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菲：沒有了“程菲跳”爸媽照樣等著你

2008北京奧運會上，程菲參加跳馬決賽，當她站在起跑點上時，全場觀眾一片歡呼，大家知道“程菲跳”該上場了。這個學名叫作“踺子后手翻轉體180度接前空翻轉體540度”的高難度跳馬動作，是程菲在世錦賽上創造的，所以被國際體聯命名為了“程菲跳”。

可是，意外出現了，程菲助跑不夠，騰空不足，落地時跪在了地上……在自己的強項上失利，對程菲來說就是一個噩夢。

跟腱斷裂無緣奧運，父親幫女兒做了一個決定

雖然在此后的一系列大賽上，程菲表現不錯，但由于身體發福，競爭力已經下滑了不少。為此，有好長一段時間，程菲都想通過拒食來減體重。那段日子，程菲的父親程立高幫助女兒制定了一個營養餐譜，即便不在北京，他也會每天定時給女兒發來短信，叮囑女兒營養餐一定要吃，千萬不能因為怕增加體重就不吃東西，從而影響了身體健康。

轉眼到了倫敦奧運會前夕，程立高知道，女兒在經歷了北京奧運的失利后，便把倫敦奧運會當成了自己職業生涯的最后一搏。此時此刻，肩負著中國女子體操奪金重任的女兒正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從小到大，父親一直是程菲的“減壓泵”。每次大賽前，只要父親在身邊，給她講幾個笑話，或只是跟她嘮嘮嗑，說點輕松的事，程菲就會放松下來，進而在比賽中取得好成績。然而，在沖刺倫敦奧運會時，女兒的“減壓泵”卻無法發揮作用了。程立高百般無奈，但也只好遵從國家隊的安排，在家鄉遙祝女兒成功?？稍诮酉聛淼膬蓚€月里，由于無法和全封閉的女兒進行聯系，程立高一直處于“發瘋”狀態，他無心做其他事，整天就像一只無頭蒼蠅似的在家中亂轉。妻子徐春鄉的頭都被他轉暈了，卻又不忍心說他，她知道丈夫是在擔心女兒，怕女兒解不開心結。多少次，睡夢中，程立高說夢話：“別把力關住，放它出來！’徐春鄉明白，這是丈夫最害怕女兒在比賽中遇到的情況：女兒作為一名體操運動員，年齡已經偏大，身體的韌性亦大不如前，再加上正常的身體發育被壓抑多年，體重的增加已很難控制。在這種情況下，稍一緊張，就容易把力關住，無法正常發揮。

倫敦奧運會就這樣在程立高的憂心忡忡中臨近了。俗話說：“怕什么就來什么?！?月的一天，程立高的電話響了起來，是遠在北京的女兒打來的：“爸，我的腳跟腱斷裂了，怕你擔心，所以手術后才打電話給你……”

接到這個電話，程立高如同掉進了冰窖，他深知，女兒為迎接倫敦奧運會，克服了體重和舊傷等多種困難，在這關鍵時刻，腳跟腱斷裂，意味著她已無緣倫敦運會。這對女兒來說，無疑是個一巨大的打擊。但程立高還是安慰女兒說：“以前你也受過很多次傷，不都挺過來了，這次也會好起來的，我和你媽馬上來北京照顧你?！?/p>

腳跟腱斷裂對運動員來說是最可怕的傷痛，不是一次手術就能解決的，而后期手術的風險很大，做得好有可能恢復，做不好則可能終生癱瘓。程立高替女兒做了個決定，放棄后期手術治療。運動生涯總有結束的一天，再偉大的運動員也終要從神壇走下來，回到現實。也許，此時是讓女兒感受到一個平凡人的幸福比作為一個大齡奧運冠軍在賽場上發揮余熱更為重要的時候了。

從起步的地方再出發，品嘗平凡的幸福

一個月后，程菲在父母的陪伴下出院了。程立高告訴女兒：“你不上賽場，一樣可以為國家做貢獻，你可以把自己的經驗傳授給年輕的隊員，為參賽的選手加油助威。”

在父親的鼓勵下，已無緣倫敦奧運會的程菲在國家隊做起了年輕隊員的輔導工作。她還精心地制作了一塊“中國加油”的啦啦隊字牌，真切地感受到了作為一個觀眾，坐在看臺上和電視機前看比賽的那種心境。

2012年倫敦奧運后，國家和省里都舉行了一系列的慶功活動，程菲第一次作為一名未參賽的老隊員，參加了這些活動。在參加完這些活動后，程菲回到黃石的家中，父母做了她最愛吃的菜，擺了滿滿一大桌。程菲夾起一塊糯米雞，顧不得燙，就往嘴里放。吃到一半，她突然停下了，說糯米雞的芝麻糖餡料比以前香多了。徐春鄉笑說道：“以前你吃的糯米雞都是我們買的半成品，這次你爸爸忙乎了幾天，親自給你做的?！背谭频难蹨I就下來了，她走到父親身后，伸出手抱住了還在灶臺前忙乎的父親，輕輕地說了一句：“對不起，老爸。”

