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與女兒朱敏 在“文革”中的骨肉親情

在“文革”中，朱德受到了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不公正的對待：大字報圍攻，被逼出中南海，夫人遭批斗，連從德國集中營死里逃生幸免于難的女兒朱敏也受到迫害……在那些黑云翻滾的歲月里，雖然他們父女長時期不能見面，但是他們父女的心卻是相通的。

淡然一笑 泰然處之

“文革”開始后，面對紛亂的局勢，朱德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他不理解黨內(nèi)斗爭為什么要用“打倒”的方式。他多次將這種不理解在中央召開的會議上提出：“我覺得在這次運動中我們不能放松生產(chǎn)，要保證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增長?，F(xiàn)在群眾起來了，搞大串聯(lián)……我怕出亂子，特別是生產(chǎn)出亂子……”

“都什么時候了，老總還講這話？”會場中有人為朱德捏了把汗，擔心他的話會被人利用。朱德不看別人的臉色，按照自己的思路繼續(xù)往下說：“現(xiàn)在有個問題，你是反革命，他是反革命。帽子一戴，人家還怎么改正錯誤？沒有余地了，一打成反革命，人家就沒有路走了……這是問題啊，要想辦法解決好這個問題！”

朱德這番話是在中央召開的會議上公開講的，在那個特殊的政治環(huán)境里，無疑是與“中央文革小組”唱對臺戲。

不幾天，林彪、陳伯達授意由“中央文革小組”成員戚本禹掛帥，貼出了“打倒”朱德的大字報。接著，寫有“把大軍閥、大野心家、黑司令轟出中南海，批倒批臭”的大幅標語，張掛在京城街頭。斗大的黑字，十分刺眼。

對于大字報和標語，朱德選擇了沉默，他相信廣大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身經(jīng)百戰(zhàn)，指揮過千軍萬馬的老帥，不屑于幾張大字報、幾幅標語的歪曲和攻擊。他做好夫人康克清的工作，由她“留守”中南海，自己約上秘書、警衛(wèi)，住到了京郊玉泉山。

在玉泉山，朱德照常爬山，和身邊工作人員下棋，也看看文件。一貫樂觀大度的他這時顯得心事重重，沉悶地打發(fā)著每一天的時光，消磨日子。

一天上午，朱德接到康克清的電話：揭發(fā)批判你的大字報貼到中南海里了，貼到我們家的門口了，你趕快回來看看！放下話筒，朱德沉思良久，囑咐秘書：與別墅管理員結(jié)清伙食、住宿等費用。然后又召集隨行人員，說：“回家看看！”

朱德的車抵達中南海西門，白花花的大字報從墻的這頭一直貼到那頭。紅墻、白紙、黑字，在初春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扎眼，陣陣寒風把大字報掀得嘩嘩作響。老帥面色凝重，看到作為國家政治心臟的中南海也亂成如此局面，他不禁為黨和國家的前途感到憂慮！

汽車靠近家門，等候朱德歸來的康克清倚立在門口，疲憊的臉上露出幾分焦慮。朱德下車后，先安慰康克清，然后牽著她的手一同去看大字報。瀏覽一陣大字報后，他甚覺乏味，便回到家中。

來到書房，朱德對憂心忡忡的康克清淡淡一笑，說：“只要毛主席在、周總理在，就沒有關系，他們是了解我的。你不要怕，個個都打倒，個個都倒不了；個個都是走資派，就不是走資派！”康克清見朱德不以為然，不由得松了口氣。

朱德回到家后，門外，大字報天天在更換，“朱德”兩字上被打上了紅叉叉；門內(nèi)，朱德依然平靜地生活，散步時常駐足在批判自己的大字報前仔細閱讀，讀到胡說八道離譜處，不禁發(fā)出朗朗的笑聲。對大字報涉及的內(nèi)容，他也不作評論。

大字報不足以扳倒朱德，“中央文革小組”決定將斗爭形式升級。一場批斗朱德的大會，在“中央文革小組”的策劃中緊張地籌備著。

紅墻如山 親情如割

當有人要在工人體育場召開批斗朱德的大會的消息傳到了時在北京師范大學當老師的朱敏耳朵里時，她不由得急火攻心。81歲高齡且多病的老父親萬一發(fā)生意外，做女兒的如何面對悲劇？

朱敏對父親一直放心不下，必須親自去看看。學校辦公室的電話她不敢使用，若使用時讓別人知道她還在和大字報漫天、歷史問題成堆的父親通話，“莫須有”的罪名就會從天而降。

于是，朱敏騎上自行車，奔向中南海。來到中南海西門，她如往常一樣掏出進人中南海的證件。遞給衛(wèi)兵。衛(wèi)兵瞅上一眼，說：“證件失效，不能進去?！敝烀魢樍艘惶?，結(jié)結(jié)巴巴地申辯：“幾天前還有效，今天就沒效了？”又解釋說：“我是朱德的女兒朱敏，來看望父親的，請你通報一下?！?/p>

