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頌》詞作者莫耶的一段傳奇愛戀

亂世出英杰，亂世有奇情。《延安頌》的詞作者莫耶的一生就是一部小說。她出身豪門，但卻投奔了延安；她創(chuàng)作了一代人的集體記憶《延安頌》，但其初戀竟是后來的國民黨陸軍中將、軍統(tǒng)大特務沈醉。

1918年2月6日，福建安溪縣縣長陳錚喜得千金，取名陳淑媛，也就是莫耶。因為前面已生三子，如今誕下一女，陳縣長分外欣喜。按照閩南風俗，家中每添一丁，都要向祖先獻肉祭祀。之前的三個兒子都是獻肉一斤，這次卻是破天荒地獻了兩斤肉。豐裕的家庭環(huán)境和父親的寵愛，使得莫耶自小少受約束，她亦十分爭氣，慧敏好學，出口成章，是方圓百里公認的才女。

“五四”滋養(yǎng)的新一代

莫耶成長的時代正值“五四新文化運動”風起云涌的時代。她自小就有主見，不裹足，在山澗洗澡，敢于挑戰(zhàn)舊的習慣勢力和思想觀念。她曾偷偷作文諷刺父親納妾，同情被冷落的原配母親，關(guān)注腐敗黑暗的現(xiàn)實。1932年，她就讀于廈門鼓浪嶼慈勤女中，在國文老師、中共地下黨員陳海天的幫助下，閱讀了大量國內(nèi)外進步書刊，如《鐵流》、《毀滅》、《從軍日記》等。這些進步書刊在她尚且年幼的心里種下了向往革命與光明的種子，思想日趨激進。

在如饑似渴的閱讀之余，莫耶開始將自己的所思所想訴諸筆端。自她的第一篇習作《我的故鄉(xiāng)》在《廈門日報》上發(fā)表后，她的寫作熱情大增。

1933年底，莫耶和老師陳海天一起組織創(chuàng)辦了左翼刊物《火星》旬刊，其第一篇關(guān)注社會底層的小說《黃包車夫》，就發(fā)表在《火星》的創(chuàng)刊號上。然而好景不長，她藏在家中的部分《火星》刊物被父親無意中發(fā)現(xiàn)。時任福建討逆軍第三路軍副司令的父親因怕引火燒身，大為震怒，不僅燒掉了刊物，還將她軟禁在家中。父親的專制和《火星》遭遇的厄運激起了她強烈的反抗。1934年秋，她去信求助于上海的《女子月刊》，得到應允后，在母親和大哥的幫助下，偷偷離家前往上海。

遭遇重重阻力的初戀

奠耶到上海后，化名白云在《女子月刊》當校對、編輯，還一度任主編。繁忙的工作之余，她仍堅持創(chuàng)作，出版了第一部獨幕劇集《晚飯之前》，在圈內(nèi)小有名氣。出眾的才華和俊俏的外表使她很容易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而深受“五四”熏陶的她也敢于大膽追求自己的幸福。也就是在1934年，她和一個叫陳淪的年輕記者偶然邂逅。這個所謂“記者”便是后來大名鼎鼎的沈醉，時任上海軍統(tǒng)局駐法租界情報組長兼行動組長，化名陳淪，以湖南湘光通訊社記者身份掩護活動。兩人一見鐘情，雙雙墜入愛河，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但這份兩情相悅的戀情卻一反常態(tài)地受到重重阻撓。首先是沈醉的母親極力反對。沈醉父親早逝，由母親一手撫養(yǎng)成人。其母羅裙曾加入過清末著名的資產(chǎn)階級革命文化團體——南社，并寫得一手好詩詞。按理沈母也曾追求革命，且知書達理，對依稀有自己影子的奠耶本應極為喜愛才對。但事實上其母在選擇兒媳上尤為封建，仍以恪守婦道、三從四德等舊道德為準則，在見過幾次新女性莫耶后，對其在外拋頭露面、一心追求自由和革命大為不滿。她嚴厲地警告沈醉：“你可不能找這樣的女孩子做老婆！你看她那身打扮，洋里洋氣的，大熱天還戴雙白手套，笑起來也沒遮沒攔的，哪像個姑娘家？你要是娶了她，我就永不進你的家門。”

其次是戴笠不允許。戴笠對沈醉有知遇之恩，十分賞識他的才干，一直著意培養(yǎng)并委以重任，因而對于這位年輕人的一舉一動也分外注意。沈醉與奠耶相戀之事很快被他知道了，戴笠還專門派人探查了莫耶的家世背景。在戴笠眼里，雖然奠耶出身地方望族，其父也是“藍衣社”（“軍統(tǒng)”外圍組織）的成員，但本人思想左傾激進，同事、朋友也多是文藝界進步人士或“左聯(lián)”成員，因而極不可靠。當沈醉向戴笠申請結(jié)婚時，被后者斷然否決：“不行！和她這種人交交朋友，利用利用，還可以。干我們這行的人，要找上這樣的老婆，那以后的麻煩可多了。”

