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時刻

特拉維斯·洛根是個愛讀書的人，電影發燒友，電視上癮者，游戲迷。長話短說，特拉維斯就是個故事愛好者——可不是隨隨便便哪個故事都能吸引特拉維斯，他著迷于宏大的冒險故事、史詩般的探險、令人畏縮的探索和極度危險的冒險歷程。故事越是遠離生活，越是令特拉維斯陶醉——

相比之下，特拉維斯自己的平凡生活就越是一種煎熬。

在特拉維斯鐘愛的故事里，可怕的境遇讓普通人搖身一變，成為英雄。他們面臨的境況也許殘酷，也許變化莫測，是一個難以和解的仇敵的手筆，或者是強大的神秘力量的作品——無藥可治的疾病、汽車相撞、戰爭的恐怖、僵尸肆虐、戀人陷入危境。

可能是上述任何一種情況，但肯定會發生某種事。

唉呀，可就特拉維斯記憶力所及，他畢生從未體驗過那種可怕境遇。沒有令人刻骨銘心的一課來讓特拉維斯成為英雄。在他無聊單調的生活里，沒有可以抓住的機會，沒有可以克服的危難，沒有可以付出的犧牲，沒有可以讓他雄起的嚴峻挑戰。與特拉維斯有關的唯一一件可稱之為重大的事件，也只與他父母有關，與特拉維斯無關。

不，特拉維斯從未經歷過煥然新生的時刻。也許正為此故，他的生活才顯得如此普通，沒有值得稱道之處。

令生命煥然一新的時刻有個特點，它們往往不會自我聲張……

迫擊炮響聲震天，特拉維斯腳下的土地都在搖晃。巖石碎塊從特拉維斯蹲伏的巨石后面飛襲而來，像子彈一樣嘯叫。煙霧籠罩在頭頂，激光瞄準器的光束不時交叉掃掠過來。特拉維斯的雙手因為緊攥步槍而感覺疼痛。

這是有史以來最棒的游戲。

眼下的場面無比真實，比特拉維斯實際所處的“感官沉浸槽”真實得多。他的感官活靈活現，對最微小的細節都極其敏感。用一句話來說，這是他體驗過的最棒的虛擬現實環境。

特拉維斯環顧四周。他的制服和防彈衣都是褐與綠色相間的：這是森林偽裝色。每一片草葉都獨一無二——當然特拉維斯也注意到，當他用余光看草地時，是個例外。天空中的云團也很逼真，石塊的紋理更是真假難辨。遠處的細節部分逐漸模糊，這樣能節省計算量。假如策略得當，這種最優化的做法應該不會被人察覺到?？磥磉€需要調整最優化方案。

可特拉維斯在這兒不是要批評游戲的畫面效果或聲效太過真實，以至于他能真切地感受到，甚至連石子硌屁股的感覺都這么令人信服。他的工作是將這個游戲打完。打游戲。

只是，眼下一點都不像是在打游戲。一枚迫擊炮彈落了下來，是距離特拉維斯最近的一發，震得地動山搖。泥土、樹枝和石子像雨水一樣砸在他身上。不久，那架虛擬的迫擊炮就會找到目標。特拉維斯告訴自己，這只不過是場游戲。慢慢來。把事情做好。

特拉維斯躲在一圈大石塊中間。他匍匐到石塊間的缺口處，向外面窺望。

特拉維斯沒能看見射殺他的那名狙擊手。

和之前許多次一樣，子彈在頭頂呼嘯。但和以前不同的是，特拉維斯準備移動。他有一項任務需要完成。他是名手執M-16突擊步槍的佐羅。

特拉維斯翻開了防彈衣口袋的翻蓋，尼龍搭扣在槍林彈雨中發出弱不可聞的響聲。他最終找到了一面帶有小手柄的鏡子，很像牙科醫生用的小器具。特拉維斯笑著想，這可真新鮮。你一定會愛上在線游戲的?？隙ㄊ嵌阍谟螒虮澈蟮拈_發者在他的裝備中加入了這面鏡子。