夏天的夜晚，月亮很圓很大。夜深了，程菲和媽媽并肩躺在床上，好像回到了小時候，還沒去武漢上體院前，她就是這樣依在媽媽身邊，夜夜好夢。記得每次取得好成績，爸爸都會帶她到黃石兒童公園游樂場瘋玩一天，那里有她童年最幸福的記憶。程菲問媽媽：“游樂場還在嗎t算了，說了也沒用，我現在哪里都不方便去?！毙齑亨l撫摸著女兒的一頭秀發，激動地說：“誰說不能去，明天就讓你爸帶你去?！?/p>

第二天，程立高就牽著女兒的手，來到了游樂場。近10年沒來了，游樂場的設施雖然都舊了，程菲還是像個小孩一樣玩得不亦樂乎。有很多來游玩的人認出了程菲，全擁了上來，和她打招呼，拉她合影。一位阿姨激動地說：。-程菲，我就是喜歡你在賽場上的霸氣，還有你咬緊牙關的狠勁，你是我們黃石人的驕傲，我們都愛你！”所有人都一起喊起來：“程菲，我們愛你！”親切樸素的鄉音讓程菲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她對著所有的人深深地鞠了一躬。這次游樂園之行不僅幫程菲釋放了一些壓力，也讓她品味了順境時從不曾在意的感動。她的心情有了根本的改變，這讓程立高感到格外欣慰。

遠離賽場，程菲和家人相伴，讀書、購物、交友等內容充實到她的生活里。全新的生活給了她許多的感嘆，仿佛也幫她打開了一扇人生的窗。一天，程菲與爸爸在江邊散步，望著滾滾東去的江水，程菲若有所思地說：“爸爸，這次受傷后，我不打算再做后期的手術了?！背塘⒏咄畠海c頭微笑。

原來還想回國家隊的程菲，慢慢放平了心態?？吹竭@一切，程立高真的很高興，女兒必須做回普通人，這些年，他一直在為女兒鋪設一條走向平凡的道路。早在北京奧運會后，因為中國男女隊的上佳表現，練體操的孩子驟然增多。武漢體育學院體操訓練中心的主教練趙漢華靈光一閃，萌發了聘請程立高來訓練中心當教練的念頭。事實上，在程菲練體操的這十多年里，他也一直隨著女兒的成長“與時俱進’。他有—個獨特的觀點，父母跟著子女一起成長，是對子女最大的推動。由此，在程菲走上體操這個舞臺后，年輕時曾練過武術的程立高就開始迷上體操了。剛開始，女兒練什么動作，他就練十么動作，并將理論知識同時跟上。后來，隨著女兒的動作越來越難，上了年紀的他根本就是力不從心了，只得放棄，但理論知識卻從未落下。所以，讓這樣—位“超級父親”當基層教練真的是非常適合。

在武漢體院當教練的日子里，程立高更能體會女兒體操生涯的酸甜苦辣。但是，程立高沒有任何專業文憑和從教經驗，僅憑體操冠軍之父的身份轉業成體操教練，在外人看來也不亞于“程菲跳”的難度，同時也可能招來很多非議。后來，還是在女兒的鼓勵下，程立高才決定到武漢體育學院少兒體操隊任教練。他心里期盼著女兒能夠回到她起步的地方，與自己一起為中國的少兒體操做貢獻。

程菲情定武漢體院，父女成了同事

2013年春節剛過，程菲在爸爸的陪同下，來到黃石體校。程立高觸景生情，說：“你就是從這里起步的，當時爸爸想著將來你能有個技能，有個飯碗就好?？赡氵h遠超出了爸爸的期望，成為了世界冠軍，爸爸每次來到這里，都會看到你小時候的影子?！卑职值脑挻驖窳顺谭频男模某砷L傾注了多少人的心血?。◇w校一些學生聽說程菲來了，紛紛簇擁過來，有孩子說：“姐姐，你是我們的偶像?！边€有一位學生家長說：“程菲，我就是因為一直很喜歡你，才把孩子送來練體操的。”對此，程菲內心在暗暗思量：哪天我不搞體操了，我該用什么來回報這么多愛我的人呢？

元宵節過后，程立高要回武漢體育學院教課了，而女兒也因為要準備研究生論文答辯，要回體院與導師交流。程菲放棄了武漢體育學院小車的接送，陪父親一起坐公共汽車去學校，一路上父女倆回憶了很多的往事……

