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民族英雄楊靖宇將軍的孫子馬繼民穿過雷鳴般的掌聲,從靖宇縣縣委書記裘會文手中接過聘書。他說:“我感到肩上的擔子很重,但我有決心挑好這副重擔。”兩天后,馬繼民正式開始了工作。近日,記者在長春市采訪了馬繼民。他今年40歲,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言談十分爽快。有關他就任縣長助理的種種謎團,在談話中,一點一點地揭開。
英雄之后甘為百姓
在此之前,馬繼民沒有任何知名度,一般的人,對楊靖宇的后人知之甚少。主要的原因是馬家人對外一向低調,他們心甘情愿地過著平民百姓的生活。
說起來,馬繼民算不上很幸福的人。因為他不但沒有看到過爺爺,也沒有看到過父親。楊靖宇原名馬尚德,老家河南省駐馬店市確山縣人。到東北參加抗日之前,他的兒子馬從云只有兩歲。和妻子郭蓮分別的時候,楊靖宇只說出去工作,到哪里,他并沒有說,留下一張照片,就匆匆地走了。馬從云小的時候,母親總是拿出那張照片,對他說:“等紅軍打回來的時候,拿這個去找爹。”1943年,郭蓮去世,生前,她沒有得到楊靖宇的任何消息。
1950年7月1日,楊靖宇的戰友楊一辰在《河南日報》上發表文章,紀念楊靖宇。馬從云這才知道父親已經犧牲。可是,他沒有聲張。很快,楊一辰找到了他。給他家辦理了烈士家屬手續。他問馬從云:“想為咱們的新中國做點什么?”馬從云說:“我想開火車。”這樣,馬從云就來到了鄭州鐵路局做了一名火車司機。1953年,馬從云帶著妻子和長子馬繼光來到東北為父親楊靖宇掃墓。楊靖宇的老戰友送給他一塊樺樹皮,對他說:“你父親當年就是吃這個和敵人打仗。”從此,這塊樺樹皮成了馬家的傳家寶。作為革命烈士、民族英雄的兒子,馬從云嚴格要求自己,對工作兢兢業業,1964年因公殉職時只有37歲。而這時,馬繼民在他母親的腹中才三個月。
那塊樺樹皮成了楊靖宇家中教育小孩子的神靈之物。馬從云去世后,馬繼民的母親方秀云一個人艱難地撫養著五個孩子,她沒有工作,只能靠給人家看小孩、做手工維持生計,家里的生活十分清苦。由于沒有錢治病,馬繼民的大哥馬繼光高燒后成了殘疾人。
馬繼民小的時候,曾經有一次對母親大發牢騷:“娘,我們家為什么總吃白菜呀?我要吃肉!”這時,母親方秀云就高高地舉起那塊樺樹皮,對他說:“兒子,我再說一遍,你是他的后人。”如此不同尋常的家教,使楊靖宇的后人們健康成長起來。
馬繼民的二哥馬繼志,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成了功臣,但是沒有人知道他是楊靖宇的孫子。服役期滿后,他悄悄回到地方做了工人。1982年,馬繼民高中畢業后,來到南海艦隊。臨行前,母親對他說:“兒子,還是那句話,記住爺爺,是在心里記。千萬不要說出口,四處張揚。你說了,人家肯定要照顧,那樣的話,你就不是爺爺的好孫子了,你就是不孝。”在部隊四年,沒有人知道馬繼民是楊靖宇的后人,結果,他和二哥一樣,悄無聲息地回到老家做了一名工人,在鄭州鐵路采購中心工作。
近年來,鄭州、北京等地,有很多商家找到馬繼民,提出只要他以楊靖宇孫子的名義出山露面,那他立刻可以結束工人的生活,掙不少的錢,還有房子、車,老婆孩子都可以進京。對此,馬繼民斷然拒絕,他說:“正因為我是楊靖宇的孫子,所以我才不能接受這個。”
平民生活不再平靜
從1988年馬繼民第一次為爺爺掃墓起,他就沒有斷了和靖宇縣的聯系。
