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年十八大召開之后,我們對改革的期望都非常非常高。從這次公布的整個決議來看,很多改革是我們預料之中的,比如說二胎政策,這會影響到大概一千萬的家庭。戶口制度可能影響一億到兩億人。這是改變中國未來經濟和社會格局的政策。
這一公報里有三點超出了預期。第一個是在黨內設置改革領導小組。以前改革是國務院的任務,現在變成黨的任務,這一點是極其重要的。第二是設定了時間表。通常我們不設時間表,這一次是明確說到2020年我們要完成所有改革,這等于是政府自己把自己的手腳綁起來了,如果到時候改革沒有實現是可以問責的。第三是強調市場的決定性作用,這也是一個很大的變化。如果說我們能把公報里提到的改革都實施,到2020年中國會變成實實在在的市場經濟。
目前中國政府的問題有幾個。
第一是審批過度。現在的審批太多,就好比一個老太太提了一籃子雞蛋。里頭有一百個,可能有一個雞蛋是壞的,(政府)就要求老太太把一百個雞蛋都拿出來看一遍,費時費工,這樣老太太可能就不來這兒賣雞蛋了,就選擇到路邊去賣了,這也是為什么中國需要城管來管理這些路邊經營行為。這個例子反映出一個問題:過度的審批對經濟的傷害巨大。
第二是政府特別愛挑選勝者,政府什么都是自己動手。比如說,科技部的資金很多,這個部用這些錢去社會上挑選勝者,去決定這個企業還是那個企業可以拿到資金。現在還好一點,私人企業、外資企業都可以申請。但是這些錢到底用得好不好?沒有人追究。
為什么說政府挑選勝者最后會失敗?這其中的問題其實不難解釋。在美國過去的二三十年間。我們能記住的是比爾-蓋茨和喬布斯的創業歷程。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美國有很多潛在的比爾·蓋茨,也像比爾·蓋茨一樣在他父親的車庫里做著同樣的事情,但99%的人都失敗了。不過,這少數的成功和多數的失敗卻創造了市場的淘汰機制,創造了一個比爾·蓋茨。這是符合規律的,因為高科技的成功率就是1%,甚至比1%還低。政府去挑選,再挑也挑不出這1%。
第三是地方政府的作用是巨大的,這會造成很大的問題。比如說重復建設、過度投資、環境問題等等,這其實都跟地方政府有關,造成整個經濟的“腸梗阻”。
歸根到底,政府主導經濟的最大問題就是信息問題。哪怕所有的政府官員都為民做主,也相信絕大多數的官員是好人,但有一個問題,再好的人,再聰明的人也不能掌握13.4億人想干什么,不可能知道近千萬的企業想干什么。
上世紀30年代的時候發生過有關社會主義的大討論,結果以哈耶克為代表的自由主義失敗了(但如今看,哈耶克的觀點卻是有道理的)。哈耶克的觀點是政府永遠沒辦法解決信息問題,政府不可能知道老百姓需要什么、老百姓該生產什么。政府的作用應該分階段性,比如說古代社會極其簡單,勞工分工簡單,大家都是農民,政府作為一個獨裁者很管用,只需要提供軍事、水利、救災等職能就可以了,其他方面任由老百姓自生自滅。但現代社會不一樣,中國已經進入了中上收入國家行列,要建立一個創新式的國家,需要一個開放的體制。讓政府去挑選勝者的做法再持續下去,是很難完成社會發展的。
十八屆三中全會在單純經濟方面設想的改革已經足夠了,比如說明確減少審批,凡是企業投資只要不涉及國家經濟命脈、大型能源交通項目的,一律都讓企業自己做。以前發改委的審批是有等級的,三千萬元以上的所有投資必須到發改委審批,現在都不用了。減少審批、開放市場,設立負面清單。除了負面清單上列的行業民間資本都可以做。金融領域表現得更加明顯。比如允許民營資本進入銀行體系開設中小銀行。
那么今后還需要改進什么?這就是全會報告沒有說得太清楚的。就是如何約束政府。雖然三中全會決定中有很多要加強人代會的表述,但有沒有像其他改革那樣細?我仔細看了一下,沒有看到。一個創新型社會,一個完備的市場經濟是需要一定的政治機制和經濟民主來配合的。所謂經濟民主。不是說讓老百姓都去參與經濟管理,不是說讓所有的工人都參與企業管理,而是要有一種開放的體制,把資源放到社會中,讓社會來配置資源,而不是讓政府來配置資源。
大家可能會說,新加坡模式不是挺好嗎?新加坡很成功,建立了一個非常高效廉潔的政府,什么都做得很好,整個新加坡的市場經濟也搞得非常好,中國是不是可以復制這樣一個體制?我覺得沒有這種可能性。
新加坡多大?新加坡的人口和面積都沒有北京的海淀區大。海淀區的人口顯然是超過500萬的,新加坡人口也就500萬。如果想用新加坡的模式來做中國,注定是要失敗的,造成的結果將是什么?中國的政府將變成一個救火隊,不能容忍一點點小的沖突或者社會的不穩定,那么最終的結果就是這個政府永遠無限責任。責任過大。中國的領導人的確非常忙,所有地方官員都非常忙,就是因為責任無限大。哪兒出事了必須有作為。當政府的責任無限大的時候,社會的活力也就下降了,政府無處不在地要管理這些事情。
這一次三中全會注定要像十一屆三中全會一樣在中國歷史上留下一筆,它開創了一個新的時代,這也是毋庸置疑的。但十一屆三中全會沒有解決中國所有問題。這一次全會肯定還會有些問題沒有解決,還需要我們繼續努力。(本文是姚洋教授在11月17日“朗潤·格政”論壇《解讀三中全會的改革政策》發言稿,未經作者審定。本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