1997年8月，程立高放棄了讓女兒去既可以拿工資，學費又少的專業隊，而把女兒送到了武漢體育學院業余體校。當時，他們夫妻倆的工資加在一起只有800多元，而程菲每月的費用需要近1000元，程立高咬牙對妻子說：“為了孩子的前途，我們就苦一點吧。”

別的家長每個星期來看孩子一次，程立高只能每個月來一次。沒錢坐汽車，他就利用自己在港務局工作的方便，搭船來武漢。汽車一個半小時的路程，乘船卻需要6個小時，晚上12點開船，早上6點到漢口，再坐車趕到武昌。他認真地看女兒訓練一天，告訴她哪些地方進步了，哪些方面還不足，晚上6點之前，再趕到漢口搭船返回黃石，到家已經是半夜了。他給妻子匯報女兒的情況，兩人一談就到了凌晨四五點。每次說到女兒又進步了，程立高和妻子就興奮得沒有了絲毫睡意，所有的辛苦都一掃而光……

回到武漢體院，程菲對校園里的一草一木都懷有獨特的感情，這里曾種下—個少女的夢想。來到武漢體院國家體操后備人才培訓基地，一群練體操的小孩當即把程立高和程菲圍了起來，一個約4歲的大眼睛女孩拉著程菲的手說：“程菲姐姐，你能教我體操嗎？我以后也想進國家隊，參加奧運會拿金牌，為國爭光?！?/p>

望著小女孩火熱的眼神，程菲百感交集，想當年自己也是抱著這種想法練體操的，但這種培養人才的方式，讓很多兒童都喪失了體育運動的快樂，也喪失了童年的快樂。中國少兒體育運動需要創新，體育愛好更應順其自然。程菲對大家說：“我愿意教你們，我愿意和你們一起成長，大家要把練習體操當成一種樂趣，當你真的喜歡了，你才能把它當成你的職業和人生追求?！焙⒆觽兯贫嵌颤c點頭。

很多孩子圍上來叫程立高“程爸”，看到孩子們對父親的那種親昵和崇敬，程菲假裝吃醋地對父親說：“原來爸爸在這兒養了一大群女兒，難怪不在乎我了。”程立高立刻笑著對女兒說，“你是奧運會冠軍和9個世界冠軍得主，中國女子體操隊獲得世界冠軍最多的隊員，我不可能再培養出一個程菲，但程菲卻可以超越程菲，培養出更多的小程菲出來?！?/p>

今年5月，程菲進行了她研究生論文的答辯，她的論文題目是《“程菲跳”的創新與實踐》。程立高知道，這是女兒給自己這些年的一個總結。在離論文答辯開始還有1小時時，程菲已經在體操房前開始做準備了。她的論文有兩萬多字，她不時地翻看著。恩師趙漢華上前安慰她說：“不用緊張，這都是你自己做的事情，把這些事情講出來就行了。”程菲回答說：“真比奧運會還緊張?！?/p>

半小時后，程菲的論文宣讀完了，輪到評委提問。有評委提問：“‘程菲跳’是體操界的高難度動作，你在世界錦標賽上獲得了成功，因此獲得了冠軍，為什么在北京奧運會上，在我們都認為你會成功的時候，卻會失利了呢？”程菲坦率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她說：“事實上，在2007年，‘程菲跳’就出現了隱患，只是當時沒有在意，再加上北京奧運會快要來了，大家的期望都很大，我不能輕易退卻。而從我的狀態來說，其實已不適合再做‘程菲跳’了，所以失利也不是偶然。不過，一名朝鮮運動員跳了‘程菲跳’，獲得了冠軍，說明‘程菲跳’這個動作還是有價值的?！?/p>

在通過碩士論文答辯后，武漢體院也向程菲拋出了橄欖枝，希望她畢業后，能留校任教，程菲望著爸爸相視一笑，答應了校方的邀請，這也意味著程菲開始走上了教師之路。

程菲說：“我喜歡教師這個職業，既可以帶隊員訓練，又可以在學術上進行研究，自由度比較高，我更適合教師這個職業。我在學校觀察了幾天的訓練，感覺自己還有很多知識的不足，所以我還有許多東西要學。”

不久前，程菲的人事關系已正式轉入學校，她將在母校從事體育教育工作，學校給予了她副教授的待遇。校方還考慮將來以程菲的名字命名武漢體院國家體操后備人才培訓基地，并讓她擔任校長。多年來，武漢體院體操學校為湖北和國家輸送了包括程菲、楊威在內的多位頂尖體操人才，現有來自全國各地的約50名少兒學生。

面對父女倆同在一所學校當教練，程菲笑著說：“爸爸以前是我的老師，現在是我的師兄和同事，父女共事的感覺真好，是爸爸讓我體會到了一個平凡人的快樂，一個為祖國培養人才的事業，將會給我的人生帶來無窮的活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