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所長又瞇著眼睛看他。楊所長本來眼睛就小,眼圈周圍堆著兩疙瘩肉,一瞇就徹底沒眼睛了,只剩下一條縫。楊所長忽然吼了一聲,你給我老實點,還自稱是良民,我看你就是個刁民,呆在村里別有企圖吧。李木低下頭去。
李木知道這回還得罰款,可他這次是打定主意一分罰款都不交,不抗住點還了得,有了再二,就有再三,有了再三,就有再四,為啥老輩子人說吃柿子揀軟的捏。村里的顧旦子,舍命不舍財,捉了去要罰款,顧旦子就是不交,要錢沒有,要命一條,關了三天,還白吃了三天飯,最后不還是放了。想關就關,日他娘還沒治了,反正糜谷鋤過了,豌豆再過兩天收也成,總不可能關他一月半年吧。楊所長一拍桌子,說李木,骨頭可不是鐵打的。又對胡協(xié)警說,好好審審。
可是,一個多小時后,胡協(xié)警就打開銬子把李木放了。李木笑了,心里說有本事你關呀,放了做啥?!從那房子出來,李木伸了個展脫脫的懶腰。派處所院子里有幾棵槐樹,落滿一樹一樹的鳥兒,像結(jié)了一樹一樹長嘴果子,嘰嘰喳喳的,李木踢了一腳樹身子,鳥兒就像熟透了的果子,不過不是落下來,而是飛走了。胡協(xié)警掀了李木一把,把李木掀了個趔趄,說給誰扎勢哩!李木忙笑著說哪敢,就是覺得狗日的吵得,影響你們辦案子。李木一扭頭,見楊所長站在院里,就沖楊所長笑笑,說所長,我走了。楊所長說我等你問話哩,你沒話要問我么?李木知道豬頭還記著上次的事,嘿嘿一笑說上次是脖筋擰住了,冒出那么一句話,所長,你大人不計小人過么。說著在自己的脖子上狠狠抽了兩下,說今兒個不擰了,一點都不擰了。楊所長哈哈哈地大笑著,背起手走了,到了遠處又回過頭來說李木,我記住你了,記得很牢,你是良民。
從派處所院里出來,見豆姑站在大門旮旯里,說你咋來了?豆姑說你給他們捉走,我就攆來了。李木說你攆來干啥,沒事兒的,你看他們還不把我放了。從派處所院子里出來,見朱遠站在門外,李木對豆姑說趕緊回,豌豆干到地里了。朱遠說忙啥,吃飯,我請客。豆姑說吃了飯再回吧,一驚一乍的我也餓了。李木瞪了豆姑一眼說吃吃吃,餓死鬼轉(zhuǎn)世的。
進了老牛燒肉館,朱遠要了一盤紅燜豬蹄、醬骨頭、韭菜燒肉片、一盆澇漕,又要了一瓶酒。朱遠說又罰了多少?李木說沒罰。朱遠撇撇嘴說沒罰?豬頭說過打獵最忌諱的是空手而歸,能把你輕易放了?你是他爹還是他小舅子?李木說真沒罰,他們拉我來是來配合調(diào)查村子遭賊的事兒。朱遠說你家也遭賊了?李木說沒有。朱遠說要配合調(diào)查該拉那些遭賊的人,你家沒丟啥,拉你配合調(diào)查個啥?李木說唉,都剩下些女人娃娃了,話都說不周正,能配合個啥。朱遠搖搖頭說他們破不了案,總得找個墊背的么,捉了你表示他們盡心辦案哩,你就成了嫌犯了。李木抖了一下,豆姑說嫌犯是個啥?朱遠說嫌犯就是和偷人的是一伙的。豆姑說你別胡諞,說得嚇人的。朱遠說那么多人家都遭賊了,咋就你家沒遭賊?對了,說不定他們把你當內(nèi)應哩。李木說內(nèi)應?朱遠說里應外合,就是和賊娃子合伙偷自家村里人知道嗎?就像我小舅子。李木跳起來罵道,他娘個屄吧,我日他八輩祖宗。豆姑張著嘴還要說啥,李木瞪了一眼說快去催菜,進一回那爛桿地方就餓得不行。豆姑去催菜了,朱遠說豬頭把你的魂吸了,失魂落魄的樣兒。李木說我給狗日的攢著哩。站起來說,我去尿個尿。
