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元的忍耐、600元的將就、1400元的知足、3000元的“瞎混”
每月180元的群租房是誰在???每月600元的群租房是誰的家?每月1400元的房租意味著什么?每月花3000元租房的,又是怎樣的年輕人?
北京市關于人均不低于5平米、每室不超過2人的群租禁令動了誰的房子?無論是“苦根”還是白領,他們都是北京這部城市機器正常運轉不可或缺的人力部件,對北京,他們還不想說再見……
每月180元 草根中還有“苦根”
2年時間,1人運作,180多期讀書會,50多次公益活動,5000多人從中受益,“平均每次有10多人參與讀書會,最多的時候有36個人,講座一般也有一二十人?!痹诒本櫺≤姲l起的“野地里讀書館”已經頗有名氣。
四年前,19歲的聶小軍剛剛放棄高考,只身來到北京“游學”。
“每月180塊錢,有一張單人床,長度不到2米,還有一張桌子,也不大。” 在八大處的一片農民自建房里,這間用磚塊和水泥砌起來的5平米“窩棚”,便是聶小軍當年所要的“立錐之地”。
清晨5點多,他起床洗漱并開始做飯。桌子上有個直徑大約20厘米的電炒鍋,是花幾十塊錢買來的,“燜飯炒菜,用的都是它?!?/p>
為了省錢,聶小軍每周只吃一次肉,蔬菜也是他頭天晚上買的掃尾貨,“白菜、韭菜、空心菜、油麥菜、黑木耳,都是1塊錢搓堆賣的,我會一次性多買幾樣,這樣節省時間。”
從2009年7月開始,聶小軍在八大處與國家圖書館之間,每天兩點一線地奔走了半年的時間。為省錢,除了閱覽證和一些必要的文具,還有一只保溫桶被他塞進了書包,“里面裝的是早上沒吃完的飯菜,帶到國圖去,午飯晚飯都吃它?!?/p>
為了省去打工的時間專心看書,聶小軍只能每月向父母要錢,“有時500元,有時600元”;為了減輕父母的經濟壓力,他就從最容易的工作開始掙錢。“大學保安,書店店員,發過問卷,擺過地攤,”最終,半年的讀書生活,讓聶小軍在一間公益圖書室里謀到了一份2000元的工作,并由此開啟了他自主創業做公益的道路。
來京4年,聶小軍搬了7次家,但幾乎每次都只選擇幾百元的群租房。
“第一次搬家,是因為工作單位提供了宿舍,省了房租。后來辭職了,就在人民大學附近的地下室,租了一間每月200元的床位,上下鋪那種。然后又在北大東門附近找了一間租床位的宿舍,每月350元。”直到今年5月,聶小軍才因為工作需要,搬進了每月1580元的小三層里,“10平米,倆人住?!?/p>
去年9月起,“野地里讀書館”開始正式實行會員制。“分半年和一年兩種,前者會費200元,后者會費300元,一次性付清,會員期內可以免費參加活動。”然而,在會員制實施的10個月里,“最多的一次也只收了5000塊錢,如果把所有會費收入再平均一下,恐怕每個月連1000塊錢都不到?!弊鳛椴莞械淖畹讓?,這讓聶小軍十分為難。若不是依靠女友每月3000元的工資,以及朋友每月1000元的資助,他很難擔負起如此高昂的房租。
“如果一個人的生存都保障不了,那么他就會淪為只為生存的奴隸。但我寧可搬回原來的‘窩棚’住,也不想放棄做公益。”
每月600元 租來進京的立錐之地
1米寬、2米長,一張破舊的鐵架單人床是楊帥屋里最大的家具,上面放著一只大號行李箱。床頭頂著墻壁,兩側被打隔斷的木板包圍,一張高約1米的二手課桌被垂直塞進了帆布衣柜與床尾之間的空當,衣柜一半是空的,背后則是隔間的另一面墻。環視四周,只有幾件生活必須品擺在課桌上,能供人下腳的地方,只有門口處僅夠開門的弧形區域,人必須坐在床上才能把門關好。
楊帥,吉林師范大學的在校生,將于2014年畢業,不久前剛剛得到北京某知名門戶網站讀書頻道的實習機會,成為了一名原創小說編輯。“說白了就是發現民間的優秀寫手,然后和他們簽約,再指導他們寫出公司想要的小說,最后放在網上供用戶花錢下載?!?/p>
看到記者進門,楊帥一邊合上筆記本電腦,一邊往床頭的方向錯了錯,招呼記者坐下。當他徹底把門關好時,整個房間似乎都被凝固了,一種憋悶的感覺油然而生,讓人不禁大口呼吸才能保持頭腦清醒。
“熱吧?地方太小了,我把空調開開吧!”楊帥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微笑著,順手打開了藏在門后的微型空調。
為了盡快入職,楊帥在接到消息后,第一時間就選定了現在租住的隔間?!懊吭?00元,走到公司也就10來分鐘,雖然水電燃氣費要所有房客平攤,網費也要自己單交,但將來有了工資,成本也就只占五分之一?!?/p>
可是,北京連日來的高溫悶熱,卻讓這個東北大男孩兒犯了難。
“女朋友前幾天來看我,倆人睡在一起實在憋屈,所以才花2000塊錢買了這個空調降溫,不然我倆都得中暑。” 而當記者問起為何不再找個大一些的房子時,楊帥毫無猶豫地回答,“對房租的底線是1000元,但是現在很難找到這么便宜的大房子吧?”