衛(wèi)兵堅定地說：“這是上級的命令，我不能違反命令。”說完這句話，衛(wèi)兵就不再理會朱敏了。

朱敏呆呆地站立在門外，掃視著這原本熟悉而今卻感到陌生的地方，第一次發(fā)現(xiàn)紅墻那么刺眼。她品嘗到了有家難歸的痛苦。

朱敏左顧右盼，可等了半天也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熟人進出這道門，也無法捎個口信給父親。突然，她眼前一亮，傳達室不是有電話嗎！她趕緊走進傳達室抓過電話。當話筒里傳來父親那親切而又熟悉的聲音時，朱敏再也忍不住了，她噙著淚水告訴父親：“我不能進入中南?？赐恕敝烀粢詾槿绱嗽V說，父親會給警衛(wèi)局領導打電話，讓她進去。哪知，聽了女兒的話后，朱德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不讓進來，就不進來吧。我沒有什么，你們不要擔心。要相信黨、相信毛主席，這種狀況會結(jié)束的。你在傳達室等一會兒，我讓你媽媽去門口……等以后能進來的時候，再回家來，好嗎？”因為是在傳達室，朱敏也不敢多問，很不情愿地放下話筒，等待康媽媽的到來。

康克清急匆匆地來到傳達室，朱敏急切地詢問父親的近況。得知父親沒有什么不妥，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來?？悼饲咫m然未告訴朱敏，朱德可能要遭批斗，但是朱敏從康克清那憂心忡忡的眼神中還是看明白了。作為女兒，朱敏只能耐心勸解，力所能及地為她分擔一點憂愁，讓康克清負重的心靈得到一點安慰。

后來，在毛澤東的親自干預下，揭批朱德的大會偃旗息鼓，草草地收了場。

1967年下半年，康克清也有家不能歸了。她被全國婦聯(lián)造反組織拉去批斗、游街，吃住都在婦聯(lián)大院，不能在家陪伴朱德。朱敏再次探望父親時，還是沒能進去，只能站在中南海傳達室門口等著。過了一會兒，只見朱德拄著拐杖，步履蹣跚地走來。多日不見，父親明顯地蒼老了，增添了許多白發(fā)，神色憂郁，心情沉重。朱德向朱敏詢問了幾個外孫的情況后，和往常一樣教育朱敏要積極參加學習，正確對待“文化大革命”運動。要把孩子們教育好，要讓他們讀書，不要放任他們流散在社會上……

朱敏問：“康媽媽呢？她身體好嗎？”朱德低聲說：“在婦聯(lián)參加運動，暫時不能回來?！备S在朱德身邊的朱敏的大兒子，靠近媽媽悄悄對她說：“被抓去游街了，我昨天看見她被造反派押在汽車上，脖子上掛了好大的一塊牌子，上面還有紅叉叉！”繃著臉的朱德沒作聲，朱敏也不好再問什么了。讓朱敏感到欣慰的是這次終于見著父親面了，心里好受了一些。

朱德步出傳達室向自己的家走去，朱敏望著父親漸漸遠去的背影，發(fā)現(xiàn)父親腰彎了，背駝了，日漸衰老，而自己卻不能常常在他身邊陪伴，頓感心如刀割。

家書雖毀 父愛猶存

自朱德的名字見諸大字報并被造反派畫上紅叉叉后，住在北師大的朱敏一家人的日子也就一天比一天地緊張起來。朱敏執(zhí)教的權利被剝奪了，造反派組織安排她在家中“恭候”頻頻“光臨”的紅衛(wèi)兵們，洗耳恭聽“教育”后，老老實實撰寫“檢舉揭發(fā)”朱德“反對”毛澤東的“材料”。在外交部工作的朱敏的丈夫劉錚是解放區(qū)培養(yǎng)的知識分子，按理應是歷史清白、根正苗紅的革命干部。然而，因為岳父是朱德，他在單位也遭到批斗。

朱敏和劉錚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一撥撥前來的紅衛(wèi)兵：在我們的記憶里，父親從來都是教育我們聽毛主席的話，讀毛主席的書，為人民服務。父親和毛主席自井岡山會師以來就是親密的戰(zhàn)友，一同領導和指揮人民軍隊，創(chuàng)立了和建設著新中國，他一直尊重毛主席，他哪兒反對毛主席呢？這樣的“交代”紅衛(wèi)兵自然是不滿意的，指斥朱敏夫婦是地地道道的“?；逝伞?，和有嚴重問題的朱德劃不清界限。紅衛(wèi)兵頭頭們秉承“中央文革小組”的意旨，向朱敏夫婦宣布：我們認定你們這樣的態(tài)度，是得不到“革命群眾”諒解的。