李木進了廁所。其實尿不憋,都出了汗了,還哪有尿,只是他不想再聽朱遠說,嫌犯也好,內(nèi)應也罷,反正事已了了,他不想再提了,怕朱遠這么往起挑事。李木蹲在廁所點了根煙。抽完一根煙從廁所出來,朱遠已經(jīng)走了。李木說扁頭咋走了?不是說要請客么?老領空頭人情,日子過得細得連面子里子都顧不住咧。豆姑說你躲起來了,他不走干啥?李木說我躲他干啥,他當他是豬頭啊。朱遠和你都說了些啥?豆姑說他問罰款沒。李木說他就找這茬茬哩,總想拿別人的事出自己的那口氣,這回沒罰讓他很失望吧。豆姑說我給他說罰了500塊。李木說罰了500塊?豆姑說就是罰了,不交錢他們不放人。李木一跺腳說你個瞎種,敗家的婆娘,誰讓你交的?錢是狗屙下的?狗日的有能耐把老子關著,我看能把老子橫吃了豎咽了,把老子毬咬了吹喇叭。
前一集豆姑帶著歡樂趕了個集,給歡樂買了身衣裳扯了鞋面,在朱遠鋪子里聽朱遠女人說上回李木是交了罰款才放了的。朱遠女人和豆姑是一個莊子上的,豆姑每次趕集,都會到朱遠鋪子里坐坐,平時煙酒糖茶醬油醋呀啥的,都是在朱遠的鋪子買,也算照顧生意。
豆姑捏著李木的手說罰就罰了,就當花錢買個平安,破財消災么。李木說破財消災,這是招災上身。往外就走,豆姑跟上來說不吃飯了。李木說吃個毬。小姐攔住說菜都下鍋了,不吃也得掏錢。李木眼睛繃得銅鈴一樣,說掏你大個錘子。小姐說你咋罵人?!一下子冒出好幾個人來,豆姑拽著李木坐下說吃吃吃,你們快點上。
吃過飯,豆姑又切了一斤牛肉,要了幾個糊辣羊蹄和一個肉夾饃給歡樂帶上。路上,豆姑說你別生氣噻,500塊錢就當逛集讓人掏了,張光逛集不是把給他大買棺材老衣的幾千塊錢讓人掏了?李木長吁一口氣,說倒是讓人掏了也罷。豆姑說咱少花幾個就省出來,你再想想今年那莊稼多俊,多少年的一個好收成。李木說不是500塊錢的事噻,我的奶奶,吃慣的野狐比狼利,不抗著點,這一次一次的下去了得,顧旦子一分不交不照樣抗過去了,現(xiàn)在見了顧旦子咋不捉?知道捉去沒油水。豆姑幽幽嘆了一口氣,說下次抗硬點。李木跺著腳說你聽你說的這話,還下次。豆姑吐吐舌頭。
上了老埂嶺,李木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點了支煙,豆姑偎坐在旁邊,李木說唉,罰也就罰了,抗硬點也就是說說,以后躲著少見面,可你不該給朱遠說罰款的事。豆姑說為么?咱掏了錢還不能說了,錢又不是咱掏來的搶來的。李木說他一直想拿咱們的事出他那口氣哩,會招禍的。
一斤牛肉,幾個糊辣羊蹄,一個肉夾饃,歡樂吃得滿手滿臉。歡樂牙稀,豆姑給歡樂掏塞在牙縫的肉,還沒掏凈歡樂就打起了小呼嚕。李木扒光躺在炕上,兩眼頂著窯頂。豆姑剜了核桃大的一疙瘩蜂蜜,化了一罐頭瓶蜂蜜水,麻利地跳上炕來,一眼一眼看李木。往時,豆姑化蜂蜜水,李木就像月娃兒看到羔羔(乳房),急撲撲的,“啊啊噢噢”地歡叫,可今兒個李木一點聲息都沒,兩眼頂著窯頂,眨都不眨一下,就像一眨眼,窯頂就會塌下來。豆姑知道李木心里瞀煩,就光溜溜地貼在李木身上,捏摸著李木。李木捏了捏豆姑圓乎乎的羔羔,在溝蛋子拍了幾巴掌,手就回到自己身上去了,眼睛又頂著窯頂。豆姑的手就在李木身上游走,口里“啃哧啃哧”起來。剛結(jié)婚那會兒,豆姑害臊,不敢出聲,只是喘粗氣,身體像橡皮筋一彈一縮,有一回,聲兒沒壓住,啃哧出聲來。李木就像是學生娃得到老師的表揚,越發(fā)顯出能耐來。事后李木說我出力著呢,你倒像老牛趴坡哩,掙得啃哧啃哧的。豆姑擰了李木一把說你當人家不掙么。從那以后,他們就把那事叫了爬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