他小心翼翼地用鏡子在大石塊中間和上方觀察敵情，察看了四周情況，甚至還確定了幾個敵人的位置。

特拉維斯的腕表壞了，也許是被飛彈起的石子砸中了。他改用脈搏來估測迫擊炮發射的間隔時間。大概是八秒鐘吧。

下一發炮彈落下時，特拉維斯站起身，腳下的地面依然在震動。在煙霧和落下的塵埃的掩護下，他向附近的樹林沖去。

一名處于偽裝下的敵人從一棵樹后面出現，沖他開槍，臉上掛著笑容。

特拉維斯一邊奔跑，一邊用自動步槍向樹林掃射，安全地沖進了樹林。對手還在學習如何玩這個游戲——但他學得更快。

特拉維斯屏住呼吸，站在一名正在死亡中掙扎的敵方士兵身旁。這一幕太像好萊塢電影了，但對一名人工智能來說，演技還算不上糟糕。以游戲者的角度來說，肯定是個模仿真人程序，也就是電子游戲里的機器人程序。特拉維斯的對手全都是這樣的軟件。

軟件將畫面做得栩栩如生，特拉維斯不由得轉開了視線。他有了想嘔吐的感覺。他告訴自己，這既荒謬又可笑。這些鮮血汩汩流出的傷口和特拉維斯在這兒要射殺的對手一樣，都是虛幻之物。

特拉維斯是個職業游戲玩家。許多游戲公司推出一款全新的虛擬現實游戲前，都會讓特拉維斯試玩上一天到一個星期，讓他最后檢查一下游戲。測試的時候，特拉維斯對游戲本身一無所知，也就沒有什么成見，不會被天花亂墜的宣傳語迷惑。

但這次不止是測試而已，而且邀請特拉維斯的游戲廠商身份也有點神秘。

上個世紀的帶腳本機器人程序就是這樣子的。它們只會按照開發者的指示行事。你只要觀察那些機器人程序幾次后，每次都能干掉那些程序。那么游戲還有什么樂趣？哪里還會有顧客在極其昂貴的虛擬現實感官沉浸槽里不斷租賃游戲時間？

所以，多數的虛擬現實游戲都會給機器人程序增添隨機性。到特拉維斯下次玩的時候，今天站在那棵樹下面的狙擊手一定會躲在另一棵樹后面。這種變化讓游戲玩起來更具挑戰性——直到玩家玩過幾次后，學會仔細打量森林邊沿的每一棵樹。

機器人程序在特拉維斯的腳下，夸張地大口喘氣，俯臥在一棵倒落腐朽的圓木后面。它這回有所改變，可依然還是躲在樹干后面。特拉維斯環顧四周。這名狙擊手本可以埋伏在那段低矮的石頭圍墻后面，也可以潛伏在蜿蜒的溪澗中，或者——對了，這就是關鍵所在。不能讓游戲玩家預測到。經過訓練的游戲AI（人工智能）——將使這款虛擬現實游戲成為一棵搖錢樹。特拉維斯在這兒就是要給予它們訓練。

“你們躲在樹林里，太容易被人發現?！碧乩S斯告訴敵人，“地上的圓木也差不多。埋伏地點要讓對手混淆。請記住這一點。”

機器人程序最后一哆嗦，便歸西天了。它的最后一次喘息聽上去不太像“謝謝你”。

而在死去的機器人程序化為一縷輕煙前的幾秒鐘里，特拉維斯沒怎么覺得自己像佐羅。

我要暫停下這款虛擬現實游戲，特拉維斯做出決定。他此刻在密林深處，正在向目標前進，留下的一堆敵人尸首標識出他的前進路線。有些是被槍打死的，有些是被手榴彈炸死的，還有些是被刀子戳死的……

當然，特拉維斯為了到達此處，也死過好幾回了。

他身上的彈藥不足，所以翻找起腳下垂死的敵方士兵的口袋。特拉維斯找到三副彈夾，半打手榴彈，還有一個雙筒望遠鏡。

他覺得，偷走垂死之人的彈藥一點也不像英雄之舉。紅花俠有沒有干過這種事？奧德修斯呢？蝙蝠俠呢？這并不是真的，特拉維斯提醒自己。假如游戲軟件一會不把尸體移去，他會一直等到它死去。這不是真的。

在特拉維斯內心某個安靜的幽深小角落里，蝙蝠俠斥責道：“我也不是。”