他們向朱敏下了最后通牒：如果繼續(xù)給朱德臉上貼金，我們就要采取革命行動，抄家查找朱德反毛澤東的“罪證”。

劉錚堅定地對造反派說，你們抄吧，我們身正不怕影子斜！

造反派胡鬧了一陣，就如鳥獸散了。朱敏夫婦冷靜下來仔細琢磨“抄家”可能造成的后果，他們不想讓那些珍藏的父親的來信落入別有用心的人手中，必須把那些信藏起來。可是，環(huán)顧家中簡簡單單的家具、空空蕩蕩的房間、光禿禿的墻壁，一包信札往哪兒藏呢？萬一被造反派搜出、抄走，不僅自己難以說清道明，還會連累父親，后果真難預料。朱敏想來想去，覺得還是不如搶在造反派動手之前將信毀掉。

朱敏翻看著珍藏了20多年的父親寫給自己的信，一封封、一頁頁、一字字地讀，恨不得將每個字都銘刻在心里，深埋在腦海中。這些信大多是朱敏從德國集中營死里逃生重返莫斯科后，父親寫給她的。在信中，父親語重心長地教育女兒要努力學習，學好本領報效祖國，字里行間無不傾注著一個父親對女兒的如山父愛，又顯現(xiàn)出一位革命家崇高的品質(zhì)、無私寬廣的胸懷。

必須親手將它毀掉嗎？朱敏的心糾結(jié)著、痛苦著。終于，她狠了狠心，將信的一角伸向爐中的火苗，火焰瞬間吞噬了信箋，珍藏了20多年的家書化作了一片片灰燼，煙霧充滿了整個房間，似乎眷戀著它的主人久久不愿散去！

家書焚毀后，朱敏的心病依然沒有減輕，他們一家的處境也沒有因此而有所好轉(zhuǎn)。

經(jīng)受了無數(shù)人身攻擊和精神折磨的朱敏，明白了不管怎樣“交代”都不會合造反派們的意。后來，她只好“揭發(fā)”父親愛看川劇是喜歡帝王將相，愛爬山是資產(chǎn)階級享樂主義，愛蘭花是小資產(chǎn)階級情調(diào)等“罪行”。對朱敏的這些“交代材料”，造反派們總算稍微滿意了點。

朱敏夫婦雖然獲得了一點自由，但是他們依然不能回到中南海的家，不能和父親一起吃飯、喝茶、聊天。他們每次去中南海，只能在傳達室和父親或康克清媽媽見上一面，簡單交談幾句。雖然不能溝通心靈，表情達意，但中南海的傳達室，總算給了他們父女短暫的溫情與溫馨。

父女重逢 溫馨愈篤

1969年10月17日，林彪突然拋出了《關于加強戰(zhàn)備，防止敵人突然襲擊的緊急指示》，朱德接到“緊急指示”后，對康克清說：“這里面有鬼??！毫無戰(zhàn)爭跡象，憑空就能打起來？”康克清問：“你覺得會有什么鬼？”朱德說：“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正在一起議論“緊急指示”時，一個電話打到了朱德的辦公室：要朱德在24小時之內(nèi)疏散去外地。

聽完電話，朱德憤憤地說道：既然戰(zhàn)爭在即，卻讓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帥遠離戰(zhàn)爭指揮中心？一些人的險惡用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不過，既然有了“副統(tǒng)帥”的“緊急指示”，疏散或可讓正在被批斗的妻子解脫。朱德對康克清說：“你和我一起走，一來我有人照應；二來我也不放心你留在北京。他們會對你怎么樣，很難說。”“沒有全國婦聯(lián)軍代表的點頭，我這個全國婦聯(lián)副主席是沒有行動自由的！”康克清為難地說?！敖o恩來打電話，只有總理能幫你了。”朱德說。

周恩來接到電話，當即同意康克請與朱德同行，并告訴朱德：“請老總放心，全國婦聯(lián)方面的工作由我去做，你們愉快地去吧。”

朱德離京非常急促而秘密，朱敏和孩子們一無所知。就這樣83歲高齡的朱德被疏散去了廣東。

火車抵廣州，汽車直接把朱德送到了郊區(qū)從化療養(yǎng)院。院方規(guī)定他們不準隨便進入市區(qū)，散步不能超過警戒線。

后來，因為全國人大常委會要在中共九屆二中全會召開之前，開會討論憲法，作為委員長，朱德要是不到會，會議是沒法召開的。所以，朱德有幸回到北京。為了和家人團聚，朱德決意不再住進中南海，而是選擇了萬壽路解放軍總參謀部的一處房子住了下來。

這樣一來，朱敏和愛人劉錚終于可以經(jīng)常帶著孩子去父親家了。三世同堂談過去、談工作、談學習、談生活……天倫之樂，其樂融融！

1976年7月6日，朱德逝世，朱敏沒有過于哀傷，年高90的父親順應了自然法則。她很快就從悲痛中走了出來，因為她已把幾十年來父親給自己的溫暖銘刻在了心底，把父親對自己的教育、對自己的影響融入到了血液里！

張寧據(jù)《黨史縱橫》倪良端/文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