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簡介】十年前,付桃以為她會跟沈則言白頭到老,兒孫滿堂。十年后,當(dāng)她從沈太太變成了沈則言的情婦,她才明白,原來所謂地久天長,不過是一夢十年。只不過,他欠她的,又何止是十年而已?
(一)
轟隆隆的雷聲伴隨著豆大的雨滴在A城的上方肆掠,烏云滾滾,本該大亮的天空黑得讓人有些分不清晝夜來。
又是一聲讓人頭皮發(fā)麻的雷聲,床上的人終于緩緩地掀開了眼皮。
付桃只覺得有無數(shù)個小人拿著錘子在敲自己的腦袋,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昨晚的片段才一點(diǎn)點(diǎn)跑了出來。
好像是沈則言他們公司年會,那幫熟悉的面龐見到她,驚愕的表情像是見了鬼一樣。那些表情在她腦子里不停倒帶重播,只記得她一個人默默縮在角落喝了一杯又一杯,再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不過不記得也沒關(guān)系,因?yàn)榻Y(jié)局都是一樣的。她喝得爛醉如泥,沈則言把她弄了回來,然后兩人相擁而眠,等她醒來時,他已經(jīng)走了。
付桃挪著軟綿綿的身子到了浴室,花灑里的溫水從天而降,澆得她漸漸清醒過來。伸出手想要去拿臺上的洗面奶,誰知手腕一偏,一旁的水杯刺溜一聲滑到了地上,鮮紅的瓷片在大理石的地面上飛濺開來,映著潔白如玉的大理石地面,頗有觸目驚心的畫面感。
付桃愣愣地看著杯子的尸體,嘴角不自禁地牽起一抹苦澀的笑。
這杯子是當(dāng)年她跟沈則言談戀愛的時候買的,杯子的名字叫做一箭穿心,是兩個桃心拼在一起,使用的時候可以拆開,她興沖沖的買回來,打算放在浴室當(dāng)刷牙的杯子。
她還記得她送給他時說的話:“你看,我們的心被穿在一起啦!”
沈則言一臉嚴(yán)肅:“那刷牙的時候怎么辦?”
付桃學(xué)著他板起面龐:“那每天只有刷牙的時候允許你開下小差,其他的時候都只準(zhǔn)想著我。”
她那時小孩子脾氣,對什么都是三分鐘熱度,買來了沒一會兒就拋在了腦后。誰承想在兩人結(jié)婚的那晚,卻瞧見它靜靜地擺在新房的流理臺上。
也許就是這種默不作聲的溫暖,一點(diǎn)點(diǎn)將她越攥越緊,最后化作牢籠。而她,就是那牢中的困獸。
付桃看著一地瓷片,只覺時光荏苒,掰著指頭細(xì)細(xì)一算,她跟沈則言認(rèn)識至今,竟然已經(jīng)十個年頭。
她從付家大小姐變成了沈夫人,再到后來成了沈則言的情婦。
原來不過十年,而已。
(二)
所謂的情婦,就是沈則言在外面包養(yǎng)的女人。這種事也沒什么出奇的,前任市長的乘龍快婿,因大義滅親將岳父送進(jìn)監(jiān)獄,政治背景良好,從商后身價數(shù)億,無父無母,隨便哪一條,都夠女人們削尖了腦袋往他懷里鉆。
付桃不明白的是,明明已經(jīng)離婚的兩個人,為什么反倒比結(jié)婚前更像一對夫妻了?
