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杭古運河紀行

一

很小的時候就背過那首詩：“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應該是從那時開始吧，揚州，這個靈動于詩人筆下的所在，便悄然駐于我的想象之中，如一幅畫卷，精美而又朦朧。

后來學歷史，知道了揚州亦是京杭大運河的發端。公元前486年，“吳城邗，溝通江淮”（《左傳》）。邗，即吳王夫差在揚州開鑿的邗溝，后來隋煬帝大規模全線開鑿大運河，就是以揚州為中心，在邗溝的基礎上進行南北擴掘和連接的。于是，我覺得邗溝就是世界上最早的運河，揚州則是世界上最早的、也是中國唯一的與古運河同齡的“運河城”。

揚州、古運河、長江……便越發成為夢想中牽掛。

渴望了那么久，憧憬了那么久，終于，在煙雨蒙蒙的清明時節，我和朋友一起乘上了游覽京杭古運河的游艇，一點點地揭開內心深處關于她的神秘面紗。

導游說，揚州有三大看點：京杭古運河、瘦西湖以及自成一種風格的園林。好吧，那就讓我們從揚州開始，來探訪古運河的厚重歷史、古往今昔吧。

二

我們的旅行從揚州寶塔灣開始，經鎮江、常州、無錫到蘇州，全長220公里。運河水靜靜地淌，滋潤出沿岸恬淡清麗的如畫美景。

幽靜的郊野，彌漫著淡淡的芳香，楊柳兀自在吹面不寒的春風中搖曳出萬種風情。蓄了水的農田如鑲嵌在大地上的一面面的鏡子，映著天光云影。縱橫交錯的田埂之上，有農人挑了泥肥自如地穿行，擔子悠悠，農人的腳步也悠悠。同樣悠悠的，還有席地坐在田邊抓著野草野花自由自在玩耍的孩童，和吆了水牛耕作在這真實版的“春耕圖”中的老農，鄉調俚曲聲聲，讓我這站在甲板之上的觀景之人也真切地感受到了水鄉的安然恬靜。

游船緩緩前行，水杉翠竹、小橋野渡，緩緩地迎面而來，再緩緩地退后而去。水面上，不時可見放鴨捕魚的小舟，充滿情趣。

最逗人好笑的是魚鷹捕魚。

一位須發皆白的老漁翁，劃一條又窄又長的柳葉扁舟，載十幾只魚鷹，在河面上隨波而行。漁翁手執長篙，時而用來撐船，時而用它驅趕賴在船幫上“偷懶”的魚鷹。但那“偷懶”的小家伙似乎也下定了偷懶的決心，即便被迫下水，也不主動去捉魚。漁翁便又用長篙打水，似乎在給它們“指明目標”，如是三番，它們才鉆入水中，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樣子。

但即使不情愿，魚鷹們的收獲還是頗為豐厚的。鉆入水中時間不長，魚鷹就紛紛浮上水面，幾乎每一只魚鷹都叼著或大或小的肥美的魚。漁翁手中的長篙更加忙了起來，利索地將抓到魚的魚鷹一一挑到船上。有的魚鷹很自覺地把魚丟到船上，有的則不愿丟，叼著魚搖頭晃腦地滿世界炫耀，被漁翁一把抓過將魚奪將下來，魚鷹才無奈地重新入水。

最有趣的是兩三只魚鷹“合作”，湊在一起抬一條大魚，魚之大令人驚嘆。漁翁劃船靠近，抄起網兜將魚撈起，魚鷹便很驕傲地跳到船上“請賞”，老漁翁扔幾條小魚給它們，以資獎勵。

面對如此古老的捕魚方式，面對如此鮮活的魚鷹圖，游人手中的相機便不免難得空閑了，游艇也善解人意地停下來。那漁翁見有許多游人在對著他拍照，更是勁頭十足，長篙左右撐點，柳葉扁舟便在水面上來去如飛；魚鷹也來了興致，在水中鉆進鉆出，叫聲也越發高亢。

三

游艇繼續前行，過了溝通長江與運河的橋梁——施橋船閘，便來到瓜洲古渡。

據記載，瓜洲的形成，最早可追溯到漢代，因江中漲有沙磧，形如瓜，故得名。《嘉慶瓜洲志》上說：“瓜洲雖彈丸，然瞰京口，接建康，際滄海，襟大江，實七省咽喉，全揚保障也。且每歲漕舟數百萬，浮江而至，百州貿易遷徙之人，往返絡繹，必停于是，其為南北之利，詎可忽哉？”

