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少功：“挑著糞桶”寫作的文聯主席

自2000年以來，每年春節一過，作家韓少功在他位于海口市的海南省文聯的辦公室里就坐不住了，因為他記掛著湖南鄉下另一個家里的那一畝多地，已經開春了，再不回去播種就晚了。

接下來，韓少功會盡快處理好公務，拽著妻子到集貿市場上精心挑選些蔬菜種子，然后匆匆趕回湖南汨羅市八景鄉他那山環水繞的“梓園”，開始長達半年的隱居生活。

韓少功是個喜歡清靜的人，妻子也厭倦了大城市的喧鬧，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回到雞鳴狗吠的田園生話中去。1998年春節期間，他們夫婦倆產生了一個強烈的愿望：歸隱田園，去過一種“采菊東蘺下，悠然見南山”的桃源生活。

韓少功還是個有了愿望就去實現的人，1998年夏天，他帶著妻子來到了離當年插隊不遠的汩羅市八景峒。這里山環水繞，有三個呈“品”字形排開的中型水庫。水庫周圍的山上長滿了梓樹和杉樹，郁郁蔥蔥。韓少功很喜歡這里，于是，就決定把這里當成自己終老的地方了。

韓少功按自己的設想繪置了圖紙，經過一年多的建設，他的“梓園”終于落成了。接下來，他又購置了一畝多農田，他和妻子在地里種了玉米、向日葵、土豆等農作物，也種了葡萄、柑橘、楊梅和西瓜等水果。

這些年韓少功夫婦種的菜有10多種，不僅做到了自給自足，還有剩余。他們在種植過程中，一般不用農藥，更絕對禁用化肥。菜長了蟲子，他就和妻子一起戴上老花鏡去捉。實在捉不完，他就對妻子說，干脆讓蟲子吃點算了，人家好歹也是一條生命。地里施的肥料基本上是雞糞、人糞、油菜餅和火土灰。韓少功經常會挑著糞桶到附近的學校里去掏大糞，其種菜的刻苦勁兒讓當地一些農民都自愧弗如。

在“梓園”，韓少功夫婦吃的水都是從山上引下來的泉水。妻子曾開玩笑地說，我們沖廁所用的都是礦泉水，過得也太腐敗了吧！逗得韓少功哈哈大笑。

在鄉下，韓少功夫婦從來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很有規律。地里的活如果不太緊的話，上午他會和妻子下田勞作，下午就在家里看書、寫作。炎炎夏日，他還會在晚飯前跳到水庫里暢游一番。他是個游泳的好手，只要一跳進水里，就能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只覺得自己成了《莊子》寓言中那尾快樂的魚。晚上，韓少功看會兒新聞，然后翻翻報紙和雜志，10點半就準時入睡，這樣的日子讓他和妻子自得其樂。

早在“梓園”開工建設的同時，韓少功便向上級遞交了辭去海南省政協常委、省政協文史委主任等職務的報告。2000年海南省作家協會換屆，他原想乘機解除行政上的職務，不料，有關方面非但沒有批準他的請求，反而請他出任省文聯主席一職。在堅辭不去的情況下，韓少功提出了一個請求，每年給他半年的創作假，他的這個請求最終被批準了。

2000年5月，韓少功攜妻子遷入了湖南省汩羅市八景鄉，成為了這里的一個兼職新農戶。每年，他們部會在汩羅鄉下過上半年晴耕雨讀的隱居生活。

韓少功落戶以后，當地的農民和學校的老師，對這位從大城市遷來的鄰居表現出濃厚的興趣。韓少功剮來時，當地人以為他可能是犯了錯誤，或被城里某個單位開除了。要不怎么往鄉下跑呢？但這并不妨礙純樸的山里人對他表示友好，有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拍著胸脯慷慨地對他說：“你以后死了就埋在這里，這山上的地，你想要哪塊就要哪塊，就是我一句話的事！”韓少功聽了，不禁嚇了一跳：敢情還有這樣的歡迎方式啊！

當聽說韓少功是一位大作家后，陸續有一些人走進院里來參觀。他們看到韓少功穿的是他們早已遺棄的布鞋，甚至還有舊式的軍用膠鞋，再看他屋里的那些陳舊的擺設，覺得這對夫妻比他們還“農民”。于是，他們和韓少功交流起來就沒有心理障礙了。串門的老鄉也越來越多。有的人絮叨起來沒個完，神神鬼鬼的事也說給韓少功聽。韓少功不急也不惱，靜靜地聽著，客人走了，他還會把人家說的有價值的東西記下來。