她把浴室里的殘?jiān)帐暗貌畈欢啵瑢⒆蛱鞙?zhǔn)備好的菜從冰箱里拿出來,付桃估摸了一下大概時間,等飯做好,沈則言也差不多該回來了。
果不其然,爐子上的紫砂煲冒著裊裊青煙,門外就傳來了窸窸窣窣的開門聲。
“今天回來得早了點(diǎn)。”付桃皺著眉頭看了眼墻上的鐘。
“公司沒什么事,就先回來了。”沈則言將手上的西服往衣架上一搭,從她手中將湯碗接了過去,放在鼻尖聞了聞,而后放在了桌上。
付桃端著其他的菜從廚房里出來的時候,沈則言正站在桌旁盛飯,襯衣袖子卷到肘間,骨節(jié)均勻的手指端著潔白的玉碗,額前有些碎發(fā)搭了下來。他面上沒什么表情,卻能讓人覺得柔和。
“則言,我有點(diǎn)事想跟你說。”付桃將圍裙取下來放在一旁,兀自走到桌旁坐了下來。
“嗯?”沈則言眉頭微挑,將盛好飯的碗放在她面前。
“我不想再當(dāng)你的情人了。”付桃看著他,一字一句,說得格外真切。
“許薇薇找你麻煩了?”沈則言的眉頭皺得更深,目光掃過她的手指,才發(fā)現(xiàn)上面包著厚厚的紗布,手中的碗砰的一聲放到了桌上,將她的手握在了掌中。
他的聲調(diào)比平時高了兩度,手上的力度,泄露了他的在乎。
“沒有。這是早上不小心把杯子打碎了弄傷的。”付桃把手一點(diǎn)點(diǎn)抽了出來,白皙的手腕上隱隱泛著紅色的印記。
沈則言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等待著她的下文。
“則言,十年了。”付桃深吸了一口氣,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該還的也還清了,說真的,我累了。”
砰的一聲,又是瓷器的碎裂聲,付桃覺得今天一定不是什么好日子,不然怎么接二連三的碎東西呢。
手腕再次被抓住,沈則言向來波瀾不驚的臉龐上帶著溢于言表的憤怒,英挺的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琥珀色的眸子里似有火焰要噴薄而出:“還清?!付桃,你覺得你欠我的這輩子有可能還得清?!”
付桃都還沒來得及說話,沈則言的唇已經(jīng)覆了下來。他的舌頭帶著侵略的戰(zhàn)意,沖進(jìn)她的口中攻城略地。付桃只覺得嘴唇火辣辣的,不意外的話,肯定是破皮了。
“沈則言!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付桃用盡全身的力氣將他推開,逮住一點(diǎn)空隙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
“我就是最近太好好說話,才會讓你有些不切實(shí)際的幻想。”沈則言扯開頸上的領(lǐng)帶,大手一攬,將她抱入懷中,往臥室走去。
人摔在床上的悶響、衣服的撕裂聲、付桃的尖叫、沈則言的低吼,交織在一起,編成了一段孽緣。
(三)
付桃醒來的時候身旁早已沒了人影,全身的骨頭疼得跟被壓碎了重新拼湊在一起一樣,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從抽屜里拿出避孕藥,硬生生吞了下去。
那晚沈則言非要她跟著一起出席公司晚宴,現(xiàn)在只怕早就滿城風(fēng)雨。自付市長入獄、兩人離婚之后就鮮少一同出現(xiàn),現(xiàn)在如此高調(diào),是不是復(fù)合的前兆?
