是醒來一種形式

夢的靈魂還在飛翔

6

你問我在何方

我只能回答：腳印前方

凄涼的老狗追逐月光

如石頭般冰冷的紋理

所追逐的，只是追逐前

那個不返的開端

結局是另一個現在

當我像只能年輕一次般

走向我的不二衰老

請不要說時間滑過

一圈圈，我們在不同的時間摸索

古人啊，你是我不倦的情人

白了頭

是衰老的道路選擇我們

我只能把一切埋靠在

堅強的蘆葦

7

正如你發現我的追尋

是因為那一再的逡巡

掩飾曾代表我的衰老

而如今我衰老的苦

是我再也沒什么可掩飾

8

自以為什么

都可以帶走的時候

我

卻被永遠地留下來了

我們至死也帶不走

任何的花朵

倒是它們盛開凋謝的預言

最終帶走了我們

甚至不及悲傷

新的蓓蕾

又將開放在新的睡眠之鄉

可是我潛不回

那個自以為平凡的夢境

我再也潛不回

昨日的白雪

在我赤裸的足下

融化成黑泥

蒲公英

飄散的是花

是花也是種子

在這不變化的世界里

只有你墳上的雜草瘋長

我知道死亡并不是離開

你只是離開了自己的時間

9

季節摔倒

你的眼卻還在

沉淀無眠的酒

與愛我者對視

人紛紛離去

從他們未說的話語中

我已聽到了自己的死亡

古人

不認識的我們會相遇

并聽出彼此熟悉的陌生

虛幻中，我的手一次次

不屈而可笑地伸進湖水

攪出波紋，卻在尋找寧靜

彌留之際

塵世所有我愛之人

在風里搖擺

我將深深地模仿睡眠

（選自《民族文學》2013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