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文杰對敦煌學的貢獻是多方面的,他對敦煌藝術進行了全面系統地探索并做出了開創性的貢獻。在敦煌壁畫臨摹方面不僅個人成就卓著,而且開始了科學總結,為創建臨摹學的學科體系奠定了基礎。作為敦煌文物研究所——敦煌研究院的掌門人,為敦煌研究院的發展做出了突出貢獻。
從1944年成立國立敦煌藝術研究所到敦煌文物研究所、敦煌研究院的近70年歷史中,共有三位領導人,即常書鴻、段文杰、樊錦詩,這在全國的科研院所中是絕無僅有的。也為我們從學術史的角度,以一個個案探討學術機構的管理提供了很好的素材。
1980年,中共甘肅省委對敦煌文物研究所進行了調整,調整和加強了領班子。在這次調整中,段文杰被任命為第一副所長,并實際主持敦煌文物研究所的工作。從1980年任敦煌文物研究所第一副所長到1998年從敦煌研究院院長的領導崗位上退居二線的18年中,既是我國敦煌學蓬勃發展的18年,也是敦煌研究院學術進步、走向世界、機構建設的黃金時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我將其稱為敦煌研究院的“段文杰時代”。
“段文杰時代”是敦煌研究院各項工作發展的黃金時期,這都與作為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長、敦煌研究院院長的段文杰是密不可分的,或者說就是段文杰先生親自籌劃并領導實施的。
第一,高度重視學術研究;第二,創辦《敦煌研究》;第三,創建敦煌研究院;第四,延攬及大力培養人才;第五,加強敦煌石窟的保護;第六,創建年國敦煌石窟葆護研究基金會;第七,為敦煌研究走向世界而努力。以上各項工作都是在段文杰先生的領導下實施的,有些就是段先生具體操作完成的。而且許多都是開創性的,為敦煌學的繁榮及走向世界、敦煌研究院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段文杰先生為什么能取得如此突出的成就,或者是什么成就了段文杰,創造了一個“段文杰時代”?
人的一生可能遇不到機遇,或者遇到機遇而抓不住機遇。既能遇到機遇又能抓住機遇的畢竟是少數人,即是那些有充分準備的人。馬克思曾經說:“每個時代都會造就出自己的偉大人物……每一個社會時代都需要有自己的偉大人物,如果沒有這樣的人物,它就要創造出這樣的人物來。”段文杰就是他生活的那個時代的偉大人物,但歷史創造了段文杰,而不是其他人,自然有其各方面的因素,或者說是段文杰本人創造了自己。
我個人認為,是以下因素創造了段文杰:
第一,強烈的愛國主義與民族自尊心。
愛國主義是段文杰那代人心中永恒不變的主題,當20世紀80年代初段文杰任敦煌文物研究所第一副所長、所長時,正是強烈的愛國主義和高漲的民族主義籠罩中國大地的時期,“團結起來,振興中華”,“向科學進軍”,“奮起奪回敦煌學中心”是當時國人的共同心愿。
據段文杰自述,他1980年任敦煌文物研究所第一副所長后,“一個重要的問題總是在我頭腦中縈繞,這就是如何推動敦煌學各領域的研究工作邁開大步向前發展。在十年動亂期間,中國大陸的石窟藝術和敦煌文書各科項目的研究完全停止。而香港、臺灣的敦煌學者和日本、法國的學者在對敦煌文化的研究上,都取得了相當大的進展……1979年秋,第一次敦煌學國際研討會在法國巴黎舉行,吸引了全世界敦煌學專家的目光。此外,俄、美、英等國也都有一定的敦煌學著述問世。國際敦煌學方興未艾,而中國大陸則是十多年的空白。無怪乎一位日本學者發出了‘敦煌在中國,研究在外國’的斷言。這種言論的流傳,使我們這些身處中國專業研究機構的研究人員無不感到自尊心受挫。但是,扼腕嘆息無濟于事。我們只有抓緊時間,急起直追,多出成果,趕上國際學術界前進的步伐”。
他在《1983年全國敦煌學術討論會文集·前言》中說,當時“不知從什么地方吹來了一股冷風,說甚么敦煌雖然在中國,敦煌學研究卻在外國。每一個稍有民族自尊心的人,對此,心情確實是不平靜的,特別是長期在敦煌從事研究工作的人,更是憋著一股‘勁兒’”。
正是在這種強烈的愛國主義感召下,“1981年,敦煌文物研究所在十年規劃中提出了組織全國敦煌學術討論會”,其目的就是“比較全面地展示我國敦煌學研究的新成就、新水平”。學術討論會提交論文的編輯出版“不僅將進一步促進我國敦煌學研究的發展,開創我國敦煌學研究的新局面,而且會使敦煌學研究為我國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有所貢獻,同時也會促進國際文化交流和國際敦煌學的繁榮”。
1980年編輯、1982年出版的《敦煌研究文集》,也是“堅持敦煌工作十幾年和數十年的研究人員,懷著對文物事業的
責任性和扭轉敦煌文物研究在國際上處于落后地位的革命熱情,重整旗鼓,埋頭苦干”所取得的初步成果。