瓜洲千年古渡還是一個產生過許多著名詩篇和歷史故事以及民間傳說的地方，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白娘子水漫金山、梁紅玉擊鼓戰金兵、岳飛圓夢金山寺、劉備招親等等，這些或真實或演繹的故事就發生在這里以及這附近的山山水水間。

我們的游艇隨著暗涌的浪頭起起伏伏，遠處岸邊的江村也隱約可見。江面浩渺，江上人往人來，這似乎是一個早就存在于腦海的畫面，今天真實地現于眼前，不禁想起那闋詞，“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古老的江水，伴著詩人淡淡的憂愁，流過幾千年的歲月，流進多少人的心間。

船入長江，水面驟然寬闊，金山、焦山、北固山、三山鼎立，氣勢不凡。這就是號稱“天下第一江山”的鎮江。

江水從天際之處浩浩蕩蕩奔騰而來，就在我們的腳下略一轉彎，又奔騰而去。三兩只不知名的江鳥從船舷邊掠過，在波光粼粼江面上幾個優雅的起伏，消失在視野盡頭。江岸上，萋萋芳草，點點民房。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想來，辛棄疾的這首《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還耳熟能詳吧，現在，這座承載了巨大文化能量的“名山”就在我們眼前了，但由于行程安排，無暇細游，頗為遺憾。

四

過了鎮江，游船又進入運河，就見運河各支流河網密布，大小集鎮鱗次櫛比。集鎮周圍，東西南北橋連橋，南北東西河通河，真正是“小橋流水人家”。

進入常州地界，游船靠岸，我們得以近距離地和水鄉親近。

此次出游，特意避開諸如“黃金周”等旅游高峰，因為實在不想懷著休閑的心態去面對喧囂的人海。

想象中，水鄉就應該是黛瓦粉墻流水潺潺，水上櫓聲欸乃，伴著搖櫓人的風姿，用古樸的韻律訴說古老的故事。

今天，游人稀少，水鄉小鎮也展現出旖旎風情，如淡淡暈染的水墨圖。寬寬窄窄的街道，各色充滿民俗氣息的生意——阿婆小菜、布藝飾品、傳統小吃，不像是賴以謀生的活計，倒更像在展示水鄉恬靜的生活狀態。

水鄉女子的裝束也別有韻味，令人贊美不已。水鄉婦女們大多喜歡穿海藍色的大襟衣服，腰前圍著圍裙。江南女子的圍裙可不是簡單地起個防臟的作用，而是必不可少的裝飾品，不是一般的講究。圍裙邊緣繡著花，中間縫個口袋，口袋上再罩一塊比原圍裙小一些顏色不同的花布，看上去好像圍裙上還有圍裙。系圍裙的也不是普通的帶子，都是自家織的寬寬的線帶，染上顏色，看起來艷而不俗，恰到好處。

江南人洗衣服還有個習慣，就是在清水洗凈以后，再用米湯之類 “漿一漿”。漿過的衣服有棱有角，挺括挺括的，透著一股對生活的精致和認真。

水鄉女子的“通用”發型是一種當地稱為“巴巴頭”的發式（把頭發纏繞在后腦勺，類似饅頭的圓形發型），發根處用紅頭繩緊緊地扎起來，再包上土花布頭巾，溫婉而靈動。年輕女子的頭巾花色各異，一般比較艷麗，上點年紀的所戴的頭巾則分為三截，中間一塊是黑色，兩頭是白色，扎好后黑色部分正好在頭頂上，白色部分則圍在巴巴頭周圍，黑、白兩色，對比著發根的紅色頭繩，再在發根處插上一兩朵鮮花，顯得窈窕清秀。

五

此次游覽，我們還忙里偷閑地在常州“泡”了一回茶館。

茶館依水而立，就坐落在運河邊上，出門便是橋，推窗便是水，頗為優雅。茶館里安放著古樸的長桌、長凳，透著古色古香的韻味。

茶館中座無虛席，茶客中游客不多，多是本地的老人，每人面前均是紫砂茶壺、茶杯。那茶壺茶杯已看不出原來或紅或紫的本色，變得黑黝黝的，呵呵，這就是所謂“歲月的積淀”吧。