靖宇縣原名為蒙江縣,因為楊靖宇在這里犧牲,為紀念英雄,就用他的名字作了縣名。幾乎每年的清明節,他都要率家人前來為爺爺祭祀。靖宇縣委、縣政府和人民群眾每年也都要為馬繼民的祭祀活動提供各種方便條件,雙方有很深的感情基礎。
今年2月22日,馬繼民應邀參加白山市舉辦的楊靖宇誕辰100周年、殉國65周年紀念大會。會議期間,馬繼民與白山市和靖宇縣的有關領導討論如何發展靖宇縣的紅色旅游問題。談著談著,一位領導同志突發靈感,他目光炯炯地看著馬繼民,激動地說:“繼民可以過來嘛,幫助我們做做這方面的工作。那效果肯定不一樣。”馬繼民笑笑,沒有明確表態,只是說:“回去考慮考慮再說。”回到鄭州后,靖宇縣委、縣政府有關領導又先后打了四五次長途電話,一再表示讓馬繼民出任靖宇縣的縣長助理。態度之誠懇,令馬繼民十分感動。他一時拿不準主意,決定和母親商量。
方秀云老人召開了一次家庭會議,專門對這個問題進行討論。會上,家里有人提出,事是好事,可就怕是商業炒作,這種事過去有人搞過,我們都沒有去。如果是商業行為,那我們就是給爺爺抹黑。馬繼民說:“靖宇縣的領導確實是為弘揚爺爺的愛國主義精神,態度很是誠懇。不可能是商業炒作。”全家人陷入沉思。爺爺的名聲,素來被家人看作是神圣的象征,數十年來,他們每當向前邁一步,都要作極其慎重的考慮。母親最后說:“等等看。如果對方還邀請,我們就可以考慮。但是,我們有一個大前提必須堅持,那就是不要一分錢的工資,不要任何待遇,就是義務。”
然而,消息不脛而走。在鄭州,人們很快知道了馬繼民要去靖宇縣任職的事。有一天,馬繼民帶領兒子在門口放風箏。一位鄰居看見他,拉長調子喊道:“馬縣長——”從那以后,別的鄰居也這么叫,有的同事還調侃他:“什么時候搬家呀,好家伙去東北做縣太爺了。”平民馬繼民一家數十年來的平靜生活似乎結束了。這讓他有些猶豫。
實難拒絕白山黑水情
然而,有兩件事,讓馬繼民感到接受聘請義不容辭。
有一次,馬繼民到哈爾濱參加楊靖宇銅像落成典禮,儀式結束后,馬繼民從禮堂往外走。突然,禮堂的大門被觀眾堵住了。原來,大家聽說楊靖宇的孫子來了,非要見一面不可。主辦單位的負責同志征求他的意見:“繼民,見不見?看樣子,不讓見,大家不走啊!”馬繼民說:“見!我怎么能不見呢?”
出了禮堂的大門,馬繼民一一和大家握手,迎著那些熱烈的目光,他心潮澎湃。這時,讓他終生難忘的一幕出現了。兩位年過七旬的老大娘相互攙扶著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說:“孩子,讓大娘看看你,讓大娘看看你。”人們自動讓出一條小路。老人來到馬繼民的跟前,一人拉住他的一只手,上下左右地打量他。半晌,一位老人說話了,“楊將軍有后哇,就是日本人再來我們也不怕了。”在場的人都流下了眼淚,馬繼民更是熱淚盈眶。在去吉林的路上,馬繼民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靖宇縣的一位領導對他說:“繼民呀,東北人對你爺爺的感情就是這樣啊,你理解了吧!”他點點頭。
