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銀行家”原來是個“賣發票”的江湖騙子

11月20日下午，浙江省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對被告人林春平作出一審宣判，其因犯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抵扣稅款發票罪，被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法院審理查明，林春平在經營溫州春平麗泰米業有限公司、溫州哈同商貿有限公司期間，為對外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進行牟利，分別以自己及他人的名義，設立了溫州雙頻實業有限公司等三家公司。在2011年、2012年期間，林春平借用該五家公司的名義，用虛開的抵扣稅款發票用作進項抵扣稅款，對應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給受票單位，而為自己牟取利益。

2011年9月至2012年5月期間，林春平指使員工被告人從事相關虛開環節，從而向全國各地共計315家受票公司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共計1266份，價稅合計金額為5.2億余元，稅額7600多萬元。

在2011年8月至9月期間，林春平指使員工被告人胡某虛開增值稅銷項專用發票給自己控制下的另外兩家公司，從而向稅務部門抵扣增值稅專用發票5563份，價稅合計為6200多萬元，抵納稅款合計為720多萬元。同時，林春平從廣州等地購買137份海關完稅憑證（經查證為偽造），用作抵扣進項稅款，價稅合計為8.5億余元，抵納稅款1.1億余元。

法院認為，林春平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抵扣稅款發票，虛開稅款稅額巨大，其行為已構成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抵扣稅款發票罪。林春平實際掌控五家開票公司的運作，其借用公司的名義，犯罪所得歸于自己，對林春平應按自然人犯罪進行定罪量刑，遂作出如上判決。

此外，法院還判決認定員工被告人李某等五人及介紹虛開的被告人葉某均構成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罪，并根據他們在共同犯罪中的地位、作用及是否具有自首等從輕、減輕情節，結合其認罪、悔罪表現，均予以減輕處罰，判處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其中員工被告人余某、程某適用緩刑。

在庭審中對“賣發票”不以為然

在今年的6月13日，穿著看守所黃色馬夾的林春平，面無表情地被法警帶上溫州市中級法院的法庭。面對指控，他認罪，只是他覺得，這不是他個人犯罪，而是單位犯罪。

林春平，43歲，溫州甌海澤雅人，原為溫州春平麗泰米業有限公司和溫州雙頻實業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因涉嫌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罪，去年6月10日被警方刑拘，7月17日被逮捕。

這已不是林春平第一次面臨牢獄之災了。早在1997年，他就曾因信用卡詐騙罪，被判3年6個月有期徒刑，后減刑8個月，2000年8月刑滿出獄。

和林春平一起出庭受審的，還有其公司總經理、財務經理和出納等6人。他們一共請了9名律師出庭辯護。

溫州市檢察院指派了兩名檢察官出庭，他們帶來了3大摞卷宗，堆滿了半側案臺。

起訴書指控，2011年7月至去年5月，林春平利用其設立的溫州春平麗泰米業有限公司、溫州哈同商貿有限公司、溫州雙頻實業有限公司、溫州中壽進出口有限公司、溫州唐古實業有限公司等5家公司，為賺取4%至6%的開票手續費，指使被告人（其公司員工）李某、徐某、程某和余某，在沒有貨物銷售的情況下，向全國315家公司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1226份，價稅合計（也就是虛開的金額數）為5.2多億元，稅額合計為7600多萬元。

為了彌補進項抵扣，林春平又指使胡某在遼寧省錦州市設立錦州中富農產品有限公司，并從該公司為溫州春平麗泰米業有限公司和溫州雙頻實業有限公司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5563份，價稅合計為6200多萬元，稅額合計為720多萬元。

另外，林春平又購買海關完稅憑證（經鑒定，系偽造）137份用于抵扣，海關完稅憑證價稅合計為8.5多億元，抵扣稅額為1.1多億元。兩項進項虛開稅款合計約為1.2億元。

2011年9月至2012年5月期間，葉某（溫州一皮革經營部會計）為賺取開票手續費，從林春平處為東藝鞋業有限公司等6家公司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156份，價稅合計為8100多萬元，稅額共計為1200多萬元。

面對上述指控，林春平顯得挺平靜。他說，這不是他個人犯罪，應該是單位犯罪。除此之外，對指控事實沒有異議。“這個事情一看就知道。就好像今天下雨，大家一看天氣就知道。”