第二,寬闊的胸懷和高尚的人格。
在敦煌研究院近70年的風風雨雨中,肯定會產生一些這樣那樣的矛盾,尤其是經歷過“反右”、“文革”,有一些這樣那樣的恩恩怨怨也屬正常。但如何處理、化解這些矛盾,則需要一定的領導藝術,尤其是要有一顆寬闊善良的心。
據段文杰自述,1980年“我擔任第一副所長后,過去在歷次運動中積極參與批斗我的一些人有些緊張,擔心我搞報復”。而段文杰先生“不是一個糾纏個人恩怨的人”,或者說將個人恩怨“拋在腦后”的人。他“認為有些人在運動中參與整人,是受極左思潮影響,是迫于某些人的壓力,無可奈何的行為,很多人也不是出白本意,不應過多計較。不能把政治運動中的恩恩怨怨埋在心里,變成下一次人與人斗爭的種子,決不能把這種錯誤的斗爭延續下去,冤冤相報何時了”。
敦煌研究院關友惠先生說:“實際上段先生與常先生在學術方面沒有那么大的沖突,在50年代到70年代末,段先生沒有擔任什么職務,但所里的業務工作實際上是由段先生主持的,雖然經過多次沖擊,段先生卻一直認真地工作,他經常說的一句話說是‘內心無私天地寬’。他從不背后議論人,雖然與常有些個人恩怨,他從不議論。這是難能可貴的。”
“內心無私天地寬”,“從不背后議論人”,正是段文杰先生高尚人格的真實寫照。人心自有公道,人心自有公理。也正是由于段先生高尚人格的感召和以身作則的榜樣,“才化解矛盾,促進團結,把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到研究和保護工作上來”,并盡力發揮老中年研究人員的作用,開創了敦煌研究的新局面。
第三,高尚的情操和集體主義精神。
段先生能得到省委的重用和“敦煌人”的尊敬,還與他無私奉獻的精神密切相關。如1980年編輯、1982年出版的《敦煌研究文集》就是在段先生主持下編輯出版的,段先生也為《文集》撰寫了“前言”。但本書署名是“敦煌文物研究所編”,而不是“段文杰主編”。隨后的《1983年全國敦煌學術討論會文集》及以后的《敦煌石窟研究國際討論會文集》、《敦煌學國際研討會文集》、《1994年敦煌學國際研討會文集》等也都是如此。
如果我們看看敦煌研究院編輯的各類出版物,基本上沒有個人署名的,就是《敦煌莫高窟內容總錄》、《敦煌莫高窟供養人題記》也都是集體署名。這非常值得我們今天的學人反思和學習。
另據賀世哲先生回憶,段文杰“把研究院的很多年輕人送到國外進修學習,從來沒有考慮過自己。他的兒子也是搞藝術的,但是他從來就沒有利用敦煌研究院與日本的這種關系,為他的兒子謀過利益。對比現在社會上流行的什么‘官二代’、‘富二代’之類,像段先生這樣清廉的領導實在是很少的。這在我們院里也可以說產生了很深遠的影響,現在院領導也都非常清廉”。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正是由于段先生的以身作則和高尚情操,為敦煌研究院和學術界樹立了典范。我曾在《“敦煌人”和敦煌石窟》中說,隨著老一代“敦煌人”的離世退休,“不僅僅使我們失去了學術上的老師,更重要的是我們失去了精神上的導師,使我們在做人、做事方面缺少了楷模”。希望段先生的精神永存,為我們這個浮躁的社會保存一點點人性的純真。
2004年,敦煌研究院舉行會議,紀念常書鴻先生百年誕辰;2007年,煌研究院舉行了“段文杰先生從事敦煌文物和藝術保護研究60年紀念座談會”;現在,我們又在這里緬懷段文杰先生,這些事例充分說明敦煌研究院的現任領導不忘歷史、尊重前輩的創業成就,本身就值得我們尊敬和贊賞。
段文杰選擇了敦煌,敦煌成就了段文杰。在現代社會的轉型過程中,我們既需要像段文杰這樣在本專業領域取得突出成就的專家型知識分子,更需要像段文杰這樣熱切地關懷社會、承擔社會責任,義無反顧地為敦煌事業無私奉獻的公共知識分子。傅國涌先生曾說:“一個民族,如果毫不吝嗇地把至高的榮譽都獻給那些整天受媒體追捧、到處被鮮花和掌聲包圍的文化人,跟在他們的屁股后面樂顛顛的,那才是最大最深的悲哀。”現在我們的生活條件、科研工作條件比以前好了許多許多,但在浮躁的社會中,我們卻變得更實際、更實在、更實惠了,常常被各種利益所誘惑,而缺少的則是事業性、責任性和敬業精神,尤其是對事業的執著。實際上,歷史是很公正的,在變幻不定的現世評判標準之外,在人類的文明史當中,始終有不變的確定的尺度。我們真正需要的就是像段文杰這樣的知識分子,也就是說歷史會記住常書鴻、段文杰、樊錦詩這樣的知識分子,他們才是我們民族的脊梁。
我們的社會,就需要像段文杰這樣的知識分子。我們的民族,我們的國家,也會為擁有他們而感到驕傲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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