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梧桐樹嬗變出中黃、熟褐、赭石的調子,藍天襯底,倒影過渡,不入畫都難啊。
三棵樹,三棵樹冠遮天的法國梧桐樹。腰身健壯,雄起勃發,需三人方能合圍。每個秋天,它們都用高大俊朗的身形把世界站成一幅婆娑的畫——這樣的經典,持續了近半個世紀。
島城的畫家、準畫家、偽畫家和險些成為畫家的,都不能不知道三棵樹,都不能忘記三棵樹。三棵樹曾經是他們的福地,他們朝圣藝術的殿堂,他們談論藝術的戶外沙龍,他們觸摸藝術的實習基地——甚至,是他們蠱惑藝術女青年的免費情場。
毫不夸張地說,島城所有耳熟能詳的畫家都曾經在三棵樹下支起畫架拉開架勢,或瀟灑地用排刷鋪色,或謹慎地用小號筆提高光,或比劃著兩手取景,或退出5米開外看大感覺……其時其地其人,長發飄飄,衣著邋遢,半臉不屑,滿心虔誠。
三棵樹的私有地圖是這樣的:小西湖西邊是個死角,游人一般過不去。邊緣處有一汪水灣,蘆葦叢生,三棵大樹就站立在這片富有起伏變化的靜謐處。秋天,梧桐樹嬗變出中黃、熟褐、赭石的調子,藍天襯底,倒影過渡,不入畫都難啊。
據畫家竇世強回憶,中山公園西南角的圍墻偏矮,也就一米七、八的樣子,從1975年開始,上初中的他就與伙伴們翻墻而入,開始了與三棵樹有關的藝術生涯。那時的藝術青年們即便不爬墻也絕沒有買票的習慣,他們總是大模大樣地往大門里走——
“干什么的?”“來畫畫的。”“買票!”“沒錢……”“進去吧。”如果遇到當年的省勞模付大娘把門,便會出現以上的對話句式。
可畫家韓盈的運氣就沒那么好。他是從1974年讀高一的時候開始寫生三棵樹的,大學畢業后當了美術老師的他,又帶著他的學生去畫。1996年的某次,為了給學生們省錢,他率領爬墻,結果被抓了現形,罰款50元。
我也隨眾人一起去畫過,那是1990年,正準備參加美術類高考。當年的美院招生極其吝嗇,有些專業一省只招一名,所以,對藝術執著的人連考三五年不足為怪。有個“老青年”,非浙江美院(現為中國美術大學)不上的,是時正在向他的第四次高考沖擊,順便也開始向我沖擊。他總歸是老資格,便每每指點,或者幫我背畫架拿畫具,很細膩。我就是不理他,瞧不起。現在想想,嫁他也不錯的,可惜此男已遠赴美洲大陸。就這樣,他在我年少不更的歲月里與三棵樹一起成為最后的印象派。
1997年左右,公園改造,三棵樹離散,那個靜謐角落被人工化,原始情趣消弭,不適合寫生了,所幸三棵樹在數不盡的畫面中獲得了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