其實,為了改善居住條件,楊帥并非沒有想法。他告訴記者,自己2年前就立志要來現在的公司發展,但始終苦于沒有機會?!奥犝f最近是他們換了新的辦公地點,規模擴大了,所以干活的人不夠用了,這才讓我來試試?!睋顜浲嘎叮螂娫挼闹鞴苓€曾向他承諾,如果實習期間表現優秀,可能會提前簽訂就業合同,而且“每月工資小4000塊錢,足夠讓我在附近換個單間住了。”
如今,楊帥的腦子里只有努力實習。在他的工作日記上,已經密密麻麻寫滿了簽約作家的名字?!霸谥嘘P村,幾乎每家和我們一樣的公司,都在做電子出版,雖然和傳統出版業相比占比不高,但肯定是未來的一個發展方向。
每月1400元 導購女孩的租房升級
一張單人床和一張小雙人床并排放在一起,推拉門式的衣柜塞在床與墻板之間,拿衣服的時候必須跪坐在床上。床尾與墻壁間有一條很窄的縫隙,三個姑娘必須側身蹭過去才能上床,甚至腳下的拖鞋都很難放平。
在宋家莊地鐵站附近,小霞看上了這套十平米的次臥?!皬倪@里走到地鐵站只要幾分鐘,相對方便一些。每月租金1400元,仨人平攤下來,其實還算便宜?!彼嬖V記者,這間人均不足4平米的“新家”,“已經比原來的上下鋪好多了?!?/p>
2011年的春節剛過,小霞便從湖北老家來到北京。由于只有初中文化,她并沒有把工作起點定得很高,“只能先找個地方立住腳,然后再想別的?!庇谑?,因為可以提供宿舍,小霞在海淀某高校食堂做起了保潔員。
“無非是洗洗涮涮,擦擦桌子掃掃地,桌椅歪了擺一擺。”但是,這樣簡單機械的工作卻會耗費大量體力,兩周下來,小霞的身體便有些吃不消了?!霸诩译m然也做農活,但時間相對自由??稍谑程美?,早班6點經理就要點名,晚班過了10點半才能下班?!毙∠嫉淖√幘驮趯W校里面,步行不到5分鐘??杉幢闳绱耍€是很難適應。
一天,當班的經理告訴小霞和同事,他們所住的校內宿舍日后將不再免費,而要從每月工資中扣除50元作為房租。“我本來掙得就不多,爸媽年紀又都大了,我少花一點,他們就能少累一點?!庇谑牵∠枷氲搅宿o職。
當她找到經理說明情況時,對方的一番勸阻卻又讓她頗為糾結。
“經理告訴我,當時快要開學了,食堂的人手不夠用,如果我實在不想交錢,他們可以提供另一個免費的宿舍。但是距離比較遠,離學校得一兩公里呢。”
一番糾結后,小霞搬進了免費宿舍。此時她才知道,這些房子是食堂承包方自己蓋的,類似于農民自建的小平房。附近根本沒有公交車,如果趕上早班,她只能5點起床,然后步行半個多小時到學校洗漱。
后來,小霞還是辭職了。她先后做過餐館服務員,發過傳單,還給販賣服裝的個體戶做過銷售,直到今年初,才和表妹菲菲一起,成了西單某大型商場里的導購員。
小霞說,自己一直覺得很幸運,因為每次搬家都會遇到好“鄰居”,彼此相處也非常融洽。只是過年時,“原本好幾十人的屋里,忽然只有留下我們幾個還要上班的,覺得好孤獨。”
每月3000元 高級白領也群租
通透的玻璃,粉色的窗簾,7月的北京烈日炎炎,室內的溫度卻令人頗為舒適。陳諾坐在寬大的雙人床上,一邊把空調的溫度調低,一邊起身將書桌前的椅子擺好,招呼記者坐下。床頭柜上,兩只玩具熊相互依偎在一起,很是搶眼,一旁的親密合影更是讓人眼前一亮?!斑@是我男朋友,明年我們就要結婚了?!?/p>
在這間月租3000元的臥室里,陳諾和她的男朋友已經住了3年多?!拔覀z剛回國就叫上了另外2個朋友,一起租下了這套兩居室。因為我和房東很早就認識,所以租金只有每月1000元??珊髞肀本┓績r一直再漲,房東也找我商量了好幾次,希望也能跟著漲一漲,于是租金就慢慢兒變成了今天的3000塊錢?!?/p>