特拉維斯平躺在崎嶇不平的土地上，雙筒望遠鏡握在手里，從茂密的灌木叢下向外面觀望。一個敵軍前哨站擋住了前進的道路。他可以嘗試趁著黑暗夜色從旁邊溜過去，但敵人會預計到這種情況。他剛剛勒死的那個哨兵裝備了夜視裝備。其他哨兵也會有這種裝備吧。

夜色什么時候才會降臨？他記不清自己什么時候開始玩游戲。而且他記不清每次游戲是不是一模一樣。

他已經重復開始了多少回？很好奇。特拉維斯說不準。話說回來，他不可能在虛擬現實游戲里待那么久。他之前只吃了一頓不多不少的午餐，現在肚子也不餓。

他瞅了眼自己的虛擬手腕，發現虛擬腕表又一次碎裂了。他聳了聳肩。等下回死掉后再回來，他要更好地愛護腕表。

至于現在，他沒有等待的心情，也沒有去死的心情，于是研究起地形。就在那兒，他做出了決定。在那處絕佳地點安排一兩次爆炸吸引敵人注意力。那兒還是個伏擊前來察看的敵人的絕佳地點。

他匍匐向前，準備伏擊。

盡管特拉維斯做出種種努力，目標仍然在前方老遠的地方?，F在一切都關乎于任務。在無可避免的時候，他一次又一次地“死去”，突破敵人陣線殺回來。死亡是向前推進必須付出的代價。

他排除了拉發線，繞過傳感器，輕輕松松地干掉了所有敵人。他的身后躺下了一具具尸體。機器人程序學習得很快，但還沒有他那么快。假如它們能學得像他那么快，這款游戲會變成游戲中的地獄。但它們就是些炮灰而已。

很快，他就會抵達目標。他會徑直摧毀它。就像《指環王》里面一樣，特拉維斯心想。無論可能性有多大，無論誰試圖阻止我，我都會戰勝它們。

只是，他為什么感覺自己更像電子人終結者，而非弗羅多？

一個機器人程序躺在特拉維斯的腳邊。當然，它們很狡猾——比他剛開始玩的時候狡猾多了，他也已經學會了。天然的智能依然強過人工智能。

除了一些瘀傷，以及從他破裂的臉頰流出、順著脖子淌下的血液，這個俘虜的樣子很眼熟。為什么不呢？游戲軟件可以放在機器人程序上的臉龐，只有這么多張。特拉維持一定一遍又一遍地見過這張臉。

還一遍又一遍地殺死過它。

“你將會開口說話。”特拉維斯說道。

“不，我不打算說話。”俘虜說。他的雙手被綁在背后，掙扎著要坐起身。

當他差一點就要坐起身的時候，特拉維斯沖著俘虜的肩膀踢了一腳，把他踢倒在地上?！拔倚枰狼懊娴穆肪€。你將會開口告訴我。要是我遇到任何一樣與你的描述有絲毫不同的情況，即使是一丁點的不同，”——特拉維斯拔出了他的突擊匕首，這把可怕的雙刃匕首足足有七英寸長——“我都會回來?！?/p>

“誰在乎呢？”俘虜厲聲說道。然后——

伴隨著一陣輕煙，他頓時消失了。

特拉維斯大步跑上山坡，悄無聲息地穿梭于樹林，避開了敵軍位于谷底的一個前哨站。他的腦海里思緒起伏。

機器人程序總是會消失不見——在你干掉它們之后。除去它們只是高妙的圖形效果和實際做法。隨處可見死去的機器人程序尸體會覆蓋住游戲區域，并且浪費運算周期。但是讓一個尚還活著的機器人程序消失不見，那可說不通。

除非那個角色不是機器人程序。

如果那不是機器人程序，那么它就是……個游戲玩家。一個游戲者。特拉維斯剛才威脅要折磨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假如有一個敵人是貨真價實的游戲者，那么還會有更多敵人是實實在在的游戲玩家。