付桃閉著眼睛都能想到那些新聞的頭條名,許薇薇會來找碴已經(jīng)是預(yù)料中的事,只是沒想到來得比她想的要早了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
砰砰砰的敲門聲越來越急促,付桃無奈地嘆了口氣,將門打開。
門外的許薇薇一如既往的漂亮,妝容精致,一襲紅發(fā)及肩,眉眼間盡是嫵媚張揚(yáng),看向付桃的眼神卻說不上是哪種感覺,似是鄙夷,又似……可憐。
“付桃,我以為即便你不是付大小姐了,這些年的教養(yǎng)也該還在的。只是不知道牢中的市長大人看到這份報紙,會作何感想?”許薇薇踩著十二厘米的高跟鞋走得搖曳生姿,手中的報紙啪的一聲被扔在茶幾上,跟她的聲音配合得十分默契。
付桃瞟了一眼桌上的報紙,鮮紅的標(biāo)題格外醒目。她收回目光,走到廚房倒了一杯橙汁,放在了許薇薇的面前。
“人活一世,別人怎么看,也沒什么緊要,想必父親也明白這個道理。”她聲音清淺,讓人聽不出一點(diǎn)波瀾。
就是這種模樣最容易讓人抓狂。果不其然許薇薇瞬間像是奓了毛的貓,噌的一下站了起來,涂得鮮紅的指甲在空中一掠而過,桌上的杯子在空中畫了一條飄起的拋物線,然后圓寂。
今天真的不是個好日子……付桃皺眉暗道。
“當(dāng)小三還當(dāng)?shù)美碇睔鈮眩短夷阏媸呛帽臼隆8炎约喊职炙瓦M(jìn)監(jiān)獄的男人睡在一張床上,心里是什么滋味?!”許薇薇氣得再也沒了剛才的嫵媚勁,涂得鮮紅的嘴唇看起來像是要吃人一般。
“小三這種事情誰說得好呢?你當(dāng)年爬到好姐妹老公床上的時候,有沒有問過自己呢?”付桃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她。她說得很輕,卻讓許薇薇愣在了原地。
也許是沒想到她會這么問,許薇薇臉上的表情跑馬燈似的換,本來準(zhǔn)備好的說辭統(tǒng)統(tǒng)被堵了回去,偌大的客廳里,氣氛安靜得讓人發(fā)怵。
許薇薇的臉色變了又變,終是落荒而逃,走到門口時頓了頓腳步,喃喃低語道:“付叔叔……在里面好像不太好。”
一句付叔叔,卻好似把時間拽回了從前。
不過十分鐘不到的時間,卻好像經(jīng)歷了一場大戰(zhàn)一般,付桃覺得手心傳來一陣刺痛,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剛才拳頭握得太緊,指甲已經(jīng)深深嵌入了掌心。
她的好姐妹一一許薇薇,在她離婚前夕,爬上了自己老公的床。
她的好丈夫一一相戀四年的大學(xué)學(xué)長,為了報仇親手將自己的爸爸送進(jìn)了監(jiān)獄。
——“付桃,你知道的,你爸爸的那些證據(jù)如果全部拿出來,怎么會是坐七年牢這么簡單呢?”
——“我爸媽的命,是你爸該還的,現(xiàn)在你做我的情婦,是你欠我的。”
沈則言的話猶若在耳,一字一句都是削肉刮骨的鋼刀,讓她痛徹心扉。
付桃的眸色越發(fā)深沉,她以為再想起來也不會覺得疼了,可是眼眶還是酸澀得發(fā)脹,淚珠一滴滴順著臉頰落到手背上。
“沈則言,你為什么不肯放過我?”付桃看著手腕處的傷疤喃喃低語,眼淚越發(fā)不可收拾,模糊了眼前的畫面。眼前時光波瀾,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他們初識的那天。只可惜,所有的甜蜜都成了毒藥,將愛變成了恨。
(四)
托報紙的福,付桃在家里死宅了近一周沒有出門,沈則言不知道是不是公事繁忙,也沒有出現(xiàn)。直到家里彈盡糧絕,吃外賣吃得想要抓狂的付桃終于忍不住出了門。
本來是打算先去探望一下爸爸,然后再去超市囤積點(diǎn)糧食,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她還是太小瞧了那些狗仔的耐心。
事先喬裝打扮好的偽裝在那群記者面前簡直形同裸奔,還沒出小區(qū)門口,付桃就已經(jīng)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付小姐,前些日子您高調(diào)出席沈氏年會,是不是為了宣奪主權(quán)呢?”
“前些日子有人拍到沈夫人從您的公寓出來,不知道有些什么可以透露的內(nèi)幕消息?”
“關(guān)于這段時間瘋傳的沈總即將離婚跟您復(fù)婚,不知道您有什么看法?”