陳諾告訴記者,自己也是普通家庭走出來的孩子,在英國留學這幾年,雖然也在勤工儉學,盡量掙些零花錢,但父母的經濟壓力也并不算小。“而且和那些剛畢業的本科生相比,我幾乎沒什么年齡優勢,既要玩兒命工作,還要抓緊時間結婚。所以,我必須好好算計著花,盡快把首付的錢攢出來?!闭f到這兒,陳諾不禁嘆了一口氣。
為攢錢,陳諾和男友一致認為,必須要在房租上下功夫。
“工作這些年,攢錢的任務一直是他的,我的工資主要用來維持生活。在生活成本里,房租一向是大頭。雖然我的收入并不算少,但幾次漲價,房租已經占到三分之一了?!标愔Z擔心,如果房租繼續上漲,自己的收入就很難維持正常過日子了?!澳菚r候,我就只能考慮辭職回家了,畢竟我們四川的生活輕松不少?!?/p>
如今,陳諾在公司已是項目主管,月薪萬元左右,男朋友也即將升任經理,月薪將突破2萬元。但他們為了攢錢,卻依然要合租在這套50平米的兩居室里,“我和男朋友的工作都很忙,有時候都要加班到夜里,回來其實也就是睡個覺,如果條件太好了,平白增加成本不說,還沒什么實際的用處?!?/p>
專家觀點
特邀專家 陳國強
中國房地產學會副會、北京大學教授
人才將與群租房一起消失
加強對房屋租賃市場的監管,希望改善市民的居住環境,管理者的這種初衷并沒有錯。但是,如果只搞一刀切,絲毫不顧及不同人群的多元需求,結果只會適得其反。
從目前北漂人群的生存現狀來看,他們對低價房屋的需求是剛性的。如果全面禁止群租房,勢必會導致符合規定的房源緊張,繼而使房租上漲,北漂人群要么提高自己的居住成本,要么搬離到更遠的郊區,只有這兩條路。
由于生存壓力變大,從長遠來看,勞動者可能會要求提高薪資待遇,這就會間接增加企業運營成本,從而導致整個城市的生活成本上升,城市的消費能力不足,城市的活力不足,甚至企業招聘都會受到影響?!霸瓉碚?個,現在招3個,工作機會在減少,有潛力的年輕人,可能會選擇離開北京?!?/p>
在陳國強看來,管理者不能只靠簡單“堵”的辦法解決群租房問題,一定要疏堵結合。如果不在增加房屋供給上多動腦筋,這個問題恐怕很難解決。
以高校的學生宿舍為例,有能力的企業可以租下一棟樓,能力差的企業可以租下幾間房,沒能力的企業可以只租一間房,最后將這些空間合理地分配給員工。這一方面能夠解決他們的基本住宿問題,另一方面也能根治群租房帶來的負面影響。當然,如何讓這些宿舍更規范,這需要有關部門積極行動,研究制定相應的鼓勵和引導政策,并且建立長效的監管機制,畢竟“這是對社會資源的充分利用,也是控制社會成本的好辦法?!?/p>
記者手記
脆弱的“生存法則”
如果沒有那間自建房,聶小軍不會成為一名公益創業者。如果沒有那張單人床,楊帥很難靠努力實習留在北京。如果沒有廉價的宿舍,小霞早已回到湖北老家種地。如果沒有熟識的房東,陳諾只能再拖幾年才能結婚。
群租客,一群用堅韌與奮斗書寫青春的人。為生存,他們頻繁搬家。為夢想,他們蝸居一室。他們離不開這座充滿機遇和挑戰的城市,北京也離不開這群吃苦耐勞的年輕人。服務北京,他們只需一張可以酣睡的床鋪;奉獻北京,他們只要一個能夠安身的空間。北京與群租客相互依存,誰也離不開對方。
但是,當群租房被一紙禁令封殺,當群租客的生存法則崩潰,北京還能用什么留住這些不可或缺的人?
本刊記者 張 晨
(文中部分人物姓名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