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著眼睛吃羊肉

崔大有自從發了財搬進城里后，有好幾年沒回過老家了。他喜歡吃羊肉，特別想老家那種放養在山谷里的羊。山谷里有不少中草藥，羊在里面是真正的純天然養殖，羊肉不但好吃而且綠色安全。像那樣的羊肉，城里再好的飯店也做不出來，一想起這些崔大有就能回味半天。

這一年，崔大有終于不那么忙了，于是決定回老家吃一回羊肉。動身前他打電話跟老家的土叔聯系。土叔是村長，也好吃羊肉。

聽崔大有說要回來吃頓羊肉，土叔先是一愣，接著呵呵笑了：“大有啊，你在外邊混得有模有樣，山珍海味肯定是吃了不少，能想到回來吃羊肉，證明咱老家還有你留戀的東西嘛！”頓了頓又說，“我家有只老公羊，眼睛瞎了，你回來得正好，我把它殺了咱們吃一頓！”

過了兩天，崔大有獨自開著車回老家。到了離老家不遠的那條土路上，他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沒想到這幾天老下雨，十來里長的土路竟然泥濘不堪。

開著開著，崔大有的小車陷進了泥坑里，竟然不動了。這條土路雖然不長，可前不著村，后不見店的，車陷在這里，想找人幫忙都難！眼看天都快黑了，這可怎么辦？他正著急，突然看到一個微駝著背的人影從村子那邊一步步走來。等走近了一看，這不是土叔是誰？

崔大有也不管陷在泥里的小車了，就要跟土叔先回村去吃羊肉，過足癮再說。車子放這里也沒事，本地人厚道著呢。土叔瞧瞧陷在泥里的小車，又瞧瞧崔大有，說：“你回來就是為了吃頓羊肉嗎？”

崔大有點點頭：“是啊！”

土叔瞇起眼睛說：“這不就得了，能吃上羊肉就行，回不回村的不重要！”他拍拍背上的東西，“咱就在這路上吃！”

崔大有愣了，這才發現，土叔竟然背著一口鍋和半捆干柴，手里提著只水桶，桶口用塊布包著，不用問，里面肯定就是羊肉了。

說吃就吃，土叔用路邊的石塊搭起了簡易灶，點起了火。崔大有打下手，拿著鐵鍋到路邊的小溪里打了水。

土叔一邊吹火，一邊指著那只水桶說：“大有，你小子有福了，這桶里就是我家那只瞎眼的老羊，我就琢磨著路不好走，你根本進不了村，所以，一殺完羊我就將肉背了來！”

崔大有喜滋滋地連連點頭，多年沒吃過老家的羊肉了，那股香味一下子就在腦殼里蘇醒了，撩撥著他的神經。看看鍋里的水都起泡了，崔大有伸手去拎水桶：“土叔，水開了，下羊肉吧。”

“慢著！你懂什么。”土叔一把推開他的手，竟然先把調料放進了水里。

哪有這樣做羊肉的？崔大有看著奇怪，不過沒敢多問。沒一會兒，調料在水中煮開了，散發出來一股奇異的香氣。崔大有急了：“土叔，火候好了，下羊肉吧。”

連催了幾次，土叔不但不理會，反而將鍋蓋“啪”地一蓋：“大有，你想吃這羊肉嗎？”

崔大有早就等急了，忙說：“土叔，你別捉弄人了，我大老遠的從城里跑回來，這羊肉是吃定了！”

土叔嘿嘿一笑，指指水桶說：“這只羊是我家養的，想吃它的肉就得把眼睛蒙上！”

崔大有覺得有點不對頭：“土叔，您是不是耍我啊？”

土叔看猴兒一般看著他：“你還吃不吃這羊肉了？不吃我就背回去！”

“別……”崔大有兩眼滴溜溜轉著，盯著水桶不放。

土叔搖搖頭，笑了：“大有啊，你記不記得小時候來我家玩，那時候我給你吃第一塊羊肉，也是用手蒙著你的眼睛？”

崔大有細細一想，確實如此，一股親切感油然而生。土叔拍拍他的肩膀：“就當是土叔耍你，就當是土叔回味一下那時候，怎么樣？”