一句接著一句,轟得付桃簡直毫無還手之力。
本來是怕手傷著不方便開車才打算打車,現(xiàn)在看來,絕對是個再錯誤不過的決定。
她深吸一口氣,終于開口:“出席沈氏年會,是因?yàn)槲以谏蚴线€有百分之三的股份。沈夫人還有另外一個身份,就是我的閨中密友。至于沈總打算離婚的消息,我還沒有聽說過。”
付桃一口氣說完一大段話,然后在記者們面面相覷的目光中沖出重圍。
如果是以前的付家大小姐,只怕會被這些人嚇得不知所措吧。
看來時間真是個可怕的東西,能讓人徹底拋棄一些你以為深在骨髓里的東西。
比如修養(yǎng),比如感情。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被這個世界打磨得越來越無堅(jiān)不摧,那些人不能再用尖銳的言語傷她分毫,她已經(jīng)無所謂那些所謂的“人言”。
她剛剛走出小區(qū)門,沈則言的車便停在了她的跟前,不早不遲,就連時間都剛剛好。
車子揚(yáng)長而去的一瞬間,付桃看見了那些回過神來追上來的記者們懊惱的表情,以及手中的相機(jī)不停的咔嚓咔嚓按快門的聲音。
“沈總的英雄救美,總是比常人遲那么兩分鐘。”不知道是不是被剛才的圍堵弄得心情煩悶,說出口的話也帶著濃濃的火藥味。
“你先冷靜一下。”沈則言的表情十分嚴(yán)肅,眉頭皺得很緊,握著方向盤的手也攥得很緊。
付桃感覺到了他的嚴(yán)肅,譏諷的話咽了回去,等待著他的下文。
“爸……”剛開口又意識到稱謂不對,沈則言吸了口氣又道,“剛才監(jiān)獄那邊傳來消息,付老心臟病突發(fā)猝死……”
“你說什么?!”付桃的手不知何時攀上了沈則言的胳膊,力度之大讓沈則言幾乎感覺到她的指甲隔著襯衣嵌入了自己的皮膚。
他深吸一口氣,將車子緩緩?fù)T诼愤叄p手握住付桃的肩頭,企圖讓她平靜。
付桃等了半晌也沒等到他的回答,心跟著沉默一起下沉,最終跌落谷底。天地好像開始旋轉(zhuǎn),終是眼前一黑,倒進(jìn)了眼前男人的懷抱中。
(五)
付爸爸的葬禮辦得十分低調(diào),來的人也不過寥寥數(shù)幾。
人走茶涼這個道理,付桃一早明白。她也不想爸爸死后,再讓那些人涼薄的嘴臉惡心到他。
倒是沈則言跟她一起樣樣事都親力親為,拿出了一副女婿的架勢,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付桃看著眼前的男人,心底有無數(shù)的情緒翻涌,話到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
“我有點(diǎn)事想跟你談。”沈則言看著付桃明顯瘦了一圈的臉頰,沉聲說道。
這些天沈則言的付出她看在眼里,外面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已經(jīng)到了無以復(fù)加的地步,她知道,如果不是沈則言在背后做了些手腳,爸爸的后事不可能辦得這么順風(fēng)順?biāo)9馐窃S家那一份,就夠她好受的。
付桃越來越分不清自己對沈則言是什么樣的感情,本來下定決心的一刀兩斷,卻因?yàn)檫@場后事變得猶豫不決起來。他給的這些溫暖,讓她開始舍不得放手。
“明天吧,今天我有點(diǎn)累了。”付桃揉了揉太陽穴,匆匆離去。
她隱約能感覺到沈則言要跟她說些什么,可是她現(xiàn)在心慌意亂,需要一點(diǎn)時間理出個頭緒。
沈則言看著付桃一點(diǎn)點(diǎn)地消失在視線中的背影,眼神越發(fā)堅(jiān)定銳利。
付桃做了一晚上的夢,不知是不是預(yù)感到了些什么,腦子里有關(guān)沈則言的記憶跑馬觀花似的往外亂冒。時間雜亂無章,一會兒是他們相識的那年,一會兒就跑到了他們離婚的那天。
朦朦朧朧中,竟然是被許薇薇的電話吵醒的。
“小桃,我在天臺,你上來吧。”許薇薇的聲音平靜得出奇,說完便掛掉了電話。