飛奔在一小片樹林里的特拉維斯停下了腳步，前胸起伏。他在不經意間已經屠殺了多少游戲玩家？多少人多次死于他手上？

當然，從技術上來說，他殺死的只是軟件?？芍浪囊恍┦芎φ弑澈笃鋵嵤侨祟?，這種感覺是不同的。他覺得自己做錯了。

是時候改變一下了。首先，他要向游戲者道歉，當然前提是他能追蹤到那些游戲者是誰。游戲服務器上一定有日志文件。只是，特拉維斯那時才意識到——

他并不曉得如何才能退出虛擬現實游戲。

他坐在一根倒落的、生滿苔蘚的原木上，他所在的地點位于一小塊空地的邊沿。微弱的響聲朝他傳來：敵人在獵捕他。他希望他們能告訴他出去的路徑。

他知道有條行不通的路徑：死亡。他在游戲里已經死過……他記不得自己死過多少次了，也記不清他已經玩了多久。他記得自己重新進入游戲時還打算察看下手表。他沒有察看。他瞟了眼手腕。

手表破碎了。也許手表在開始的時候總是破的。

他將獵捕的事驅除出腦海，盡力集中注意力。要離開虛擬現實游戲，只需要睜開他的眼睛，就這么簡單。抬起虛擬現實沉浸槽的蓋子。

但他的雙眼都睜著。不管怎么說，至少在游戲里都是睜開的。他閉上眼睛，伸出手臂觸向黑暗。他在身體前方摸索，接著是頭頂，然后是四周，他感覺到……一無所獲。他只感受到原木的粗糙樹皮和苔蘚的潮濕陰冷。沒有一丁點虛擬現實感官沉浸槽的跡象。

特拉維斯在游戲里還需要奮勇向前，否則他怎么能達成目標？否則他怎么能完成……他的……任務？

他內心在抽搐。任務到底是什么？他一無所知。他尋思著自己是否有過任務。這款游戲也許就像這套電腦生成的河谷一樣，會一直沒有盡頭地延續下去。

離開游戲應該是進入游戲的反向程序。他已經玩過許多虛擬現實游戲，在許多這類的沉浸槽里待過。只是，他這次記不得自己是如何進入沉浸槽的了。真古怪。

要回憶起進入這款虛擬現實游戲之前的事情，真是困難得讓人詫異。那些事似乎很遙遠，仿佛他已經玩了非常之久。他對于游戲前的最后一點記憶是……

一家電腦實驗室。虛擬現實沉浸槽。一個高個圓臉的男子站立著。一切感覺都沒特拉維斯此刻“坐著”的虛擬原木來得逼真。他聚精會神地皺起眉頭思考。那個男人叫卡什么?？ǚ驳?？卡凡迪希？

卡凡諾，那個男人叫這名字，阿蘭·卡凡諾。他是接待特拉維斯的人，也是公司的創意總監?？ǚ仓Z手里拿著個頭盔，盔頂向下，像是一個里面襯著極小的銀色樂高積木的安全帽。當然了，那些是傳感器。有著許許多多的傳感器。針對類固醇做的腦電圖。

卡凡諾說：“我稍后會解釋這款游戲。為了最佳體驗，我們將特別為你而設置沉浸槽?！彼杨^盔遞給特拉維斯，“戴上頭盔，它會讀出你的理想設置。”

特拉維斯記得，他那時覺得一個針對個人而校準的虛擬現實沉浸槽會是無比絕妙的。他記得自己從卡凡諾的手上取過頭盔，戴在了腦袋上——

隨后就身穿迷彩服，出現在一片亂石崗中，受到敵方炮火的壓制。

特拉維斯盤腿坐在一片林間空地的中央地面上。他的雙手擱在膝蓋上，掌心向上，十指交錯。他的步槍遠遠地放在他夠不到的地方，彈夾卸了下來，槍倚靠在一個參差不齊的樹墩上。“讓我出去?！彼麑χ炜照f道。

沒人應聲。什么事都沒發生。

他等待著，露出無害的表情。

敵人的部隊終于沖進了空地。多數人都面無表情：顯然是機器人程序。

特拉維斯還未來得及詢問出去的路，有一個敵兵就擊中了特拉維斯。

沖出亂石崗，穿過草地，奔入樹林，進入河谷深處，特拉維斯再一次在他的途經之處留下一具具尸體。這些殺戮與“任務”毫無關系，只是他需要躲藏起來。他必須消失不見，讓敵人散開來獵捕他。