崔大有咧咧嘴沒說話，任由土叔用一塊布把他的眼睛蒙上，連連說：“土叔，該放羊肉了。”

“好！”土叔揭開水桶上邊的布塊，伸手一抓，抓起好大一塊：“大有，摸摸，這是一條羊腿。”

崔大有一摸，果然是羊的后腿。土叔將羊腿丟進鍋里，又抓起一塊：“大有，這是羊心！”又隨手丟進了鍋里。

崔大有蒙上了眼睛看不見，但是聽著都直流口水。

下好羊肉，兩人靜靜地等。土叔不時弄一弄鍋底下的火，沒過半個鐘頭，鍋里就飄出來一股香氣。

崔大有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土叔，差不多能吃了吧？”

“快了。”土叔用筷子攪拌一下鍋里的肉。又過了約摸半個鐘頭，他把筷子塞到崔大有的手里：“行了，大有，你嘗嘗吧！”

崔大有抓過筷子，夠了幾下，夠著鐵鍋，伸筷子往里一夾，感覺夾到了一塊肉。他心里一喜，也不管燙不燙，把肉抓在手里就要啃。

哪知，肉到嘴邊，立刻發覺味有點不對，用手捏一捏，發覺這羊肉怎么切成一片一片的？不禁奇怪起來：“土叔，你把羊肉切片了？”

土叔說：“你嘗嘗再說。”

崔大有用嘴巴在肉上慢慢咬，汁水流進嘴里，竟然大是不同！

土叔笑瞇瞇問他：“味道如何？”

崔大有眉頭緊皺：“苦哇！這羊肉……”

土叔又說：“你再夾一塊嘗嘗。”

崔大有依言，又夾上一塊，這一塊感覺有巴掌大，而且還薄薄的！崔大有張嘴一咬，根本沒滋沒味，更是疑惑重重：“土叔，這塊不會是切開的羊肚子吧？”

土叔笑得有些冷：“大有，虧你還想吃羊肉，你睜開眼睛看看！”

崔大有聞言，一把扯下眼睛上的布條，往鍋里一看，不由得傻了！鍋里除了一些調料外，全是一塊塊布一樣的東西，而那些羊肉還好好地躺在水桶里呢！

“土叔，你耍我！”崔大有把筷子往地上一丟，很是生氣！

不料，土叔臉色一冷，比他更生氣：“大有，你且把鍋里的布條都夾出來，拼在一起瞧瞧！看看是我耍你，還是你耍了鄉親們！”

崔大有驚在原地。土叔一把掀翻鐵鍋，一塊塊碎布鋪了一地。他飛快地將這些布塊拼在一起，竟然成了一條橫幅！上邊的字還依稀可辨，只見寫著：崔大有老板贊助十萬元整！

崔大有立馬驚呆了！三年前，崔大有也是回老家吃羊肉，那時村里正好籌劃修路。那天也是土叔請他吃羊肉，崔大有借著酒勁，親自在功德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說捐款十萬元，承諾回城后立刻取錢帶來。土叔為此做了這條橫幅，并把橫幅掛在村口，讓鄉親們知道崔大有報答家鄉了！可哪知道，崔大有回城后，三年多都沒有再回來，捐款的事竟然忘得干干凈凈！

“大有啊大有，”土叔指了指腳下的泥路，又指著崔大有陷在泥地里的小車，痛惜地說，“你剛才嘗出是啥滋味了嗎？虧你還有臉回來吃羊肉！你忘恩負義倒也無妨，但你總不能拿一個空頭承諾來耍鄉親們啊！”

土叔搖著頭，像了結了樁大事，收拾東西要走。

崔大有愣了許久，忽地高聲說：“土叔，這頓羊肉煮得好！”接著，他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塞到土叔手里，“土叔，都怪我，其實我時時刻刻都想著承諾過的捐款，只是這兩年我的公司不景氣，一直在虧本，直到今年才有所好轉，才能開出這張支票。您說得對，我拖了這么久不實現諾言，我根本沒臉回老家吃羊肉！”

崔大有含著眼淚走向自己的小車，土叔展開手里的東西一看，是一張十萬元的支票！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頭，土叔猛地一跺腳，向崔大有追去：“等等！大有，咱們爺兒倆回村吃羊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