付桃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披上外套就朝著頂樓奔去。
這棟樓房的天臺付桃就上來過一次,那時倒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只是故地重游,看著許薇薇的白裙子在風(fēng)中獵獵翻飛,好似整個人馬上都要隨風(fēng)消逝一樣。
“你來啦。”許薇薇緩緩轉(zhuǎn)過身朝她一笑,又緩緩道。
“小桃,則言要跟我離婚,你知道嗎?”她的聲音輕盈緩慢,臉上不著脂粉,跟平日里的沈夫人大相徑庭。
付桃看著那張素顏的臉蛋,竟有種回到大學(xué)的錯覺。
那個時候她也是喊她小桃,那時兩人還是無話不說的好姐妹,那時……
付桃搖了搖頭,往前走了兩步:“薇薇,有話可以好好說,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許薇薇打斷了去。
“付桃,我曾經(jīng)很忌妒你,你爸爸是市長,我爸爸是副市長,人人都說付家小姐是名門閨秀,而我這個囂張又跋扈的閨蜜,恰恰成了你最好的映照。
“愛上沈則言,是因?yàn)榧啥蔬€是感情,我一早就已經(jīng)分不清了。我開始造假,想方設(shè)法地拆散你們。他父母的意外死亡,我嫁禍到了你爸爸的頭上,你爸爸坐牢的那份證據(jù),我可是出了不少心力呢!”
許薇薇的目光落在付桃的身上,悠遠(yuǎn)綿長,復(fù)雜到讓人看不真切。
“算了,這些陳年舊事不提也罷,反正已成定局,說了也沒什么意思。”
她突然朝著付桃招招手:“小桃,你再讓我抱一下,好不好?”
付桃見她的步伐越來越靠近邊緣,定了定心神:“許薇薇,你我之間那些賬,是無論如何也算不清的。你想死?你以為這樣能讓沈則言回心轉(zhuǎn)意?真可笑。”
她說罷便卷起袖子,手腕上的玉鐲透亮碧翠,胳膊微抬,鐲子下面的疤痕就露了出來。
“去鬼門關(guān)走一遭就明白了,哪有什么放不下的。付家大小姐到沈先生的小三,我不一樣轉(zhuǎn)變得很好嗎?”
付桃聲音不大,甚至有些小,卻能夠讓許薇薇聽得清楚明白。她嘴角的笑若有似無,卻苦進(jìn)了人心。
付桃正準(zhǔn)備往前走,卻被一個力道拽了回去,回頭一看,沈則言滿頭大汗地站在她的身后,緊緊攥著她的胳膊。
“則言,薇薇她……”付桃的話還未說完,許薇薇尖銳的笑聲便從身后傳了過來。
“沈則言,你怕我?guī)纤课也挪粫∮袝r候活著比死去更痛苦……”
她說完便往后倒去,像是一紙輕舟,就那么輕輕飄了出去。
(六)
自許薇薇死后,付桃便連日噩夢,半夜驚醒過來,眼前全是許薇薇穿著白裙素顏的模樣。
“又做噩夢了?”沈則言向來淺眠,感覺床的一側(cè)突然輕了就醒了過來,一睜眼,就見付桃掩面坐在床畔,大汗淋漓。
付桃感覺到身后傳來的溫度,因夢魘帶來的驚嚇稍稍退去。
“薇薇為什么會想到死?”她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沈則言的眼睛。這句話從許薇薇死的那天起就如鯁在喉,她無法想象,一個曾經(jīng)連打針都懼怕的女孩會鼓起勇氣走向死亡,那需要下多么大的決心。
“這話是什么意思?”沈則言放開她,起身倒了杯溫水遞到她面前。他穿著睡衣,頭發(fā)有些凌亂,居高臨下地站在她面前,表情平靜得幾乎找不出一絲波瀾。
“只是覺得她不像是為情自殺的人。”付桃的睫毛顫了顫,端起水杯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新市長的人選已經(jīng)出來了,許副市長功敗垂成,政敵上場,許家的好日子怕是不長遠(yuǎn)了。偏偏這個時候他受賄的文件不知道從哪里被曝了出來,現(xiàn)在怕是正一波波往紀(jì)委送呢。”
沈則言接過已經(jīng)付桃喝空的水杯,緩緩答道。
付桃聽得眼皮直跳,嗯了一聲便躺了下去。剛才的這些話,付桃覺得挺熟悉,不知道當(dāng)年她爸爸是不是也是這么倒臺的呢?