庭審中，法庭的大屏幕上出示了林春平利用他設立的溫州中壽進出口有限公司，開給溫州東藝鞋業有限公司的一張面值50萬元的發票。

公訴人問林春平，涉案發票中的兩家公司，是否有實際貨物往來？

他幾乎想都沒想就回答：“沒有。”

“那發票上開具的內容是不是都是假的？”公訴人接著問。

林春平說，雖然發票內容是虛開的，但是發票是真的。

“你們的發票是從稅務部門申請過來。開出一張發票要繳17%的稅。那么你一方面要繳稅，一方面跟東藝鞋業沒有利益往來，你圖的是什么？”面對公訴人的提問，林春平沉默了一下，接著承認了，他這是在賣發票。

林春平說，一張發票賣出去，他能收4到6個點的“手續費”。“這是市場化運作，也是市場潛規則”。

發票的內容雖然是假的，但林春平會把賬做得“很好看”。他會跟對方公司簽合同，也會出具出庫單，且會讓資金繞一圈再到賬。“這一切，都是做給稅務部門看的。”

公訴人又問：“你也是一個有名的人，為什么要賣發票？”

林春平冷笑了一下，“市場有需求，那就會有合理的存在。”

2011年下半年，因為經濟不好，林春平在廣州開辦分公司，承接虛開增值稅發票業務。“如果我沒有開分公司，我今天就不會站在這里。”

除了林春平，受審的被告人中，余某和程某還是90后。他們都是學校剛畢業的學生，通過網絡應聘進入林春平創辦的公司。

庭審中，余某和程某忍不住流淚。余某說，他對于老板工作上的要求只能照做，并不知道自己幫助林春平虛開增值稅發票的工作行為，已經構成犯罪。

因“收購美國銀行”名聲大噪

去年3月，林春平被人質疑收購美國大西洋銀行，一切只是在吹牛。

斜靠在辦公室的沙發上，面對媒體人士追問，他拍著胸脯告訴大家，這事千真萬確。然而，卻始終拿不出過硬的證據。

被問急了，林春平干脆掏出一疊美元，扔在辦公桌上大聲說：“不就收購個銀行，有錢就行。我太有錢了，隨便出門就帶這么多美元。”

從之后事情發展看，這是一個時間節點。在此之前，“林行長”還風光無限。

今年43歲的林春平，生于溫州民風樸實的西部山區澤雅鎮。

盡管鄉親們對他的印象，只是一個“小時候跟著父親賣牛皮的小伙子”、“小時候，他還算能干，人也聰明。”

但人們之后在網上看到的，卻是另一個別具匠心的履歷：16歲跟隨父親到廣西做皮革生意，自稱三四個月內就學會了桂林方言，甚至自稱會講上百種方言和外語；到新加坡做轉口貿易，自稱和聯合國前秘書長安南的兒子是“同學兼室友”；往返廣州和加納，將10元進價的牛仔褲賣到10美元，還在加納以50萬美元買下了一座有伴生黃金的銅礦之永久開采權，等等。

當然，最為耀眼的，還是林春平自稱名下的新匯豐聯邦財團，在美國特拉華州“收購大西洋銀行”這一爆炸性新聞。

那時，正值2011年末，溫州深陷民間借貸風波侵擾之時。

眾星捧月之下，林春平一度頭頂“銀行家”光環，成為溫州民資尋求突破的標桿性人物，被任命為溫州市九屆政協委員、甌海區慈善總會副會長。

緊接著，又一個時間節點在2012年出現了——依然在3月，國內多家媒體稱收到美國特拉華州政府回函，確認林春平的美國新匯豐聯邦財團，在該州沒有金融牌照，不是銀行。該州也沒有大西洋銀行，美國新匯豐聯邦財團在注冊地特拉華州沒有資格從事銀行業務。

此消息一出，林春平一度隱身，不愿面對任何追問。

兩天后，靠中間人幫助，在溫州一家位于市中心的五星級酒店，當地媒體的一位記者找到了他。

系著橙色LV字樣圍巾的林春平，從大廳遠處走來，步伐很快，臉上僅露出禮節性的笑容，進房間前，一直沒多少話語。

房間里，在一盞昏暗的臺燈下，他才愿意打開話匣子，開始陳述自己的經歷：諸如如何精通皮革生意，對商機如何敏感，自己又有多厲害，“要是別人早倒下了，我是打不倒的。”他甚至帶著一絲咆哮說。

