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59年來到莫高窟的,可以說與段先生相處了50年。這50年可以分三個階段來講,每個階段都有些對我教育比較深的事情。
第一階段是20世紀五六十年代。當時我在美術組,段先生是美術組組長,印象最深的就是他深厚的壁畫臨摹功底。我因為搞臨摹,聽周圍老同志介紹說,段先生經常在紙上練習線描,最困難的時候在玻璃板上練習。聽了這些,我感觸很深。線描是臨摹壁畫的基本功,如果線描的基本功不好,壁畫臨摹就搞不好,我就向他學習,也開始練習線描。后來我看到他的作品,他的線描確實棒,在準確的基礎上,還非常靈動非常活,這是不容易的。準確是大家比較容易做到的,但是做到活、傳神就比較難,一般人的臨摹作品比較呆板,但他的臨摹顯得非常靈動、傳神。他在當時的敦煌壁畫臨摹方面確實是第一把手,是最好的,對于這一點我是心服口服。因此,對剛參加工作的我來說,他對我起到了很好的帶頭作用,是我學習的目標,是我心里默認的老師。
第二階段是“文革”期間。對我印象最深、教育最深的事情是當時段先生因為歷史問題受到沖擊,被下放到郭家堡農村參加勞動。他臨走的時候把自己積累的許多圖書捐給了公家,給了資料室。我進過他的房子,見過他自己做的柜子和書架,滿滿幾柜子書。對搞研究的人來說,資料是很珍貴的,尤其在那個時期收集書籍是很不容易的,他用心收集的這些資料,能捐獻出來,在那樣的情況下,能做這件事是很不容易的, 可見他心胸很開闊。
這一時期還有一件跟我個人有關系的事,就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間,他主動給我畫了一幅畫,可以叫作《詠梅圖》,因為畫了梅花,上面還題了毛主席的詩詞。他主動送給我這樣一幅畫,我非常感動,這是對我的一種肯定和鼓勵。因為搬了幾次家,弄丟了,感到非常遺憾。
第三階段是改革開放以后。段先生當了敦煌研究院院長,有這么幾件事對我印象很深。一是他作為領頭羊帶領我們打敦煌學翻身仗,在各種學術會議上苦口婆心地對大家講外國人如何認為“敦煌在中國,敦煌學在國外”,這種言論對我們來說的確是一種刺激和提醒。想要打破這種局面,就必須拿出成果才行,因此,大家心里都憋著一股勁,一股不服氣、不服輸的勁。他就對我們講一定要打一場翻身仗,不斷提醒和觸動我們去努力改變這種狀況。他自己首先潛心做研究,這對我們年輕人是個激勵,我們也緊隨其后。我記得那時候段先生住二樓,他很刻苦,花很多時間在工作和學習上面,睡眠時間很少,每天凌晨四五點就起床,我們幾乎每天早上起來都能看到他窗口的燈光,這對我們也是很大的觸動和激勵,帶動我們年輕人也積極向這個方向去努力。敦煌研究院后來成立了文獻研究所,在文獻和石窟等方面展開全面研究工作,并在國際國內形成了一定規模。這些都是改革開放后敦煌學發展的需要,現在看來他這樣做是正確的,而且起了很好的帶頭作用。打敦煌學翻身仗這個事是敦煌研究院的大事,也是整個國家敦煌學研究事業的大事,它的效果很明顯,產生的作用也很大?,F在的確是翻了身了,敦煌學在國際上都是站得住腳的,這和他當年的努力有關,他在這方面是立了大功的。
另外,我覺得七八十年代,大約是1983年的敦煌學會成立,他擔任會長之后的那段時間,敦煌研究院內形成的兩種空氣是最濃的,讓我一直都很懷念。一個是學術空氣,一個是學習空氣。他擔任院長,作為領導,在學術方面的領導藝術也很值得一提,這一點我很欣賞。他的特點是擔任領導很有氣派,不是事無巨細,而是作為業務院長,很清楚自己的首要任務是什么,就是首先要緊抓業務,搞好研究,培養人才,多出產品,將精力投入進去為敦煌學打翻身仗。對于其他事情他敢于和愿意放手,抓得起也放得開,該各部門負責的事情就放手讓各個部門去做,這是作為領導比較難得的,是一種大家風范。正是他的這種領導作風,使得院內形成了很好的學術氛圍。再一個是學習空氣,除了抓緊搞業務、出產品之外,同時也需要跟外國人交流。1987年,國際學術交流會議開始,段先生要求我們有條件的一定要學習外語,他自己也開始學習外語。他以前是沒有學過外語的,但是因為國際學術交流的需要,他就號召、鼓勵大家學習。當時,大家學習的勁頭很足,生活中到處都充滿了學習外語的空氣,包括廁所墻上都貼著英語單詞,這是一種很難得的學習精神和積極向上的氣氛。那時候在院里辦了好幾個外語學習班,大家都開始學習外語,有英語、日語、俄語等,根據語種不同分班,還有的根據年齡不同進行分班。我現在很懷念那段時間,我認為那是敦煌研究院蒸蒸向上,學術、學習空氣最好的年代。
最后我想談的就是段先生對考古工作的熱心關注。他擔任院長職務之后,雖然不主抓考古研究了,但是還會經常過問和關心考古所的工作,每隔一段時間會問問課題進展的情況等。段先生在工作和生活上還給予我很多幫助和照顧。(根據錄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