室內(nèi)一片寂靜,仿佛能聽到兩人的心跳聲。也不知沉默了多久,付桃感覺到腰間一緊,沈則言略顯沙啞的嗓音在耳畔響起。
“我們復(fù)婚吧。”
他一字一句說得很慢,付桃能感覺到他濕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皮膚上。
“你會保許家周全嗎?”付桃知道這個時候問這個太煞風(fēng)景,可是有些問題如果不問出口,她怕是再也無法安然入眠。
握在她腰間的手明顯一緊,再然后便離開了她的身體。
“當(dāng)初付家敗的時候,許薇薇可沒這么問過我。”沈則言冷笑一聲,翻過身去。
剛才還溫馨滿滿的氣氛瞬間降到冰點(diǎn),付桃覺得時間好像是一個輪回一樣,將她跟沈則言送上了萬劫不復(fù)的循環(huán)之中。
迷迷糊糊即將睡去之際,付桃感覺身上陡然間一個重物壓了過來,剛想要張嘴驚呼,一張溫潤的嘴唇便覆了上來。
“我想要一個屬于我們的孩子。”
他的聲音跟他的吻一樣帶著不容置喙的堅(jiān)定,一寸寸地?zé)龤Я怂睦碇恰?/p>
(七)
付桃即將跟沈則言復(fù)婚的消息已經(jīng)公諸于世,婚禮就定在帝豪大酒店,那是他們上次結(jié)婚時擺酒的地方。有人說是金童玉女歷經(jīng)磨難后再在一起,也有人說,沈則言在許薇薇死了不到一個月就搭上了舊愛,是對亡妻的不敬。
付桃查出有孕已經(jīng)一周了,沈則言對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置若罔聞,讓她只管安心養(yǎng)胎,其余的事情全部交給他就好。
他很用心,從婚紗到婚戒,所有的細(xì)節(jié)都是照著當(dāng)年一模一樣定做,好像下了決心要將時光拉回從前。
付桃看著鏡中穿著婚紗的自己,明明還是當(dāng)年一樣的衣服,她卻再也穿不出那時的心境。
沈則言一進(jìn)門就瞧見付桃愣愣地看著鏡中人發(fā)呆:“怎么了?”
他走到她身后,靜靜地從后面將她圈住,動作溫柔輕緩,小心翼翼。
“你看,當(dāng)年嫁給你的時候哪有這些、這些、這些。”付桃皺著眉頭,手指在額角眼角翻飛。
“在我眼里都是一樣年輕。”沈則言笑著捉住她的手,在她額頭輕輕一吻。
“則言,我最近總是夢到爸爸,他臨死前……”付桃眉間愁色深重,小手不安地絞在一起,“可有什么東西留給我?”