此刻他躲藏在一處地洞里，上面是一片扯下來的高高的草坪。一個偵察兵走近，繞著這片不合情理的隆起和斜坡兜圈，機器人程序全憑指示的算法行事，就是愛大驚小怪。特拉維斯放過了它。最后第二個偵察兵出現了：又是個機器人程序。特拉維斯也放過了它，為的是免受打攪。然而——

來者的運動和姿態的細微差別告訴了他，這位是游戲玩家。當獵物轉身背對他的時候，特拉維斯突然從躲藏處沖了出來。敵人的偵察兵繃緊了身體，被步槍的槍管擊中了后背。

但這位并不是敵人，只是通向外部世界的紐帶。敵人是那些把特拉維斯關在游戲里的人。

“我如何才能——？”特拉維斯開口問道，只是他根本說不出話，從他的嘴巴里根本就發不出聲音。程序員一定又一次很忙碌。

這一次，他也十分驚訝地注意到是什么殺死了他。

在一片十分熟悉的亂石崗里，子彈從頭頂呼嘯而過，迫擊炮彈不斷炸響，地面都在顫抖，特拉維斯在這種環境里思忖著。他記得的事情都不完整，食物的味道、落日的色彩、他穿著去接受“測試”的那身衣服，游戲和游戲公司的名字完全不記得了。

還有……

他記得的事情讓他知道，自己不只是游戲角色。誰會給機器人程序填充上幼兒園同學的姓名、美國五十個州的首府名字、新鮮出爐的面包香味？他記憶盡管并不完整，卻是他的記憶。

腳本安排好的機器人程序。隨機化布置好的機器人程序。人工智能的機器人程序。他哪種也不是。那么還可能是什么呢？毋庸置疑：天然智能的機器人程序。上傳到網絡的人類智能。

也就是我。

他是個目標，有越來越多的大批玩家來搜尋獵殺他。一次又一次的殺戮。

在電閃雷鳴的瞬息之間，一枚迫擊炮彈擊中了他。

石塊。子彈。迫擊炮彈的呼嘯聲。特拉維斯陷入沉思中，對于這些統統不加理會。

他已經被復制進這款游戲。

現實中的特拉維斯會知道游戲的目標。他會記得自己如何進入虛擬現實沉浸槽，知道如何打開。

上傳到游戲里的副本會知道這些嗎？顯然不會。更確切地說，對于副本而言，沒有什么沉浸槽。他只是電腦內的比特數據，機器中的幽靈。沒有一扇門留著讓他來打開。

迫擊炮彈越來越近了。

無論有沒有用，總之特拉維斯知道他這個副本是何時制造出來的。針對個人而校準？哈哈，真荒謬！

他是私下里被上傳到游戲里的嗎？不可能。那個活蹦亂跳的特拉維斯隨時可能登錄進這款游戲，認出他自己，因為他們犯下的所有事情而起訴游戲公司。為什么要冒這個險呢？

不，現實中的特拉維斯同意了這件事。那位特拉維斯不記得雙方的討論，這只意味著卡凡諾在復制過程結束后才提出這件事?，F實中的特拉維斯會雀躍而起，他有機會在一款虛擬現實游戲里充當明星——還能快樂地收取版稅。

因為我也會這么做，特拉維斯悲哀地想著。我也會做錯事。

砰！

泥塊如雨般落下。特拉維斯的耳朵鳴響，鼻子流血。打得很近了。再打上一兩枚炮彈，敵人一定會找準射程。再過幾秒鐘……

他并不覺得自己像蝙蝠俠、佐羅或弗羅多。他并不覺得自己受到他們的激勵。他一點也不想要戰斗，甚至不想動彈。

特拉維斯記起自己曾希望生活——哪怕一次也好——給他一次真正的挑戰。切切實實的挑戰。開創性的時刻。那種錘煉出真正英雄的緊要時刻。

真正的特拉維斯屈服于虛榮心或者鈔票，已經擁有了他的重要時刻。真正的特拉維斯使得自己的上傳副本飽受煉獄之苦，他已經顯示出自己是卑劣的。

至于我呢，特拉維斯心想著，我是什么樣的人？這是個重要時刻。我自己的重要時刻。我選擇不再戰斗。

此刻，我的英雄是甘地。

一枚襲來的迫擊炮彈的呼嘯聲越來越響，特拉維斯心里尋思著，他必須以多少種平淡無奇的方式死上多少回，才能等到游戲的主人終止這場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