與韓少功的“梓園”一墻之隔的是八景學校，這是一所九年制的當地“最高學府”，實行寄宿制。鄰居是位名作家，學校也不愿讓資源閑置。校長專門創辦了“第二課堂”，聘請韓少功為“課外輔導員”。于是，韓少功就把城里的文學夏令營、科普夏令營“復制”到了山里，_他還給孩子們弄了個閱覽室，捐出家里的藏書。

當有外國朋友來拜訪韓少功時，他就會抓住機會讓孩子們與老外見見面，提高孩子們學習英語和了解國外的興趣。近年來，八景學校的師生們和韓少功來自英國、法國、荷蘭、日本等國的友人都有過交談，大大地開闊了他們的眼界。

當地很多山民一輩子都沒出過八景峒，他們守著滿山的樹和竹子，不知道如何利用。韓少功最初讓當地木匠做成桌椅賣到城里時，那些木匠都說不會做城里人用的家具。韓少功說，城里人的家具有時也很簡單，你就做成你們鄉下人用的那樣，只是該光滑的地方一定要光滑，其他地方就保留原來的樹皮，噴上光漆就行，準保好賣。木匠們半信半疑地按照他指點的做了，結果這種桌椅在城里銷路很好，一套成本400多元的桌椅，居然可以賣到1000多元。嘗到甜頭后，他們都稱韓少功是他們的“財神爺”。

韓少功是位名作家，論官銜也是正廳級，他很快就成了當地旅游和文化的一張名片。鄉里村里開會，商議鄉村管理事務，都要請“韓主席”參加，讓他給出謀劃策。韓少功也不拒絕，以主人翁的精神積極參與其中，并把這種活動看做是積累寫作素材的一個好機會。

韓少功對當地的貢獻及其任勞任怨的作風，為他贏得了很高的聲譽。當地人都尊稱他為“韓爹”。“爹”在當地是爺爺的意思，年事不高的人被稱為爹，是一種相當高的禮遇。因為他聲望高，一些“麻煩”常常讓他應接不暇：王家閨女要考大學了，問他哪所大學好，能不能開個后門？劉家與村干部鬧意見了，也來他這里抱怨，或拜托他去幫著說說理。特困戶蓋房子，讓失學少年重返課堂，甚至鄰里失和父子吵架等等，都會讓韓少功多操一份心。

一次，有位外地友人驅車到八景峒拜訪韓少功。車至八景水庫大壩時，正好遇到當地一群老鄉在卸石頭，一大堆石頭正好擋住了道路。司機急得直按喇叭，可那幫人卻視若無睹，仍慢悠悠地干著。看到天色已晚，友人走下車來，對一位干部模樣的人說了自己的去處，那位干部聽后，馬上大手一甩，沖那些人吼道：“快把石頭清一邊去，他們是來看望韓爹的！”話音一落，那幫人干勁猛增，五分鐘就把路給情了出來。

由于韓少功的身份和影響，當地政府經常邀請他去參加一些重大活動，對這份差事，韓少功戲稱自己是“坐臺先生”，能推的盡量推掉，不能推的就準時出席。

有一年端午節，縣里要舉辦祭拜屈原的大典，邀請韓少功參加，這個活動韓少功當然不會推脫。可到了會場他才知道，到會的主賓必須穿西裝，韓少功當時是一身休閑打扮，看他著急的樣子，朋友派人給他到照相館借來一套西裝臨時應急。不過，這套小號西裝并不太合身，裹在身上簡直就像端午節的粽子，熱得韓少功大汗淋漓。身旁的嘉賓、著名臺灣詩人余光中對他深表同情。韓少功笑著幽了一默：“屈原老先生別是一老外吧，不然大家為什么非得穿西裝見他？”

彈指一揮間，韓少功的隱居生活已經13年了，他在隱居期間寫出的《山南水北》已暢銷了幾年。已58歲的韓少功現在只盼著能徹底退休，然后和妻子安安心心地做個“純農民”。

張寧據《新天地》楚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