誕下一子仍毅然訣別

作為新青年，來自封建倫理、家庭長輩的阻撓只會成為他們追求個人幸福的注腳，外界的阻力反而更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莫耶和沈醉的感情在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冷淡后，又因后者的受傷再度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一次，沈醉在抓捕進步人士的行動中，從三樓樓頂意外摔下，身受重傷，左眼差點完全失明。不明真相的莫耶得知情況后，馬上回到了沈醉身邊，無微不至地照料其生活起居。有婦如此，夫復何求？于是沈醉亦對母親和戴笠的反對置之罔聞，干脆和莫耶同居起來。一年后，莫耶為他生下一子，沈醉欣喜異常，但畢竟顧忌母親和戴笠的意見，于是想借此機會，勸她從此在家相夫教子，不再出去工作。但奠耶很干脆地拒絕了，她直率地說道：“那不行，你想把我關(guān)在家里，做個賢妻良母，靠男人生活？我辦不到。如果那樣的話，我寧愿一輩子不結(jié)婚，也不能不工作。”無奈之下，沈醉只好將孩子托紿一個姓蘇的部屬代為撫養(yǎng)，莫耶又回雜志社上班了。

此時，日本妄圖侵占中國的狼子野心已暴露，建立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呼聲不絕于耳，各地紛紛掀起抗日救亡運動。1936年11月至次年5月期間，莫耶特意回鄉(xiāng)組織創(chuàng)辦了一個抗日婦女識字班，號召婦女起來抗日保國。1937年，她又與戲劇家左明組織了“上海救亡演劇第五隊”，擔任編劇和文字宣傳。隨著上海戰(zhàn)事吃緊和國民政府對進步人士愛國活動的刁難日益加劇，陜甘寧邊區(qū)成為眾多熱血青年向往之地。“第五隊”也想轉(zhuǎn)到西北大后方進行抗日宣傳，尋機前往延安。莫耶本想讓沈醉隨她一同離開上海，卻不料此舉讓她陷入了窘境。因為沈醉的真正工作是捕殺危及蔣氏政權(quán)的共產(chǎn)黨人及反蔣人士，眼下讓他前往延安，豈非自尋死路'不過基于對這份感情的珍惜，沈醉還是鼓起勇氣向莫耶說出了自己的真正職業(yè)，闡明不能前往的苦衷，同時希望得到莫耶的理解，并打消去延安的念頭。但莫耶看得更遠，深知此次去留，并非為逃難計，而是信仰立場的根本分歧，“道不同不相為謀”，如果說追求個性自由、追求婦女解放是其原來的人生目標，那么現(xiàn)在則已代之以改革社會弊病、追求民族解放。她毅然選擇了放手，獨自跟隨“第五隊”前往了延安。

終生不知初戀就是沈醉

1937年10月，莫耶順利抵達延安，從此翻開了她人生新的一頁。延安“安適的生活供給，平等的人際關(guān)系，自由開放的社會環(huán)境，積極進取的學習風尚，清廉高效的政府職能”，深深地吸引了年僅20歲的奠耶，她“走路想跳，開口想唱”，1938年，她在魯藝學習期間創(chuàng)作出了《延安頌》歌詞，經(jīng)鄭律成譜曲后成為延安時代的標志性記憶。

而沈醉仍對莫耶念念不忘。1938年底，他被派往遠離前線的湖南臨澧特訓班當教官，一落腳立即在《新華日報》上發(fā)表尋人啟事，尋找莫耶的下落。該報并不在延安發(fā)行，卻恰好被時在四川的莫耶好友趙清閣無意看到，于是輾轉(zhuǎn)告知莫耶。畢竟莫耶與沈醉有過一段真摯的感情，還有一個孩子，她很快便和沈醉取得了聯(lián)系，兩人開始通信。但此舉對雙方而言都是一個極其危險的舉動。名義上國共兩黨已開始第二次合作，實則貌合神離，延安需嚴加排查敵特，戴笠也反復告誡特訓班師生不得與延安親友通信。特訓班副主任也是沈醉姐夫的余樂醒不久發(fā)現(xiàn)此事，立即嚴厲制止。加之沈醉在信中多次提及希望莫耶離開延安重續(xù)舊情均遭拒絕，兩人不久便中斷了書信往來，從此人各天涯。

1950年，莫耶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同年與《人民軍隊報》社長方唯若結(jié)婚，1979年冤案得到徹底平反，1986年病逝于蘭州解放軍醫(yī)院。其間她和沈醉還有過一次“交集”。“文革”中有人找沈醉佐證莫耶在上海時是否加入特務組織，沈醉當即予以否定。也就是這次，他才知道自己的初戀情人是改名后的奠耶。然而這只從安溪飛出的金鳳凰再也沒有回過頭，對此事毫不知情，至死都不知道她當年深愛過的陳淪即是沈醉。

歷史終于塵埃落定。如今看起來似乎驚世駭俗，其實在那時僅是廣大新女性追求自身幸福一個很平常很普通的例子，只因二人身后的歷史地位才蒙上了一層神秘面紗。20世紀上半期的中國深受戰(zhàn)爭戕害，任一方面都打上了濃烈的政治色彩，這也使我們很容易順著慣性思維淹沒在歷史的大是大非中，而忽略了的它本來面目。當然還需略微交代的是他倆的孩子。莫耶走后，沈醉將孩子送給那個蘇姓下屬作為養(yǎng)子，并讓他們迅速撤離上海回老家避難。孩子長大后，沈醉又將其送入國民黨的航空學校。大陸解放前夕，沈醉因率部起義留在了大陸，孩子則隨學校一同轉(zhuǎn)至臺灣，從此杳無音訊。亂世的愛情恰如亂世的英雄，華麗的帷幕落下，竟是這般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