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四個人窩在酒吧的一角,八顆眼珠子看著吧臺中央同一個女人。如果我們二十郎當,會猜拳,贏的人取得獨家搭訕權,因為才二十郎當,因為我們的臉皮厚、血液里的酒精濃度高,對那看似寂寞的單身女子,說什么都成,只要有膽子去開口,萬一被趕回來也無所謂,我們沒有自尊心的問題,只有會不會被認定為膽小鬼的問題。
A贏了,他端著啤酒瓶走過去,接下來:“交個朋友?”“不想。”女人說。“聊聊天?”“神經!”
搭訕沒有學問,只有挫折,不過之后我們又遇見那女孩三次,A不停地試,直到有天他居然不再回來,坐在女人身邊忘記這世界上還有朋友這種東西的存在。
我問酒保小五,他說,A交待他,只要那女人來酒吧,就送上一瓶啤酒。如果女人問誰請她喝酒,就說“神經”。因此不管A在不在酒吧,只要女人在,搭訕便持續進行,最終A以酒海戰術取得勝利。
為二十郎當的勇敢,鼓掌。
當我們三十好幾,偶而又在酒吧里見面,巧的是又見一個單身女子坐在吧臺前,這時A搖搖頭,他已婚,當時花那么多啤酒錢的努力,徒然換來浪漫的結束與自由的喪失?(是哪個名作家說的,愛情是自由的墳場?)此時美麗動人的女人對A而言,是窗外的風景,車子開過去,也就過去了。至于B,他仍未婚,不過他擔的心太多,擔心女人會不會不理他、擔心女人會不會認出他是電視上常露面的學者、擔心女人兩手摟住他的脖子再也不放、擔心半夜會接到她的電話問你今天到哪里去了、擔心他是不是因此而必須走進禮堂?(哪個哲學家說的,我愛旅行,但最恨到達終點?)
還有C,他整理一下領帶便走到女人身邊坐下,他掏出名片這么說:“我姓林,大家都叫我小乖,要換輛新車嗎?我是這家車廠的業務員,專賣淑女車,免頭期款,前十二個月免利息,附贈法國制的車內香水,如果還不能滿足客戶,必要時也請吃法國大餐。”
他沒有欺騙那女人,小乖確是汽車業務員,不過在酒吧內,他也曾賣過保險、推銷過保養品。(是哪個惡心男人說的,我的職業是戀愛,但我如今失業中?)
為三十好幾的智慧,鼓掌;也為三十好幾已婚男人偶爾在酒吧內自覺的失落感,嘆氣。
當我們四十出頭,勇敢和智慧都已隨風而去,重新聚在酒吧內,A來電,他得陪女兒去上舞蹈課,不能來。我們都同意,這是另一種幸福。B神情緊張,問說能不能換個安靜點的地方,如今他怕吵。C手臂內掛著一只白皙細嫩的手進來,他扶著女人坐下說,“這是茱麗,我上星期終于找到的真愛。”我忍不住不停地咳嗽,而E則偷偷把視線移到桌下那雙沒有遮掩的美腿上去了。
是的,吧臺仍有個單身女子,她也淺淺抿著杯緣閃著刺眼光點、淡黃色澤的瑪格麗特,每個地方都有刺激著男人腎上腺素的女人,可惜大部分男人總以為酒才不會背叛他們。
對,這是為何男人多在中年以后酗酒的原因,感嘆追不回的青春年少呀。敬請把握短暫的自由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