據說，這種茶壺茶垢很厚，即使不放茶葉，泡出來的水茶色也很濃，這樣的茶壺堪稱“寶物”。

茶客們自斟自飲，間或一兩聲低低的笑語。

茶館的一角是熊熊的爐火，上面煨著一排六七只大銅壺，熱氣騰騰。這就是傳說中的“老虎灶”吧？

茶房不時拎著大銅壺來沖水。這沖水的技術也非同一般——只見茶房左手揭了壺蓋。或就手放在桌上，或夾在小拇指和無名指之間，大拇指和食指端起茶壺，與此同時，右手已把銅壺送過去，銅水壺長長的壺嘴對準紫砂茶壺的壺口，把手一抬，便拉出一條白線，旋即右手一收，不多不少，正好把茶壺沖滿，而且一滴水也不會潑到外面。

茶客多數兼遛鳥，茶館的窗戶上、屋檐下，到處掛滿了鳥籠。各種各樣的鳥兒在晨曦中爭相一展歌喉，真是“鶯歌燕語”。還有八哥、鸚鵡之類，不知疲倦地在籠子里蹦上跳下，口中還“你好”、“hello”不停，令人忍俊不禁。

茶客們淺斟慢飲地品茶，時而仰頭欣賞鳥兒的“表演”，目光中充滿寵溺，神情更是愜意。

我們也要了一壺茶，慢慢地品，享受這旅途中輕松的停留。

六

船入無錫，也就進入了這次旅行最精彩的一段。

沿河兩岸，是枕河人家臨水而建的屋舍，青磚、白墻、黛瓦，錯落有致。屋舍前，是鋪向水中的石階，長滿了青苔，映襯著斑駁的墻壁和古老的駁岸，似透著歲月的凝重。“枕”在河流之上的水鄉人家，日常生活與水、與自然緊緊相依，有著一股清新樸實之氣。

游船緩緩前行，眼前的畫面如電影中蒙太奇的剪切，不停變換。

也許，是眼前古老的運河、縱橫的水巷觸動了心底深處的柔軟，沒來由地想起了戴望舒的《雨巷》：“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

確實，面對眼前的流水、人家，面對這傳統的矜持和超凡的雅致，便不由奢望老天能善解人意地賞賜一場如煙似夢的小雨，如果真能如此，那么，那些被歲月濃縮沉淀的古老意韻便可在細雨的浸潤中復活、舒展，進而彌漫開來——彌漫于天地間的邊邊角角，彌漫于每個人的心間。

古運河在江南水鄉逶迤穿行，終于到了蘇州城。

“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閑地少，水港小橋多。”這是詩人杜荀鶴在《送人游吳》詩中對蘇州美的描寫，今天讀來感覺同樣的貼切。

據記載，蘇州建城于公元前514年，伍子胥奉命修建吳國的都城——闔閭城，即現在的蘇州城，距今已有2500多年的歷史了。隋文帝開皇九年（公元589年）始定名為蘇州，以城西南的姑蘇山得名，沿稱至今。由此可見，蘇州城的興起是和大運河密切相連的。

據說，伍子胥在建造蘇州城時就規劃好了“街河相鄰、水陸并行”的雙棋盤格局。如今，蘇州是世界上唯一歷經滄桑仍坐落在原址之上的古城。

古運河流淌了數千年的水浸潤著數千年前就已建造的蘇州古城，河流，儼然成為古城的載體，七里山塘街、水墨平江路、梧桐十全街、神仙南浩街……處處小橋流水，處處流水漣漣。

古城的生活和文化似乎也因幾千年來水的滋潤而柔美、精致，吳儂軟語、蘇州評彈，便是最好的例證。

京杭運河的開通也使古城蘇州成為萬商云集的天堂。春秋時期，蘇州就是吳國的政治、經濟中心，曹雪芹在《紅樓夢》中譽稱蘇州“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時至今日，蘇州近一半的貨運量還是靠水路來承擔。可以說，蘇州城的發展和大運河是休戚相關的。

我們的旅行即將結束，但心中仍是充滿了不舍。在此，引用一首唐朝詩人皮日休的詩，聊以作結：“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