馬繼民辦完了事,靖宇縣的領導送他去火車站,準備趕回鄭州。他們搭乘了一輛出租車,直奔通化站。在與出租車司機閑聊時,一位靖宇縣的同志指著馬繼民,對出租司機說:“你知道他是誰嗎?”司機搖搖頭,那位同志說:“他就是楊靖宇的孫子呀!”司機非常驚訝,連忙剎車,說:“老天爺呀!這是真的嗎?讓我好好看看。”看了半天,這才重新啟動車,一邊開,一邊說:“今兒行,今兒真行!回家要告訴咱老爸,讓他也高興高興。”到了火車站,馬繼民要付錢,司機堅決不收。他豎起三根指頭,說:“楊靖宇的故事,我們家講了三代了。吃草根、吞樹皮,寧死不屈,就是跟小日本干。那才叫共產黨,那才叫英雄好漢,白山黑水都記著哪!今兒個他孫子來了,我收車錢,那我還叫人嗎?那全東北的人都得罵我呀!大哥,您坐我的車,我光榮啊!我要讓全靖宇的人都知道,我拉過楊靖宇將軍的孫子……”靖宇縣的同志好說歹說,把錢給了司機,說:“這不是老馬給的,是縣里給的,行了吧?”司機一百個不情愿地收下錢,握住馬繼民的手久久不松開,嘴里反復說:“你爺爺……你爺爺……”大手拽得馬繼民的身體直搖晃,他的心被深深震撼。
臨別,靖宇縣的領導緊緊握著馬繼民的手說:“繼民哪,你都看見了,這就是老百姓的心哪。我們請你來,也是本著對老百姓負責的態度呀。靖宇是貧困縣,我們深感對不起為這塊土地犧牲的楊將軍,對不起這里的人民。我們一方面要大力進行愛國主義教育,一方面要大張旗鼓地拉動紅色旅游經濟,讓老百姓趕快富起來……”馬繼民淚光濕潤了。
慨然應聘靖宇縣
回到鄭州,馬繼民含著眼淚把這兩件事和家里人講了。全家人唏噓不已,他們為東北人的深情厚誼而感動。老母親說話了,“我們不能拒絕人家。可以去,但是,我還是那句話,不能要一分錢,不能提任何物質上的要求,就是奉獻,就是服務。什么縣長助理,咱就做個名譽職工。這事要和你單位的領導商量,看看具體怎么辦。”
馬繼民轉過臉去看妻子,妻子的工作目前也不太穩定,處于半下崗狀態,他們12歲的兒子正在讀書。如果馬繼民真去東北,家里可能更難了。妻子讀懂了丈夫的目光,說:“繼民,你去吧,對咱爺爺也是一種告慰。家里的事,你甭惦著。”
7月7日,馬繼民受到了靖宇縣人民的熱烈歡迎。縣政府大院的門前,聚集了,靖宇縣城的老百姓,他們爭著要看馬繼民。一些百姓拿出自己收藏多年的抗聯的書籍和圖片,送給馬繼民。馬繼民對百姓們說:“我決不辜負父老鄉親的厚望。靖宇是我爺爺殉國的地方,靖宇和我有著特殊的親情維系。我要努力工作回報大家,為靖宇的發展多作貢獻,決不給爺爺抹黑。”同時,馬繼民表示,他會像過去一樣,決不參加任何形式的商業活動。
上任以后,馬繼民買了一個微型錄音機和幾個日記本,他準備到爺爺領導的抗聯一路軍戰斗過的地方進行調查走訪,力爭挖掘到新的歷史資料。他深感到自己的高中文化,難以勝任肩上的擔子。于是,他報考了中央黨校函授班,準備豐富自己的知識,提高自己的能力。對于有人說他來靖宇是為了出名,他淡淡一笑,說:“四十多歲出什么名?要出名,我早出了,還等到今天。我非常反感沾祖宗的光去找工作,甚至去當官。來到靖宇以后,我實實在在感到肩上的擔子重了。抗聯有那么多東西需要挖掘整理,抗聯不是我爺爺一個人,他只是一個典型代表,抗聯精神是成千上萬的民族英雄創造的,我要宣傳這種精神,這很不容易。我感到,承擔這項任務,我的文化還不夠,我要多讀書,多向大家學習。”
7月10日,靖宇縣下了暴雨,楊靖宇陵園管理處來電話,說陵園里出現了內澇。馬繼民和同志們迅速趕到現場。他再一次震驚了,陵園附近的農民們都在自發地抗洪搶險,他們拿著鐵鍬,在楊靖宇的陵園四周筑起了高高的堤壩。而他們自家的農田,則都淹在水里,沒有誰回頭去看……
馬繼民哭了,他悄聲對自己說:“我一定要好好工作……”
邢大軍據《廉政瞭望》、《新文化報》
關捷/文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