面對“收購海外銀行”中一些無法解釋的疑點，林春平最終也改口，承認“事情還沒成功”，自己提前公布了消息，“這方面確實不妥”。

他不介意記者給他拍照和攝像，或許從這一點看，他顯然還對自己之前編織的說辭，抱有掩飾的希望。

然而，到3月13日，林春平徹底放棄了。他主動聯系媒體，在溫州華僑飯店掇英廳召開“林春平媒體溝通會”，當場向公眾鞠躬道歉并辭去當了70天的溫州市政協委員職務。

“商賈巨子”在這一刻，變成了“牛皮大王”，面無表情且沉默寡言的“林行長”，無可挽回地急劇墜落。

在此之后，他之前自述的創業史，名片上諸多公司是真是假，以及所謂留學經歷等，都遭到了全方位質疑。

林春平淡出視線不過3個多月，再次露面時，已是階下囚。警方當地媒體傳來一張照片，林春平戴著手銬，被人押解回溫州。他涉嫌大肆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涉及虛開金額數億元。

逃亡過程中，林春平偽造了身份證件，使用假名。

對溫商“大銀行家”夢破的思考

溫州曾經的“風云人物”——錢月珍和林春平，在短短兩天時間里分別被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嚴判：現年61歲的錢月珍因非法集資數億元而被判處死緩；現年43歲的林春平因虛開增值稅發票5.2億元而被判處無期徒刑。此時，“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句老話，在兩個溫州“風云人物”的身上，再次得到驗證。

錢月珍是溫州成千上萬“炒錢能手”的“佼佼者”。在2010年之前，溫州的擔保公司看起來神通廣大，于是，“自2007年至2010年底，錢月珍等人向葉某等100余人吸收存款達2.7億余元，至案發時無法歸還的損失為1.8億余元”，有多少受害家庭因此而陷入困頓甚至是家破人亡，錢月珍不會顧及這些。

而林春平則是一位相當有公關能力、善于包裝自己的“杰出溫商”。原本籍籍無名的林春平，在2012年開春嗅到溫州獲批“金融綜合改革試驗區”時，感覺自己“該出手時就出手”，于是，他出資打廣告引起媒體注意，把自己從學習經歷、商業經歷一直到出資6000萬美元收購子虛烏有的“美國大西洋銀行”等宏偉計劃一并爆料，頓時石破天驚：一時間，全國幾乎所有的媒體，都主動報道或者轉載了林春平收購美國銀行的“壯舉”，他也成為2012年最為顯赫的“轉型升級的典范”，并火線成為溫州市政協委員。

錢月珍和林春平都有一個“大銀行家”之夢：錢月珍盲目投資失利、拆東墻補西墻的非法集資行為注定要破滅。家有豪車數輛，有地塊未開發，有豪宅數幢，本人過著揮金如土的生活，錢月珍給很多人的印象是“大銀行家”、“大慈善家”，于是，她一天之內要“融資”幾千萬易如反掌。而林春平既不是深圳大學的研究生、也沒有做過什么石油買賣，他真實的身份乃是成立幾家皮包公司后，大肆虛開增值稅發票，以案值5.2億元計算，他非法獲利，大約在5000萬元左右。揭開面紗，此二人對社會肌體的毒害，還未徹底清除。

經過2011年那場民間借貸風波之后，如今的溫州，出奇的冷靜、出奇的清醒。人們似乎又找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回到實體經濟的軌道上，整個社會才不會迷失方向；樹立真真切切從事實體經濟的楷模，拜金主義、享樂主義和希望一夜暴富的企圖，才會被打回原形。

現在，全社會都在忙碌著實體經濟。什么是實體經濟？實體經濟應該是頭頂藍天、腳踏實地的經濟行為，而非瞞天過海、虛無縹緲。實體經濟惠及民生、利國利民，而非挖人墻角、禍及子孫。實體經濟含辛茹苦、種瓜得瓜，而非守株待兔、一蹴而就。

當全社會都以腳踏實地為榮，以空談誤國為恥，以坑蒙拐騙為罪，錢月珍和林春平們也就失去了誕生的氣候和滋長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