“沈總、夫人,吉時到了,該出去了。”小助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神色局促。
沈則言牽著她抬腳想要往外走,步子邁出去才發(fā)現(xiàn)身后的人紋絲不動。
回頭看去,付桃仰著小臉,示意他回答她的問題。
“爸爸看到你我今天,也會開心的。不要再胡思亂想。”沈則言笑得溫柔,揉了揉她的頭發(fā),牽著她的手朝大堂走去。
帝豪酒店的宴會廳賓客如云,咔嚓咔嚓的快門聲此起彼伏。別的不說,光是剛剛走馬上任的官場新貴,市長大人來參加這場婚禮,就已經(jīng)是不小的噱頭。
據(jù)說這位市長號稱鐵面,不喜交際,上任后也從未出現(xiàn)在任何的社交場合。
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沈則言的婚禮上,其寓意不言而喻。
主持人在臺上講得眉飛色舞,付桃滿是笑意地看著沈則言。他恰好也望向她,淺淺的笑意盛滿眸子,旁人望去,當(dāng)真是一對璧人情深繾綣的樣子。
騰地,一陣吵雜聲從賓客席卷向講臺。
付桃抬頭望去,幾名穿著黑色西服的男人大步朝著沈則言走來。
“沈則言,今早我們收到舉報材料,你涉嫌參與買官黑幕,請跟我們回去配合調(diào)查。”
剎那間,瓷器的碎裂聲、眾人的抽氣聲、記者瘋狂拍照的聲音各自融合,聽在付桃耳里,竟成了最美妙的音樂。
沈則言被帶下臺的一瞬間,回頭望去,竟發(fā)現(xiàn)付桃正瞬也不瞬地望著他,剛才的笑意已經(jīng)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讓人發(fā)怵的冷漠。
她朝他無聲地做著口型,一字一句說得緩慢無比,足以讓他看清。她說——
“你、完、了。”
(八)
幾乎是一夕之間,這座城市里最頂端的兩個男人雙雙落馬。
新上任的市長大人以及沈氏的總裁一一沈則言。
霎時,滿城唏噓,曾經(jīng)跟他們交好的人開始人人自危,沈氏的股票接連幾天跌停,整座城都仿佛籠罩著陰霾。
城里最好的婦科私立醫(yī)院里。
“胎兒很健康,你可以放心。”路醫(yī)生看著顯示器里的寶寶,笑著說道。
“路醫(yī)生,過段時間我就要去倫敦了,麻煩您將我的資料準(zhǔn)備得詳細(xì)些,也方便那邊的醫(yī)生了解情況。”付桃的手在肚子上來回摩挲,清淺地說道。
她說完便抬頭望了望室外。算一算,沈則言進(jìn)去也有近一個月了,幾乎是動用了全部的人脈,終究是沒能出來。應(yīng)該……是再也出不來了吧。
想到這里,付桃臉上的笑意越發(fā)濃烈。
從當(dāng)上付家的女婿,到她爸爸的死,再然后曝了許家的老底,花大力氣捧上那位傀儡市長,沈則言花了數(shù)年謀劃的這盤棋,下得幾乎是天衣無縫。
眼看沈則言就要成功地在政商兩道一手遮天,只可惜他用來疏通人脈的資金鏈出了問題。沈氏上市迫在眉睫,偏偏其他股東都覺得時機(jī)未到,沈則言當(dāng)初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給了她百分之三,余下的百分之四十八沒辦法左右沈氏的最終走向。
于是他以許爸爸的后半生作為要挾,逼著許薇薇到她面前澄清一切。
如果不是為了她手上那百分之三的股份,許薇薇也許不用死吧。
付桃想起許薇薇死后被秘密送到她手里的那份資料,里面有一冊,是爸爸在牢里寫的日記。
日記本里的東西并不多,對她的愧意,占了絕大部分。
她這輩子都沒辦法忘記爸爸死前說的那句話。
“我只希望我女兒的世界里,再也不要出現(xiàn)沈則言這樣的魔鬼。”
如果你最美好的十年,竟不過是別人精心策劃的一場陰謀,你會怎樣呢?
付桃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shí),她反復(fù)試探,一次又一次企圖得到一點(diǎn)讓人重獲希望的答案。
只可惜……陰謀就是陰謀,變不成愛情。
“檢查完了,我等會兒把報告給你。”路醫(yī)生說完便拿著病歷夾走了出去。
付桃拿起一旁的紙巾輕柔地擦著肚子上透亮的膠狀物。
她動作輕柔綿緩,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眼角卻似有淚光閃爍。
“寶寶乖,媽媽愛你。”
(九)
付桃處理完所有事務(wù)離開的那天,是沈則言被判刑的前一天。
她沒去看過他,一個人坐上了去倫敦的飛機(jī)。
她不知道再以什么樣的表情面對他,愛或恨,她也不再分得清。
同天,沈則言自殺,死于看守所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